概括地说,任何人都会认为,她不应该是凡人,应该是天人,应该是小滴尘衰的天人。
就这面貌以外的一切,已令这位举世皆知的绝代红粉古兰,隐隐有自惭形秽,自觉渺小,不敢仰视之感。
黑纱,掩住了她的面貌,掩不住她那清澈如一泓秋水、直能透视别人肺腑的目光。
在这双目光一惊下,人人都会汗颜羞谋低头!
古兰,她就有这种感觉,不知为何,明知仙凡路远,不敢高攀;然而,她却又觉得这道姑对她有亲切感,似是前生注定有缘一般,使她极为倾慕,极想亲近。
凝足功力的纤纤玉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甚至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欺雪赛霜的皓腕已然垂下。
呆呆地,望着这位道姑出神,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周围事物的存在……
突然,道姑笑了,那是淡淡地柔婉之笑:“姑娘,你令我很窘!”
古兰如大梦方觉,霍然惊醒,娇靥上涌起一抹飞红;一向镇静的她,竟有失措之感,眨动了一下美目,轻举皓腕肃客道:“不管你来意如何,在敌友末分之前,既来找我,就是我的朋友,古兰不敢慢待,请坐!”
道姑含笑坐下。
坐定,古兰又道:“深夜客来茶当酒,诗婢们早睡,我无茶待客,谅贵客不会见怪。”
道姑带笑说了声:“好说……”
没有了下文,凝往古兰良久,始突然一叹又道:“惠质兰心,玉骨冰肌,美艳无伦,国色天香,我见犹怜,他怎……”倏然一笑改口道:“投机不必茶与酒,相借可做竟夕谈,姑娘不必客气!”
怎么有点出言颠倒,语无伦次?
古兰觉娇靥一热,却未在意别的,笑道:“我该清教……”
道姑接口道:“上虚下幻,号出自取,姑娘可以不必这样称呼我,我觉得还是‘你、我’这种称呼听来顺耳,也显得热和。”
看来,这道姑也很洒脱。
古兰淡淡一笑,道:“怎么都行,我还是想请教。”
道姑笑道:“我的来意?”
古兰谈笑不语。
道站未答,反问道:“以姑娘的看法?”
古兰道:“我的看法也许很大胆,这些日子以来,有很多武林朋友莅临古家堡,为的是古家堡家藏的那本秘芨……”
道姑笑道:“姑娘冰雪聪明,一言即中……”
占兰娇靥方自一变。
“不过……”道姑接着说道:“道家讲究恬淡寡欲,姑娘应相信我不是贪婪之人。”
古兰微愕说道:“这话令我难懂。”
道站笑道:“何止令人难懂!简直令人难信……”
目光微转,接道:“我的来意虽与一般武林同道一样,是为了贵堡那本秘发,但我的目的却不在抢夺,只在证实这件武林中盛传的消息是否正确……”
古兰淡然笑问:“证实了么?”
道姑说道:“证实了,贵堡确有一本‘秘发’。”
古兰道:“又待如何?”
“不如何!”道姑笑了笑,道:“我想请教,贵堡那本秘芨是否真是‘归元真经’?”
古兰答得毫不犹豫,道:“不错。”
道姑清澈、深邃的目光中突闪异来,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曾看过或研习过?”
古兰道:“翻阅过,但未研习过。”
道姑“哦”了一声道:“古老堡主似乎不应该……”
“你错了!”古兰截口道:“古家堡‘目获得这本秘发后,家父即罹病卧床,身为人女,为父延医犹恐不及,哪有心情再顾到别的?”
她将乃父故世之事隐去。
“姑娘孝女,令人敬佩!”道姑点头轻叹,突然说道:“请问姑娘,‘归元真经’首页之上,可是写着‘须弥芥子,万流归一’八字口诀?”
古兰心神猛震,粉靥变色,霍然站起,美目中暴射两道霜刃般寒芒,直逼道姑,沉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说!否则莫怪我……”
道姑端坐不动,柔声笑道:“姑娘,坐下来听我慢慢说,好么?”
话,说得既柔婉,又甜美,令人不忍不听。
按说不速之客,夜间香闺,黑暗中候驾,换个别人,纵不出手、呼唤,也必声色俱厉地非通问出来意不可。
但,古兰绝代红粉,胆智两称超人,也非世俗女儿家,她可以坐下来隔几烛下长谈,严然闺中知友。
如今,道姑一言道破归元真经首页所载集全经精髓之八字口诀,这可就太不简单了、太惊人了!
归元真经除了乃父、她、大师兄外,任何人没有接近过,难怪她吓白了脸,险些惊碎了胆。
在这种情形下,怎么说古兰也应再不容情,出手掩人了;无如,她仅逼问了一句,居然又依言乖乖地坐下了。
这是奇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要说,那只有一点,她觉得这道姑圣洁不可侵犯。
强捺震惊坐了下去,瞪大了美目,紧紧望着道姑。
道姑也以那双清澈、深送的目光望着古兰,微微一笑,伸出了柔美,五指修长白皙,竟比古兰那双玉手还要美,还要动人;轻轻地握上了古兰右手,而古兰,竟也让她握上,丝毫没想到有任何危险。道姑,她微微一笑,道:“兰姑娘,请相信我毫无恶意,我要有一丝歹念,姑娘你如今不会安然无恙,先进香闺等候,黑暗中下手,出人不意,攻人不备,应该是最好时机,还有,你右手腕脉,此刻也在我控制之下……”
这话不错,诸多良机,她却放弃了,由此看来,她的确是没有恶意,那她又为了什么?
真的只在证实有关秘友的传言?
这道姑令人莫测高深!
道姑,她紧了紧握在古兰柔荑上的那只玉手,接着发话,话声更柔美,也越见诚恳,道:“兰姑娘,我知道你很震惊,这,任何人在所难免,我也想即时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载于‘归元真经’首页的那八字口诀;可是,时机末至,姑娘要原谅我,现在,我只能这么说,日后,我总会告诉你的,行么?”
古兰娇靥上神色呆滞,没有说话。
道姑微微地笑了笑,又道:“兰姑娘,可否告诉我,这本‘归元真经’当初是怎么得来的,是由贵堡中哪一位获得的?何时?何地?”
沉吟片刻,古兰黛眉轩动,道:“我不知道,纵然知道,事关重大,你也应该想得到我不会说,你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道姑截口笑道:“姑娘,我这么问,自然有我这么问的道理,姑娘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必再谈了,老谈这些,让姑娘对我起了反感,就不是我来访的本意了……“古兰倏觉娇靥一热。
道姑深注古兰一眼,接口道:“姑娘,适才庭院小亭中的一切,我已悉人耳目,对姑娘的处境,姑娘的心情,我很了解,也很同情,更很敬佩!”
古兰一张娇靥更烫、更红,道:“我不……”
“姑娘!”道姑飞快接口道:“如蒙不弃,我想掬心交价这个朋友,缘仅一面,早已心仪,我觉得跟姑娘十分投缘,也认为知心不必日久,我这颗心,惟天可表,信不信全在姑娘,对一个赤诚渴望结交的人,姑娘似乎不应,也不忍言出违心。”
不知怎地,古兰竟觉胸中一阵激动,羞渐地垂下螓首。
道姑美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光采,说道:“姑娘与令师兄名分虽定,但我知道姑娘不是出于己愿,勉强的结合是女儿家一生最悲惨的事,足鉴无穷遗恨,姑娘心坚铁石、矢志不移,是千对万对……”
古兰,一颗乌云螓首垂得更低,想必业已红云满面、羞不自胜,眉宇间,也应掩不住那满腹幽怨之情。
女儿家扭促娇羞态本就动人,何况出自古兰。
道姑禁不住深深地多看了她两眼,似也无限爱怜。“由此,当然我也知道,姑娘一般苦心、万缕情丝仍紧紧地缠在那位人间第一奇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身上……”
古兰猛然抬起螓首,娇靥红云满市中,挑起了黛眉,瞪圆了美目;可是,道姑不容她开口,紧接着说道:“姑娘,别问,只请相信我没有恶意,这一切,日后自有揭晓的一天,现在请听我慢慢地说。”
古兰想不听,可是她又觉得道姑的话不由得她不听,而且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不容她有丝毫挣扎。
道姑微微一笑,又道:“有一点,姑娘应该知道得比我更清楚,那就是人非太上孰能忘情?非上上人,免了了心,南宫逸虽是人间奇才,到底仍是个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他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对姑娘多年如海深情无动于衷,而是他至情至性,深爱亡妻,深深地压制、隐藏着自己的感情。姑娘的眼光不错,多年的苦等也没有白费,这种人,才值得我们女儿家倾心、深爱,值得我们女儿家不惜牺牲一切,假如他当初就对姑娘点了头,那他该是负心男儿薄情汉,就不值得姑娘当初倾心,至今不移了,姑娘认为我这话对么?”
话是千对万对,丝毫没错,古兰虽是巾帼英雄、女中丈夫,到底是个未出嫁的女儿家,她能怎么说?
只有这么说,淡淡一笑,美目深注,道:“你对他了解的程度,似乎并不下于我!”
看不见脸上表情,只见黑纱一抖,道姑笑道:“我跟他那亡妻‘天香玉凤’柳无双是情同姊妹的密友。”
古兰道:“我没听他说过。”
道姑道:“别说姑娘,就连他也不知道。”
古兰“哦”他一声,默默未语,但旋即就又说道:“那么,你跟我谈这些做什么?”
道姑望着她笑了笑,道:“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这不是对热心朋友的态度,我说过,对姑娘,我既敬佩,又同情,所以想尽点心、尽点力,姑娘难道不想有人帮你个大忙,玉成这桩好事吗?”
古兰脸又红了,一时不敢答话。
同为女儿身,当知害羞天性。
道姑没有逼她,微微一笑,又道:“别的忙,我帮不上,我只有一个主意,其实与其说是我帮忙,不如说还是靠姑娘自己……”
古兰仍未开口。
道姑望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姑娘可知道,他虚传死讯只为替亡妻复仇,而至今,他连那杀妻凶手的一点蛛丝马迹也未获得?”
这可以答,古兰微颔螓首,轻轻说道:“我直到前几天才想通。”
“那就好!”道姑点了点头,道:“那么姑娘就该相信,假如有人能替他侦破此案,找出他那杀妻凶手,替他报了杀妻之仇,这对他,该是一桩大恩德。”
古兰呆了一呆,慈然投注,道:“你的意思是……”
道姑轻笑截口,道:“法不传六耳……”
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了许多话,声音低得只有她跟古兰才能听到。
古兰听完,默然不语,良久才道:“这恐怕不行,我庸脂俗粉,怎敢……”
“姑娘!”道姑说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
古兰又沉吟片刻,微皱黛眉,摇头说道:“我跟大师兄名分已……”
“我认为那无关紧要。”道姑道:“婚姻大事,须出诸己愿,事关姑娘终身,因循不得,我希望姑娘不必多所顾虑,为自己拿定主意。”
古兰香唇边骤起一阵抽搐,美目中闪漾起幽怨之色。依旧微微摇头,轻轻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仍是不愿这么做。”
道姑美目凝注,笑问:“我想听听姑娘的理由。”
古兰神色凄然,几近自嘲地苦笑说道:“他点头,自不必说,他不点头,我心意早决,青灯古怫了余生,我绝不愿以恩惠来换取他的心。这样,他总是报恩,而不是出诸本愿,发乎自然的感情。”
道姑美自异采连闪,默然不语。
半晌,才又突然一叹说道:“姑娘,你真是……”
真是什么,她没有说出来,随又改口道:“好吧,姑娘是既不愿这么做,那就算了,事关姑娘,我也不便相强,这件事暂且不谈了;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姑娘,并请姑娘特别小心,提高警觉,以防万一。”
听口气,颇为郑重,也显示这件尚未说明的事的严重性,古兰只当是她已经发现了堡中“内忧”,心中微惊,道:“什么事?”
道姑犹豫片刻,道:“这话,我也许不该说,不过关系姑娘安危,我不得不说,那就是,请姑娘加意提防令大师兄!”
古兰脸色一变,道:“怎么说?”‘道姑毅然又道:“请姑娘加意提防令大师兄!”
古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懂你此言何指?”
道姑道:“姑娘适才回楼时,背对着令大师兄,没有看到令大师兄那双眼之中,所流露着的骇人光芒。”
古兰冷然说道:“就凭这种目光?”
道姑答得好:“也凭女儿家的直觉。”
古兰冷笑说道:“你可知道古兰师兄妹间感情如何?”
“情同手足,犹过亲生!”道姑坦然地说道:“但,姑娘,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古兰变色说道:“十余年相处犹不知心信赖的话,那么缘仅一面的初交就不必说了。”
这话,很尖刻,道姑竟不介意,反而笑了,说道:“我就知道不该说,也更知道难令姑娘相信,其实何止姑娘,就是我也不敢相信,本来嘛,相处多年,一如同胞。”
古兰没有接话。
道姑那清澈、深邃的目光,刹那间变成两道逼人寒芒,凝往古兰,一眨不眨,沉声道:
“可是姑娘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事关一个‘情’字。‘情’能生人,亦能死人,有的人角逐于情场,是往往不择手段的。姑娘请海过来人,当知‘情’字魔力之大,找是个外人,且突如其来,本就难免令人生疑,何况这种事,更自知难以取信于人;不过,姑娘,你要明白,我只基于敬佩、同情,不忍坐视姑娘一时不慎,铸下千古恨,否则我没有必要管这种闲事,如今我已向姑娘提出忠告,姑娘信最好,不信我一时也莫可奈何……”
古兰突然开了口,语气更冷:“你说完了么?”
“说完了。”道姑笑道:“姑娘,我自己会走,不会等你下逐客令的。”
“你还算知机,也很识趣!”古兰冷冷地说道:“承蒙垂顾,多谢掬心,只是你令我不敢高攀。”
“这不算什么。”道姑一笑而起,道:“什么事都一样,丝毫勉强不得,对么?
姑娘。”
深注古兰一眼,接道:“姑娘,你现在不需要我这个朋友,不过我深信姑娘总有需要我的一天,到那时,我会不请自来,告辞了!”
微一稽首,举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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