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道:“你怎么知道?”
南宫逸道:“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黑衣人唇边骤起一阵抽搐,道:“是无双告诉你的?”
南宫逸答得妙:“用不着她告诉我。”
黑衣人一袭黑衫无风自动,缓缓垂下头去……
南宫选目光深注,微一皱眉,道:“事情已成过去,无须再谈;谈多了,徒乱人意,咱们'奇'还是转回'书'话题,谈谈你那当年誓言吧!”
黑衣人猛然抬头,双目微红,神色慑人:“你怕?”
南宫逸淡然说道:“我怕什么?”
黑衣人道:“一提此事,你心中有愧。”
南宫逸淡淡说道:“我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不独此事,任何事也一样。”
黑衣人道:“那你为何不愿多谈?”
南宫选道:“我为的是你。”
黑衣人激动地道:“我心已碎,肠已断,何在乎多碎一片,多断一寸!”
南宫逸道:“心碎、肠断,是你自作自受。”
黑衣人道:“所以我说你不必怕我受不了。”
南宫逸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
黑衣人大笑说道:“你是怜悯我?”
南宫逸没说话,未置是否。
黑衣人神色一转凄厉,惨笑地说道:“南宫逸,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南宫逸仍未开口。
黑衣人陡挑双眉,目中暴射寒芒道:“南宫逸,你听到了没有?”
南宫逸淡然说道:“我字字听得真切。”
黑衣人道:“那你装什么聋,作什么哑?”
南宫逸道:“你要我说些什么?”
黑衣人道:“我告诉你,我不要任何人同情。”
南宫逸道:“需要不需要,你自己明白。”
黑衣人浑身颤抖,厉声叫道:一我明白,我不需要!“南宫逸默然不语,只将一双柔和目光,紧紧地凝注着他。
刹那间,这“君山”的最高处,一片死寂,寂静得隐隐令人有窒息之感。
黑衣人凄厉凶态渐敛,面上,起了阵阵轻微抽搐,竟又垂下头去。
这是人性;人性,当其反常发泄的时候,在正常的对待下,尽管外表显得坚强无比,内里却脆弱得十分可怜。
南宫逸一双目光,变得更为柔和,轻轻说道:“宇文兄……”
黑衣人猛然抬头,双目尽赤,厉声地说道:“往口!南宫逸,昔年情谊早绝,你不配这样叫我!”
南宫逸没在意,接着说道:“宇文兄,事隔多年,彼此都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何必再做这血气之争?为了一点误会,非兵刃相见不可?”顿了顿,接道:“一个人,一生之中很难交得几个知心朋友,难道说你非得为了这一点误会,反友成仇,反爱为恨地让我们两个之中躺下一个不成?当年,别说南宫逸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纵有,事隔多年,岁月流转,也应该淡忘了。不错,无双结识你在先,却嫁给了我,但,宇文兄,请平心静气,扪心自问,那怪谁……”
话锋微顿,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感受,甚至感同身受,但那不是同情,不是愧疚,而是朋友与朋友间多年感情使然。换了你是我,你也会这样!我也明白你为什么争强好胜,非打倒我不可,那是因为你认为无双当年之所以舍你而嫁给我,是因为我是所谓天下第一人。
你要这么想,那你就错了!你该知道无双不是俗脂庸粉、平庸女儿家,这天下第一人的头衔,她不屑一顾;你也该知道,感情,微妙得很,也丝毫勉强不得;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你多年理首深山,为的就是要打倒我,姑不论你这种做法对不对,能不能如愿争得所谓天下第一人,就算能,你又能得到什么……”
黑衣人身形猛震,哑声说道:“我还能得到什么?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南宫选道:“你错了,宇文兄,你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你自己性情孤傲,仇视一切,屏绝了一切。”
黑衣人道:“你是说……”
南宫逸道:“多年来,我夫妇对宇文兄未曾一日忘怀,始终把宇文兄当至交看待。”
黑衣人身形一阵剧颤,摇头悲惨苦笑:“晚了!晚了!太晚了!来不及了!”
南宫逸道:“那是宇文兄自己的想法。”
黑衣人道:“不错,我是这么想。”
南宫逸道:“就因为这想法,才使你什么都没有了。”
黑衣人默然片刻,突然寒声说道:“这么说来,是我错了?”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道:“是的,宇文兄,你由当年一直错到现在。”
黑衣人陡地仰天狂笑,良久不绝,直笑得声嘶力竭。“我错了?夺我所爱,摧我肝肠,陷我于绝地,使我十多年备尝锥心刺骨之痛苦,使我十多年蒙羞受辱,人前抬不起头,把个‘错’字反按在我的头上,南宫逸,这就是你所说无论何事何地讲的理?”
南宫逸月中冷电闪漾,半晌方道:“字文兄,一切你该都已知道,我不想多说……”
黑衣人道:“我当然知道,否则我就不出来了。”
南宫逸双眉微挑,道:“那么,你认定怪我了?”
黑衣人连挫钢牙,厉声说道:“南宫逸,你多此一问。”
南宫逸默然不语,良久始突然一叹说道:“你当真非这么做不可?”
黑衣人答得斩钉截铁:“我但有三寸气在,非打倒你不可!”
南宫逸道:“我已说过,打倒我,你并得不到什么。”
黑衣人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出出胸中这口积压多年的怨气。”
南宫逸唇角颤动,道:“宇文兄……”
“住口!”黑衣人厉喝说道:“你该知道,我十多年忍辱含羞、埋首深山,为的是什么!”
南宫逸犹图化解,道:“我知道,但你不该自毁誓言。”
黑衣人道:“我当年发誓,你二人不死,我永不复出。”
南宫逸道:“我跟无双都还在。”
黑衣人道:“你二人传过死讯没有?”
南宫逸道:“讹传岂能作准?并实上,我现在正站在你面前。”
黑衣人道:“那我不管,既传死讯,我就能再现武林,至于你二人没死,死讯只是讹传,那已不关紧要了。”
南宫逸目光深注,道:“想必你事先就想到,我俩死讯不确?”
黑衣人道:“不说假话,我想象得到。”
南宫逸淡然说道:“这么说来,你很高明,很会利用时机。”
黑衣人脸一红,阴笑说道:“不论你怎么说,反正你不能说我自毁誓言。”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只怪我当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黑衣人道:“现在想到了,已经来不及了。”
南宫逸道:“说的是,所以说,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事前都该多多考虑,以免日后懊悔莫及。”
弦外有音,话中有话。黑衣人不是糊涂人,狞笑说道:“我考虑了十几年了,我生平做事从不后悔。”
南宫逸道:“那就好……”
双眉一挑,道:“你再现武林,既然找的是我,那么希望你就找我一人。”
黑衣人冷笑说道:“那是当然。”
南宫选目光一凝,道:“你答应了?”
黑衣人道:“答应什么?”
南宫逸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找找我,别乱伤无辜。”
黑衣人答得狡猾,冷冷说道:“你能担保他们不惹我?”
南宫逸脸色一变,道:“什么叫惹你……”
一指三座新坟,接道:“人家谈人家的,惹着你了么?”
黑衣人道:“当然惹了我了,谁叫他三人话不顾我耳、称我心……”
冷冷一笑,接道:“再说,以他四人平日的作为,也该死。”
南宫逸陡挑双眉,道:“固然,他四人该死,但罪不至惨死,说什么你也该留人全尸。
什么叫话不顺你耳称你心?分明你是桀骛凶残、冷酷毒辣、恃技欺人。”
黑衣人冷冷笑道:“看来,你甚是不平?”
南宫逸道:“那是当然。”
黑衣人道:“不平又待如何?”
南宫逸道:“你不会不明白。”
黑衣人道:“你要替他们报仇?”
南宫逸正色说道:“不为他们,我为的是公理。”
黑衣人纵声大笑,道:“南宫逸,你可懂泥菩萨过江这句话?”
“我懂。”南宫选道:“如今鹿死谁手,尚难预卜,你不必大话凌人,再说,为公理,南宫逸不惜粉身碎骨、头断血流。”
“豪语!”黑衣人笑道:“你既有粉身碎骨、头断血流的决心,我岂能不成全于你?
这君山顶上,该是绝佳理骨处所,有你这天下第一人长眠在此,这名山更将增色不少。
来,来,来,南宫逸,你且试我三招。”
南宫逸双眉微挑,淡然笑道:“别说三招,就是三百招,我也舍命奉陪。”
黑衣人冷笑说道:“我怕你难在我手下走完百招。”
南宫逸道:“是么?”
黑衣人阴笑说道:“何妨试试看。”
南宫逸突又收敛了笑容:“宇文兄,你当真要……”
“南宫逸!”黑衣人冷然接口:“你好不干脆。”
看来,动手是在所难免了。
南宫逸明白,黑衣人要是没有把握,他不会逼自己动手,也不会狂言百招挫败自己,更不会再现武林。
他也知道,这一战,关系着他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一世威誉,及天下武林的安危祸福;他淡视声名,自己的荣辱不足为念,天下武林的安危祸福才是最令他担心的。
略一沉吟,谈笑道:“既然是非动手不可,字文兄请吧!”
黑衣人目中异采一闪,道:“南宫逸,你站过来些。”
南宫逸神情微震,道:“怎么?”
黑衣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身后就是八百里浩瀚烟波的洞庭湖。”
南宫逸轩眉笑道:“那该正合你的心意。”
黑衣人道:“南宫逸,你看错人了,我要凭所学胜你,让你心服口服,却不愿你因失足而死在我的手下。”
够光明,不失为英雄本色。
看来,南宫逸是想错了,脸上一热,目闪异采,道:“你放心,我掉不下去的。”
黑衣人眉梢一挑,道:“南宫逸,我可是有这个心。”
南宫逸谈笑说道:“我知道,我很感谢。”
黑衣人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南宫逸道:“我字字入耳,听得分明。”
黑衣人冷然说道:“那你就怨不得我了。”
南宫逸道:“我由来不抱怨别人。”
黑衣人道:“那么,废话少说,你动手吧!”
好大的口气,此人委实高傲得可以。
南宫逸谈笑摇头,道:“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
南宫逸道:“这就麻烦了。”
黑救人面上毫无表情,道:“南宫逸,你可别自以为了不起,倘若我抢了先机,你致胜的希望,那就更是渺茫,事关南宫逸双眉一挑,截口说道:”看来,你有必胜把握?“黑衣人冷然说道:“那当然,要不然我不会再现武林。”
南宫逸笑道:“那么,我只有破例一次了,请接我这一招!”
卓立不动,抬手轻挥,三大绝学之一的“乾坤八式”首式“混饨初开”,疾袭而出。
三小也能使“乾坤八式”,但这“乾坤八式”在南宫逸手中使来,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他六成功力的虚空一击,直能摧山撼岳、石破天惊。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你也试试我这一招!”
话落,右掌划半弧挥出,径迎南宫逸那千钧来势。
双方劲力甫接,砰然轻震,黑衣人傲立依然,南宫逸白衣袂一阵飘动,脸上立刻变了色。
显然,这甫接手的第一招上,南宫逸已略受小挫。
这,传扬出去,恐怕会立即震撼武林!
黑衣人唇边浮现一丝轻蔑笑意,道:“南宫逸,如何?”
刹那间,南宫逸恢复了他那超人镇定,笑道:“我只有一种感觉。”
黑衣人道:“什么?”
南宫逸道:“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黑衣人冷哼说道:“你明白就好,发你的第二招!”
南宫逸道:“还要我占先?”
黑衣人道:“三招过后,我再变换不迟。”
此人狂得出格,他竟要让南宫逸三先。
不过,由第一招看来,他似乎并不太狂。
南宫逸陡挑双眉,一声朗笑:“这该是南宫迪生平受人相让的第一次。”
五指一翻,右掌电递,“乾坤八式”第二式“乾坤始定”随之袭出,这一招,他可是加了三分真力。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依然划半弧相迎。
轻震过后,黑衣人退了半步,南宫逸却退了一步还多,胸中血气一阵翻动,一颗心顿时为之往下一沉。
他明白了,黑衣人一身武学功力已经举世无匹,就是宫寒冰尽展他那深藏未露的功力,恐怕也难是对手。
黑衣人目射狠毒,冷然又问:“南宫逸,这第二招如何?”
南宫逸笑了笑,道:“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你承认了?”
南宫逸道:“承认什么?”
黑衣人道:“我天下无敌!”
“也许!”南宫选笑道:“不过,百招之数,还差九八,现在言之过早。”
黑衣人冷笑说道:“你还存侥幸之心?”
南宫逸笑道:“不到绝望的时候,没有人肯轻易死心的。”
黑衣人冷然说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中死,发你的第三招吧!”
南宫逸微笑不语,“乾坤八式”中的“两仪四象”又疾袭出去。
这一袭,较前两次更具威力,罡风排空,劲气激荡,飞旋作啸,闪电罩向黑衣人。
黑衣人视若无睹,冷笑道:“南宫逸,这仍不行,不信且看。”
却仍是依着葫芦划弧地,右掌划半弧击出。
砰然一声大震,强弱立判!
黑衣人退了一步,南宫逸却暴退三步,血气狂涌,还好只退了三步,再多退一步,就非失足跌落悬崖不可了。
南宫逸心头方自猛震,黑衣人已然目闪凶芒,冷冷地说道:“南宫逸,我再说一句,站过来一些。”
南宫逸谈笑自若,道:“多谢好意,我仍好好儿站在这儿。”
黑衣人道:“这是现在,稍时可就说不定了。”
南宫逸笑道:“稍时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谁能预卜?”
“好!”黑衣人狞笑说道:“那算我白说了,南宫逸,三招已过,第四招开始,我下手绝不再留情,你最好打点着全力施为。”
南宫逸道:“我不领这个情,也希望你全力施为,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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