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神殿前的数十丈方圆,仍依先天八卦之理做了数重禁制,林逸烟胸罗锦绣,略略扫了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堂奥,霎时脸现肃穆之色,微微点头道:“果然巧夺造化!”夜风吹到这里似乎也柔和起来,殿前东首的草木似乎不是长在隆冬,居然郁郁葱葱,殿前的水池内波光粼粼,一切都显得那样妙趣天成。
林逸烟白润的脸上愈发焕然生彩,轻叹道:“万物谐畅,是为天道!”他苦修魔功多年,已晋“魔极入道”的化境,窥得天元境界后,他对天道的追求实不弱于“沧海龙腾”完颜亨,但因近日筹谋叛乱,反将心思都用在了阴谋诡计上。此时凝目前方那犹如活物般的神殿,林逸烟竟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感动和久违的酣畅。这一瞬间,他几乎便想抛却满腔的抱负,遁入山林,重登天道之途。
“万物谐畅,是为天道!”听得林逸烟这淡淡一语,卓南雁便知洞庭烟横于天道上也有超人领悟,心内暗赞。
“教主,咱们该进哪一座神殿?”慕容智的一声轻唤,将林逸烟的悠思斩断。林逸烟微微点头,入阵之前,他曾细问了卓南雁中央无极神殿内的设置,这时便道:“前面三座神殿,中央的无极神殿是为大阵总枢,其中‘大化红流’的禁制太多凶险,陷身其中,稍有不慎,万难解救。咱们还是直取左右偏殿……”
慕容智笑道:“教主灼见!既然金银财宝都在偏殿内供奉,咱们还巴巴地冒险进那正殿做什么?”林逸烟将手一挥,一行人疾步向前。
费尽心机地突破神殿前的重重禁制,慕容智等人才惊骇地发现,这两座偏殿全被高高的院墙阻住,竟然无门可入。几人的脸上都现出骇异之色,林逸烟却沉声低笑起来:“这才对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那正中的无极大殿殿门大开,正要引得来此的外人贸然入内,深陷‘大化洪流’之中。实则那没有门的偏殿内,才是埋宝重地。”
众人均觉有理,但话虽如此,到底如何进入偏殿,依旧是桩难事。卓南雁凝立在东首偏殿之前,暗中施展忘忧心法探查,但觉那高强之后的气息怪异至极,似有道道雾气盘旋萦绕。他心下称奇,暗将功力提到十成。正待细探明白,猛觉一股怪力当头横压过来,卓南雁只觉脑顶嗡然一痛,忍不住退开两步,骇然收功。
“知道厉害了吗?”林逸烟就如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向他淡淡一笑,“此地戾气极盛,你适才探出了什么?”卓南雁知道自己暗施心法探察,决计逃不过这大魔头的眼目,但也不愿示弱,冷冷道:“你倒厉害,自己去探探便知。”
林逸烟冷笑一声,双掌轻挥,指间都生出莹莹异彩。那彩芒渐渐耀目,竟似十指都燃起火来一般,暗夜中瞧来,分外诡异。众人均觉骇异,慕容智更是竦然动容,道:“大光明天雷术!”一语甫毕,林逸烟已将双掌按在地上,东拍西按片刻,蓦地一声低叱,双掌上的火光熠然一闪,随即齐齐熄灭。
“恭喜……”慕容智的声音竟已微微发颤,“恭喜教主三际神魔大法……功成圆满!”娄千绝、南宫铎全不知那大光明天雷术是什么魔功,忙也跟着贺喜,那哑巴老头却脚底发软,骇得一脚坐倒在地。
“果然厉害!”林逸烟脸上有一层银光游走不定,缓缓地道,“自入得大阵以来,以此处地下的戾气最盛,乃至……较正中无极神殿的戾气还要胜强几分。”
南宫铎变色道:“那……那定是毒龙戾气了,料来那九天司命真君的真身便在这殿内,咱们还是莫要冒犯得好。”慕容智满面不耐,冷冷道:“南宫铎,当日你怎生答应老夫来着?你若不冒险,南宫世家就此一蹶不振,你可心甘吗?”南宫铎顿时住口不语。
“在这里了!”林逸烟霍地斜身踏上两步。他的大光明天雷术对地煞之气感应犹深,此时默察良久,终于指着一处高墙,道:“此处地气最是古怪!若我所料不差,天君真身,便在此条直线上。”
那高墙高可数丈,光溜溜得决无攀援落足之处,谁也不知墙后有无机关埋伏。慕容智抓起两只鸡鸭,扬手仍过了高墙,但听嗤嗤乱响,一阵惶急的鸡鸣鸭叫响过,随即了无声息。
“有乱箭机关!”慕容智目光闪烁,又要抛入鸡鸭。林逸烟却冷笑道:“何必这般费事!”身形疾闪,双掌平推,只听轰隆巨响,那高墙已破开一洞。烟尘四下飞腾,林逸烟大袖飘飘,已当先走入。几人齐声欢呼,连卓南雁也不禁心内一震:“林逸烟身为一代宗主,果然气魄过人。”
高高的院墙内是空荡荡的庭院,破洞所在正对着一道青石铺就的甬道。广大的庭院黑沉沉空荡荡的,只寥落疏旷地散步着十几块青石,连树也没有一颗,衬得对面的偏殿也有些虚无缥缈。
娄千绝要在教主跟前显出些锐气来,虎吼一声,飞身前跃,但双足才踏到甬道的青石板上,猛觉两股怪力分从两侧袭来,顿觉全身如遭万千冷箭攒射,难耐至极。他一声惊叫,要待后退,却觉浑身无力,惊骇之际,陡觉脖领一紧,已被林逸烟一把拽回原处。
“教主!”娄千绝惊魂甫定,兀自觉得浑身发冷,“那是什么机关?”林逸烟缓缓地道:“那不是机关,是阵法。”他的眼芒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灼灼跃动,望向卓南雁,“右首的阵势,你看得出吗?”
卓南雁苦笑道:“教主果然高明!我也只能看出右首的阵势,那该是道家水法绝阵之一。那几块怪石的摆布,玄机暗蕴,四周更被一股地煞戾气笼罩,若我所料不虚,那该是失传已久的习坎凝阴阵!”顿了一顿,又道,“左首的阵法,我却全然窥不破玄机,只觉有一股难言的凶戾之气。”
“左边的是巫教阵法。地下埋了被灵力加持过的法器……”林逸烟深吸了一口寒气,闭目探察片刻,才幽幽地道,“那是尸骸残骨二十七具,嗯,灵灯数盏,一、二、三……居然是九盏灵灯!”
“莫非是九灯定魂阵?”慕容智倒吸了一口寒气,惊道,“属下只听说过三灯定魂阵,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七灯定魂阵,怎地又多出了两灯?”林逸烟缓缓地道:“多出的两灯是‘罗睺灯’和‘计都灯’。此九灯定魂阵在唐末传自天竺,在中土失传已久……”卓南雁听他侃侃而谈,心中一动:“林逸烟精通魔功巫道,这些巫教阵法自然难他不倒,但右首的道家阵法,想必他未能看得出来,只是诱我说出。”
“他奶奶的,”娄千绝惊道,“这南宫先人好不厉害。居然布下了道家、魔家两门阵法!”林逸烟冷笑道:“更厉害的,是这两般阵势互为犄角,攻左则右援,攻右则左援。”娄千绝恍然大悟:“怪不得属下适才觉得左右两股怪力,好险好险。”
慕容智皱眉道:“南宫公子,令祖的阵法,你可破得了吗?”南宫铎忙道:“本门阵学渊深,这个……术业有专攻,属下只精习剑阵,这个什么习坎凝阴阵,可不明破法。至于那些巫教阵法,更是失传已久,属下连听也未曾听说过。”他生怕林逸烟让他上前相试,一口气地全推个干净。
“南雁,”林逸烟居然望向卓南雁一笑,“听说你师从易绝多日,得其真传,这习坎凝阴阵可有破解之道吗?”卓南雁微一凝思,道:“八卦之中,坎为水,双坎为习,习坎为险难之卦。此阵之下想必便有暗流激涌,被布阵者聚集水汽,凝结水煞戾气伤人,急切之间,实难破解。”林逸烟冷笑道:“易绝弟子竟也没有破解之道?”
“若要破解,只有一途,”卓南雁却不愿示弱,道,“以毒攻毒!”林逸烟双眸一亮,道:“你是说,使二阵自相攻伐,令其两败俱伤?”卓南雁点头道:“此法虽然凶险,却也是目下最神速的过阵之法。”慕容智奇道:“过阵?”卓南雁道:“这两大绝阵一时三刻是破不掉的,只能将其禁制打开一条通路,容咱们过去!”
慕容智似懂非懂,道:“那你这以毒攻毒之法,到底该怎么操行?”卓南雁道:“习坎凝阴阵的阵眼便是那几块怪石,只须变换怪石方位,其凝聚的水煞戾气便会随之转向。若将这四散发射的水煞戾气尽数聚向左首巫阵的阵心,同时调动左首的九灯定魂阵,使其巫力射向右首习坎阵的阵心,让它们二力交征,相互抵消,咱们便可找到一条戾气最弱的通道。”
他这番话言简意赅,便连全然不晓阵法的娄千绝都连连点头。卓南雁又道:“但这以毒攻毒之法,须得左右两阵同时下手,我只有把握对付那道家的习坎凝阴阵,对那巫教绝阵却全然不懂。”
“铤而走险,在此一举。”林逸烟笑道,“那巫教的九灯定魂阵,就由本座出手吧!”二人恰恰各是当今道家、巫家中精研阵法的顶尖人物,似乎天然的风云际会来此破阵之人。两人详细计议了出手的方位时机,便各自运功遥探前方阵势玄机。
慕容智等人不明所以,只能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二人。眼前这条笔直平坦的通道两侧,居然凝布着两大绝阵,一侧是神,一侧是魔。由神魔共同守护的神殿内,该蕴藏着怎样的宝贝?几人想到此处,忐忑的心底又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激越。
片刻后卓南雁和林逸烟相对视点头,各自一声长啸,齐齐跃起。两人都知身入巨险之中,身法都是快如利电。
所谓阵法,实则多是调动或改换天地间的磁场以困住入阵之人,至于那些偷天换日的具体手段则各自不同:道家阵法乃依五行八卦之理,颠倒阴阳,凝聚地煞布阵;巫教阵法则以巫法加持,调集法器或鬼物的灵力伤人。这些所谓的地煞与灵力,实则都是某种不为世人所知的磁场,其中自然有许多深奥难解之处,只能靠道、魔两家代代耳口相传。
卓南雁在阵外揣摩良久,已看出那些怪石看似错落有致,其实外围的石头都是故部疑阵,只中间的七块巨石是按斗、牛、女、虚、危、室、壁的玄武七宿阵势布成。玄武为北方水神,故而南宫先祖以之调动本地水煞,只要转动七宿方位,则其水煞戾气必会随之而动。
一冲进石阵,便觉一道道的沉浑巨力四下袭来,这凝阴阵的地煞之气委实惊人。卓南雁早将天衣真气运到了第五重的境地,浑身如同天衣罩体,当下奋勇向前,出手如电,已将第一块“斗宿石”平移三尺。
那边林逸烟一入阵内,也觉眼前鬼影幢幢,飘飘荡荡地四下里围上。
正如慕容智所说,中原巫教有三灯定魂阵传世,那是以三盏天灯为法器,用灵力锁住入阵者的心魂神智,灯盏越多,阵法越是狠辣,最多可到七灯定魂。但眼下这定魂阵居然设有九盏天灯,多出的二灯名为“罗睺”、“计都”,那都是得自天竺神道中的恶魔之名,据传能吞噬日月。
林逸烟先前默察良久,已看出这“罗睺”、“计都”二灯,正是其阵眼所在。此时眼见四处鬼气森然,忙双掌托天,暴喝一声,掌心上已现出一道电芒。身入绝境,他一上来便祭出大光明天雷术,只闻霹雳震响,雷发电射,顿时震得身周鬼影一黯。
“摩尼明尊,赐我光明。灭神除魔,万世太平……”林逸烟口中念念有词,双掌在地上连连拍动。此时他功运绝顶,眼中都似要耀出火光来,又是一声大喝,双掌破土而入。再探出来时,掌上已擎了两盏样式奇古的灯盏,想必那就是“罗睺”、“计都”二灯了,在暗夜里射出鬼火一般蓝幽幽的诡异光芒。
庭院中霎时腾起一股阴森森的鬼气,远观的慕容智等人都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均是心内惊骇,张皇后退。林逸烟忽又厉声大喝:“九灯悉备,三魂无依!”随着喝声,他身上也发出一团红光,犹如裹了一层红霞,红霞与那蓝色冷芒一交,风雷之声连绵不绝。众人惊骇之间,他已转开身子,将两灯再向地下插去。
卓南雁真气发动,越推越快,已将牛、女、虚、危等四块宿石巨石相继推开,但推到那室宿石时,突觉一股阴寒之气当胸袭来,如同怒流决堤,竟将他胸前的护体真气撕开一道裂隙。危急之际,忽听林逸烟那一边雷声震响,九灯定魂阵的煞气已横击过来,正将他胸前的寒气撞开。
“他得手了!”卓南雁心神一振,乘势连推室宿石和壁宿石,终于将玄武七宿的阵眼横转了过来。
只听轰然震响,两大绝阵搅起的煞气撞击一处,顿时满院怪风飞卷。卓南雁看那甬道当中,两阵煞气交界之处,反风力最弱,忙飞身横跃。
“成了!”林逸烟哈哈大笑,身形电射,已跟卓南雁并肩而立。慕容智、娄千绝等人才如梦初醒,飞身赶来。南宫铎吆喝一声,那呆愣的老者也仓皇跟了上来。
一行人战栗着向前,但闻阵阵怪声,或如雷鸣,或如牛喘,或如鬼哭。慕容智等人心旌摇曳,只顾拼力疾赶,忽听前面“咯吱”一声,沉厚的殿门已被人推开,耳畔怪声一敛,才知已穿过了那甬道,到了偏殿之内。
眼前一团漆黑,慕容智摸索火石,正要点燃手中火把,林逸烟屈指一弹,指间飞出一团火光,已将火把点燃。众人这才看清眼前这座殿堂竟是向下倾斜的,前方一道黑黝黝的洞口,也不知还暗布着什么玄机。慕容智将手一挥,两只鸡鸭被抛了进去,一路只闻鸡鸣鸭叫之声远远传来,久久不绝。
林逸烟长眉一轩,左臂倏长,已扣住那哑巴老者的脖颈,凌空提起,猛向那洞口挥去。他这下出手快如鬼魅,事先又全无征兆,便以卓南雁之能,也猝然难防,待得惊觉,那老者已一路呜呜哀鸣着滚入了洞中。卓南雁向林逸烟怒视一眼,自慕容智手中夺过火把,大步闯入洞中。
洞内居然没有什么阵法机关,那老者正趴在石阶上呻吟。卓南雁忙上前将他扶起。林逸烟、慕容智等人远远瞧见他二人无恙,均自欢喜,忙疾步冲下。
众人拾级而下,便觉一股潮湿燠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卓南雁暗运忘忧心法遥探多时,心底蓦地生出一种奇异感觉:这偏殿的下方正与中央无极神殿下的深洞相通,那湿热的潮气正是那地泉发出的。
这深洞极是深长,越向下行,身周的热气越浓。卓南雁不时觉出胸口有道道清凉之气,沉寂多日的天罡轮又有些异动。“你知道自己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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