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曾说过,在你没有成功之前,没有人会来在乎你的感受。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在你没有成功的时候,没有人会在乎你是不是天才。所以苏灿要是被南大开除,再过几年,我们大学毕业,成家立业了,也只可能从聚会或者记忆里知道以前南大里有这么一个人,离开了这所学校,谁还会知道他?谁还会在乎他是不是天才?”
有人沉吟,最后道,“只是可惜了,一个人和整个行政权力作对,这终究是以卵击石了……”
“以卵击石?”一个声音从说话人的后面传出来,几人转过头去,看到身材瘦高,精壮有力的李寒,他看到前面几个人朝他望过来,目光又转向教室门口,轻笑道,“我想纠正一下……苏灿不是软蛋。而权力来自于被压迫者的恐惧,对那个男生来说,这个大学,甚至上海这座城市里面,大概都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觉恐惧。”
这些四起的嘈杂声响像是战斗机从低空掠过,讲课的教授皱了皱眉,努力地让自己声音加大了一些,压下这阵在秋末校园不安分的躁动。
虽然苏迤一只是凑着苏灿耳边说跟他出来一下,但苏灿也已经多半猜测到了某些可能,果不其然出了楼来到泌园,身为校长的王小乙正对身边几个人交代什么,这里面有穿着短袖衬衫,一看就知道是某个校机构常年坐办公桌面前的那类一把手的男子,也有头发间掺杂着白丝的院级副院级的教授。
王小乙依旧是金边眼镜,一件淡蓝色的衬衣,他整个人虽然看上去微胖,但足有一米八的高度,却偏偏说话间透着股慵懒。而要是看王小乙的履历,就知道他绝不简单,青年时期取得南大博士后学位之后留学联邦德国,取得高分子磁核共振技术博士后之后,作为99年第一批“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回国,受中央,国务院任命成为南大校长,中科院院士,国家“973”计划首席专家,同时兼任教育部聚合分子工程重点实验室主任,上海市高分子材料研究开发中心主任。
这样的履历说明了王小乙学者型官员的身份,不光是在上海市很有根基,就连在国家层面上也登堂入室,在某些层面上可影响到决策层方针政策的制定,是很强势的人物。
苏灿一点也不怀疑王小乙要是做出点什么决定,他本身就很有能量将周围的影响减到最低,贯彻他本身的意志。当然这也就是实力的体现。
苏灿心里面自觉不自觉的将王小乙和他目前所见过的大人物归个类。
宋真家族森川企业也是有背景的,他们的根子应该是信息产业部门那个严副部长那一级,在这个层面上,应该和王小乙齐平,两人应该属于同一个级数,同样的身为蓉城市委书记的王威威老爸王薄,也属于和王小乙同一重量级的拳手。同一重量级就意味着王小乙做什么,他们要横插一手,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至于那个能让詹化充作一条跑腿大腿的高恒,因为他家路的关系,应该比王小乙略高半筹,高恒的两个大哥一个是重量级央企掌门人,一个是国家部委正部级高官,至于高家位于最高位置上的高老太,则位居显赫的副国级。
要是权衡一下,苏灿一点不怀疑詹化背后的人没有在这方面打过招呼,对方也早已经对他展开了围堵,林光栋的菠萝传媒目前遭遇渠道战就可见一斑。这种影响力压力延展到南大来是必然的事情,否则为何苏灿会站在这里?
看到王小乙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让苏灿微微皱了皱眉,看来如今的局面,是直接被架在火上面了,想要突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你就是苏灿。”王小乙转过身微笑,他旁边还站着苏灿的辅导员苏迤一和南大经济学院副院长的陆川明。都面色不太好。
苏灿心忖这气度果然不同,主要是先入为主的心理压力,对方可是全国排名数得上号的一流大学在校校长。在国内普通人一提及清华北大总会产生一种敬畏感,外国人都不明白这两所大学在国人心中被神化的地位,而与之相较,撇开清华北大,首当其冲就是南大浙大这一类,排名虽然不是神之高峰,但也是高山之巅。经历过体制内教育的人对其有深刻的感触。每年都有千军万马在奔向这几所大学的路程中含恨落马,折戟沉沙,一片鸦野哀鸿。
有的甚至连这些理想大学的半个校门都没能看上一眼。
苏灿记得印象中的后世他所读大学里有个年年得一等奖学金的同学,据说是当初考南大落榜,一怒之下选了他那个二本中的二流学校,发誓在一个二流学校也要考入南大的研究生,后来这个同学拿到第三个奖学金的时候,用这些钱买了南上的车票,去南大附近瞎逛了几天后又千里迢迢的回来,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终于去南大了!”
苏灿不知道大学毕业后那个同学是不是如愿以偿的去攻读了南大研究生,他的两世灵魂只记得那个人的表情,写着一种他能理解,但早已经从他生命中冷却的狂热。
而现在的苏灿就在这里,南大的校园,他面前的是中国科学院院士,无数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南大掌门人王小乙。
王小乙眼镜在秋日的光芒中反射着看不到眼睛的白光,谁都不知道他此刻正想着怎么面对眼前这个让他头疼的南大翘头学生。
六百四十三
“苏灿啊,介不介意跟我走一走。”王小乙指了指林荫古道,这个时候苏灿又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平和。
“成,您老说什么就是什么。”苏灿人畜无害的一笑,心想我能说介意吗。不过王小乙抛开校长身份,和普通人不无二致,所以他也丝毫没有谦卑之心的和王小乙并肩而行。
刚领了王小乙指示的人这个时候走了,王小乙又转身给陆川明苏迤一说道,“经济学院的教职工座谈会定在下个月一号,张教授那边你要亲自去跟他说一下,我的意思是返聘回来,他是相关领域的专家,不能因为闹情绪就摞担子嘛,这个事情你要亲自给他做思想工作,毕竟师出同门,你说的话比我的管用……”
王小乙给两人交代了一番,再返身和苏灿散步般朝着小碎石路走,王小乙的校助陶熹都留在原处和陆川明苏迤一讲话,两人也都不好再跟着,苏灿觉得这个时候苏迤一看向自己的表情就是一种“自求多福”的演绎。
南大返校节筹备于半年前,然后就是长达一个月的精心准备,最后迎来全世界达数千名老校友返校归来,这个过程中南大的新闻都上过中央台,开幕当天一位国家级副总理到场祝贺,可想而知南大返校节的规模和气魄。而就在这样的模块之中,苏灿在经济论坛的闹腾,所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虽然说即便没有苏灿站出来,经济论坛也可能是一场闹剧,对南大来说最后的结果可能没有什么大不同,但对于苏灿来讲,他站不站出来,结果可能截然相反。
一个个体在这样的事件下面是渺小的。
南大是一个巨大的利益结合体,是无数学术和思想的荟萃之地,让这么一个地方失了颜面,是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和发泄点的,正如同所有的重大责任都必须要有人站出来背黑锅扛洪一样,苏灿一点不怀疑自己将成为随之而来的泄洪点。
这不光是关系到詹化高系背后的人施加的压力,更是关系到南大是否能维系作为一所国内排名就差可以在江湖中跻身少林武当地位的威严。
这是很现实的一件事情,并不以苏灿是否是一位优秀的大学生,优秀的在校企业家而改变转移。要说牛人,在南大层出不穷,甚至有些比苏灿的今天还要成功,他们千里迢迢返回母校参加重要聚会,结果因为一件事受到影响。
南大接下来杀伐果断,似乎也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能经济论坛上的肇事双方都会受到相应的追究和法律起诉,苏灿能否保留学籍已经不在考虑的事件之外,苏灿现在考虑的是自己的企业是否会被拖入到南大的诉讼之中,要和南大强悍的法务部门,对这座城市方方面面的影响力对抗,这无疑是能束缚住自己的强大负担,要真要应付这些事,那脸谱中文也别想考虑发展了。
很明显,来自詹化背后高系的目的也是于此。
王小乙背着手走着,对苏灿笑道,“在南大宿舍还住得惯吧,上海的秋老虎季节一来,是有点热的,我还听说学生们在南大的网络论坛上还进行调侃,称把我绑到宿舍里,看看能活几天……”
“上海的热天的确是蒸笼,学生经常会抱怨学校为什么不在宿舍里装空调,倒是越来越吃不得苦了,不过话说回来,夏天太热,我大一来的时候,晚上冲个凉,就必须趁着那股凉意趟席子上睡觉,否则就睡不着了……”苏灿笑道,对他的这所二世大学,莫名的生出一丝留念。
“装空调这事涉及建筑,装修,维修,后勤,责任承包一系列统筹,并不是我今天大笔一挥,南大拨出预算就够了,我只能说尽量吧,不过你的寝室里面,倒是不缺乏这些东西啊。”顿了顿,王小乙又道,“这所学校特立独行的学生不少,但你尤为突出。英雄救美这种桥段,是不是太老套了……或者说,在南大返校节的那种环境之上,是不是也不太合适。你是一点没给南大留面子啊……”
苏灿心忖进正题了,尴尬笑了笑,“如果有的选择的话,我更希望在一片平原上,身骑白马,手提银枪,像是塞万提斯笔下的游侠,可是时不与我。”
王小乙显然功力高深,苏灿这番调侃对他来说犹如泥沉大海,目光放在远方,淡淡道,“77界我们同学聚会。名单打印出来,很多人都是已故,或者缺席。为什么都是已故,都是枪毙的,至于缺席,当然现在还有很多还在里面。干我们这一行的,出来都是两院院士,做得好就进医院,做不好进法院……所以人这一辈子,无论位极什么地步,总归是有敬畏和无奈,你懂我的意思吗?”
“哪里不无奈,或许正因为无奈,所以人生最大的梦想也许就是重生。”苏灿点点头,重生之后苏灿很自重健康,没有吸烟,这个时候却很想抽一支烟。南大很难得有如此在天边怒放的霞彩,只是今天却又有难得的苍凉。
“重生?”王小乙讶然,而后消敛,笑道,“很有意思。跟你这样的小年轻说话,很好。知道为什么吗,你是一个学生,但又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学生,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交流,而我和你交流,又没有与我这样的老学究一起交流来得畅快,总让我有种畅所欲言的冲动,很好。年轻真好。”
苏灿不知道王小乙这句“年轻真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只能认同道,“那倒也确实,人越年长,发现能真正交流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少。”
“你一个小年轻在学校的,哪里来这么多门门道道?”王小乙轻笑,又喃喃念道,“一所真正的大学,不是看现代化高楼的面积的多寡,也不是设备与世界接轨先进与否,而是要看那些夜晚的自习室,是否灯火通明。南大有很多名人名言,这能算得上是一句名言。”
“瞎诌的。”苏灿有些不好意思。
“瞎诌?”王小乙哑然失笑,“但是一点也不扯淡。你在美国办的社交网络,我又很多校友都在用,反馈还很不错。很行,继续办下去,我听说美国的融资又开始了吧。我对你有很大的兴趣,譬如你只是一个南大大二的学生,难道你就用现在所学到的东西,就足够进行公司管理和资本运作?”
“没那么多深奥的道理,一步走一步学,实践永远比理论党更重要。否则为何所有的实践者都是掌门人,而理论党基本都是职业经理人。所谓的资本运作也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借新债,还老债,债债不还。”苏灿咧嘴一笑。
王小乙笑道,“我要是硅谷投资人美国资本家,听到你这番话,只怕今天就得哭了。”
看似很融洽的谈话,但苏灿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王小乙的钝刀子杀人,笑里藏刀这种桥段延续千年还永远不朽,在王小乙这样的身份要是单从他的气度和外在来判断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只能是天真。
苏灿觉得这种场面委实尴尬,王小乙也许早想宣布南大处理结果,或者只是怕自己怀恨在心,而采取这种怀柔态度,所谓的杯酒释兵权,与其王小乙开口轰杀自己,还不如争取主动斡旋,就道,“南大的生活很好,我很难忘,只是一手办公司,一手上课搞学分,精力有些分不过来,所以我有退学的打算。事先给王校长你报备一下。”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冲突,只是很简单的进退,宛如生活。
苏灿心想要是王小乙此刻借台阶而下,将他退学的事情顺势而成,也许还吃不到一个处分,苏灿当年很体面的以艾克赛特中学全A的成绩报送南大,现在也很体面的离开,不失为全身而退之举。
再者若王小乙哪怕还顾念一丝他前南大学子身份,返校节上的追究压力减轻一些,苏灿也能腾出手搞发展。
王小乙深深看了苏灿一眼,却避而不谈道,“今年的韩日世界杯赛,卫冕冠军法国,葡萄牙,以及阿根廷队这些明星如云的球队却在小组赛上惨遭淘汰,名声,传统,天赋,甚至金钱名利都无法让他们再向前向前进一步。为什么?”
苏灿摊了摊手,“我不是一个足球爱好者。”
王小乙续道,“因为他们早已经忘记了责任。他们忘记了对球队的责任,忘记了对国家的责任。我一直在强调,我希望每一个南大学子,不是做一个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批评者,不是面对任何的社会问题过后成为一个旁观冷言冷语的评论家。而是做一个真正承担责任,解决问题的创造者。”
王小乙抬了抬金丝眼镜,“普通大学要是出在社会上能占据一席之地,获得上亿资本,找几个女朋友这种精英,就足以值得自豪,但这不是南大的目标。”
“生存是有压力的,南大同样有太多的毕业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但如果大家都在生存的压力下迷失,浪费才华,蹉跎庸碌二十年。二十年过后,有没有人扪心自问他们这二十年做了什么,怎么体现这所大学所培养的,要造就引领社会发展,担当国家重任的领袖之才?所以我才强调责任。这就是破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