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几分钟,钟跃民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他老婆,怀里抱着孩子。
陈梅蓉从厨房里出来,迎头就问:“跃民,今天怎么这么晚?”
钟跃民把手包往沙发上一放,懊恼道:“别提了,刚挨完批,吃晚饭还得赶回城关县去。”
钟山南问:“出什么事了?”
钟跃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手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惫道:“还不是市里搞的那个创卫预检工作惹得麻烦?”
他转向钟山南,说:“爸,我可就不明白了。我们城关县的市容卫生在四区六县里算是搞得不错的了。可是今天早上刘市长在会上却点名批评我们县,说市容卫生搞得是一塌糊涂。你说,这不是针对我们县嘛!”
陈梅蓉从儿媳妇怀里接过孙子,抱着哄着边道:“城关县是农业和旅游县,按理市容卫生不会太差,这市里的几个区才是重灾区呢。”
钟山南冲着陈梅蓉挥了挥手,说:“你忙你的去吧,我和跃民聊聊。”
陈梅蓉领着儿媳妇进了厨房,钟山南这才慢悠悠问钟跃民:“刘大同不是针对你,是针对我。”
钟跃民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说:“爸,难道是你最近暂代书记工作有关?”
钟山南冷冷笑了笑,说:“除了这件事,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刘大同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代理书记职务,没想到省里叶书记却点名让我暂时主持市委工作,他估计是有了失落感。”
钟跃民笑道:“爸,现在外头都在吹风,说宁书记估计是回不来了。现在省委让你暂时代理书记职务,估计将来弄不好把你提上去当书记也不定。”
钟山南哼了一声,说:“这你也信?我是干组织工作出身的,会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说到底,叶书记这是在利用我。”
钟跃民听了有些糊涂,说:“你怎么能这么想,爸,我觉得你找个人就是小心谨慎过头了。”
钟山南挪了挪屁股,直了直身子,用教训的口吻道:“你啊,还是缺了点政治成熟度。平时我都怎么教导你的?我听说了,邬士林省长本来提议让刘大同暂代书记职务的,不过叶书记却反对,理由是宁远的问题暂时没有查清,现在也没有免职,明面上还是市委书记,既然有市委书记,市长就暂时不宜代理,让我这个副书记暂时主持党委工作,就是换了一种说法。就算将来宁书记回不来,也轮不到我去当书记,说到底,就是暂时过过渡。”
钟跃民似懂非懂,说:“不过最近的议论是很多,你在干部队伍里都成了热门人物了,最近常有人到我办公室来,说是汇报工作,没说几句就明里暗里打听你的情况。”
钟山南微微叹了口气,道:“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爱怎么说,就由别人去。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刘大同现在对我是一肚子提防了,以前我是两头不沾的一个人,现在把我给推上去,摆明就是让我站到风口浪尖上去。”
钟跃民说:“你的意思是……叶书记在利用你?”
钟山南又是冷笑一声:“利用又怎样?被人利用有时候还是一件好事,况且现在利用你的还是省委书记。证明我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证明我这个人还有点儿用处。谁都不搭理你了,人倒是清净了,问题是前途就没了。做官跟做明星一个样,没做大之前是盼着有人注意你,做大了以后,又怕别人老是盯着你,真是个矛盾。”
俩父子正说着,钟惠打完电话回到屋里,一脸灿烂说道:“爸,安然答应过来吃饭,说马上就到。”
钟山南没有回答钟惠,却对着钟跃民说:“你看,这林安然就是个聪明人,平常你让他来我们这里吃顿饭还真不容易,这骨节眼上,一叫就到了。估计他也看出点什么事来了,跃民呐,在为官之道上,你可要向林安然多学学。”
第638章 权力平衡
林安然接到钟惠电话时正跟秦萍在一起。若不是今晚钟惠打电话过来,说钟山南要请自己到家里吃饭,林安然会带秦萍出海,在海上的鱼排吃海鲜去。
秦萍见林安然接完电话就露出一脸抱歉,也没等他解释,便道:“有事了是吧?行,你去办你的事,有空再请我吃海鲜不迟。”
林安然心里又是一阵发热,说实话,他真的很喜欢秦萍这种性格,不粘人,永远是理解万岁那种,同她在一起,感觉十分轻松自由。
“欠了你太多了,等忙完了,一定好好请你到处吃喝玩乐。”
这几天肖老办了追悼会,林安然去了一次省城,后来才知道,秦萍私下派人为余嘉雯办了许多事。包括追悼会的场地,都是秦萍关照才能拿到一个不错的大厅。
有时候林安然也想过,秦萍这人怎么就不吃醋,明知道余嘉雯喜欢自己,而且自己也很关系余嘉雯,竟然能如此落落大方地帮着余嘉雯。
光凭这一点,就让林安然十分佩服她的大气,不愧是名门之后。
到了钟山南家里,饭菜已上桌钟山南一家子人早就等着林安然到来。
其实林安然是挺害怕到钟山南家里吃饭的,倒不是对这个市委副书记第三把手有什么畏惧,而是每次到钟山南家里吃饭,陈梅蓉总会用一种评价动物似的口气心痛地说:“哟!安然,咋办你养得这么瘦!”
然后没完没了地往自己碗里夹菜,临了有用一种准丈母娘的目光十分期待地看着自己把那一大堆菜都吃干净。
除此之外,钟惠也是当仁不让,只要林安然在桌上,但凡什么她认为的好吃的,都一个劲往林安然碗里头搬。之后就一脸陶醉在一旁,看着林安然吃。
上次来钟山南家吃饭,钟跃民实在是忍不住了,说:“安然,要是现在有个不熟悉我家情况的外人敲门进来,一准认为你是我们家儿子,我才是来做客的。”
害怕归害怕,轻重还是要分。从省城回来,林安然就一直没停过琢磨着钟山南到省里见叶文高的事。
宁远被查,前途未卜。如今的滨海市领导干部队伍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氛围,刘大同一派的人士气大振,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钟山南之流的投机中间派,以往只要不涉及自己切身利益或者违背原则性问题,一般对刘大同的主张都是睁只眼闭一只眼。
而以廖柏明为首的这些比较正直的常委人数寥寥,成不了气候。还有就是钱凡遗留下来的一些官场势力,当年钱凡倒台后,很大一部分人倒戈到了赵奎旗下,可是还是有一些不得志的,一直对刘大同当权颇有微词。
如果这时候让刘大同代理书记职务,恐怕用不了几个月,整个滨海市的权力平衡将会彻底被打破,完全倾向刘大同一边。
叶文高之所以让钟山南到省城见自己,当日林安然在省委办公室里巧遇钟山南的时候已经隐约猜到,这是叶文高要在滨海市搞权力再平衡的手段。
钟山南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组织工作,从科长干到副部长,再从副部长荣升部长,加上为人圆滑,官场声望还是颇高的。
如今滨海市委一共十二位常委,其中市长刘大同、常务副市长马海文、公安局长曾春、市委秘书长王增明是穿同一条裤子的难兄难弟;而市委书记宁远、纪委书记廖柏明、常委兼开发区书记林安然算是走在了一起。
剩下的就是以副书记钟山南、市委常委兼市政府党组成员常青、宣传部长乐玲为首的中间派。
当然,还有一位常委,是军分区的司令员罗平,这人基本不参与具体的地方性事务,只是在必要时参加一下会议,看到哪边举手多就跟着举手,人称“纸板常委”。
回到滨海市之后,很快省委的通知就印证了林安然的猜测,果然是钟山南暂时代理市委一摊子的工作。省委的通知文件说得很清楚,其中用了“暂由钟山南同志主持市委工作”这句话,没有任命钟山南代理书记职务。
这句话,林安然相信是经过叶文高亲自审定的,他不禁为叶文高的手段叫一声妙。宁远尚未正式宣布违纪革职,那么他现在还是市委书记,所以刘大同代理书记恐怕名不正言不顺,而钟山南本来就是专职副书记,由他暂时主持市委工作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更妙的是,叶文高也是看准了钟山南这个老牌的骑墙派,一来人缘好、资历深;二来是做组织工作出身,门生故旧遍地,在滨海市实力不可小觑;三来是把这位滑头的中间派推到风口浪尖上。
刘大同表面温和,实际上权利欲极强,而且心胸也不宽广。钟山南以往在他眼里是个无害分子,如今到了省委见叶文高,回来之后又暂时主持市委工作,让他不得不起了疑心,认为钟山南这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着他和宁远都得你死我活之际,在做完壁上观之后顺手来了个渔翁得利。
只是钟山南其实比谁都冤,他本不想争,也不愿意去滨海市权力斗争这趟浑水,只想安安静静做个平安官。只不过现在是形势逼人,瓜田李下,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刘大同以往见了钟山南都会扯住后者有说有笑,没事找找话聊上几句。可自从钟山南到了省里见过叶文高,回来又主持市委工作之后,刘大同和钟山南只要一碰面,完全换掉了衣服面孔,彻头彻尾就是一副严肃又略带敌意,热情又略带虚伪,装糊涂内心却死死提防的态度,简直就像两国大使会晤一样。
叶文高的这一招,不但把原先逍遥自在的钟山南逼到了悬崖上,要么你就往前跳崖,要么就回头死斗,更为重要的是,此举让那些本已经灰心丧气的中间派和钱凡遗留势力再次看到了可以和刘大同抗衡的希望。
中间派的钟山南被扣上了叶文高一派的帽子,加上纪委书记廖柏明和常委林安然,常委班子里的势力再次被平衡起来,刘大同的对立面势力甚至比原先更壮大。
林安然认为,今晚与其说是钟山南请吃饭,不如说是钟山南向自己表明态度。所以从一开始上了饭桌,一老一少两个常委表面上轻松自在,嘴上谈笑风生,心里却暗涌流动,只等着晚饭结束后的那一次对话。
第639章 选边
果然,等吃完饭,趁着陈梅蓉收拾碗筷,钟山南便对林安然提议:“安然,最近有个朋友送了一盒顶级的黄山毛尖,到书房,我一壶给你尝尝。”
钟惠本想让林安然在客厅里陪陪她聊天什么的,却看出自己父亲和林安然是要谈正经事了,也不敢胡闹,只好眼巴巴看着林安然跟钟山南进了书房。
钟山南的书房倒是颇为雅致,清一水的实木家具,书桌、书架、茶几、画案一应俱全。
趁着钟山南泡茶的空档,林安然走到画案旁,见上面有几幅习作,便顺手拿来看了看。
“钟副书记,看不出来你也好舞文弄墨这一手。”
钟山南低头泡茶,也不抬头,随口说道:“闲极无聊,附庸风雅而已。”
林安然觉得钟山南的功底还算不错,不过平日却鲜见他动笔,甚至滨海市官场上很少有人提及钟山南会书法一事,可见他也就是在自己书房涂鸦几下,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这也符合钟山南低调的行事风格。
看完画案上的字,抬头见书桌后头悬着一幅字,乍看之下挺有意思。和平常领导办公室的字不同,一般领导的办公室书桌背后挂的字多数是四个,要么就是一句警世恒言什么的。
钟山南书桌后的那副字,确实一句诗: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林安然想了一会儿,依稀记得这是王维的一首事,自己在《全唐诗》里读过。此诗作于玄宗开元二十九年,当时王维四十一岁,是写给张九龄的作品。
王维早年有积极用世的政治抱负,张九龄为相时,他曾是张的政治主张的拥护者,并受到张的提拔和器重。张为李林甫排挤罢相,朝政大权落到奸相李林甫手中,正直之士一个个受到排斥、打击,王维的理想随之破灭,他既不愿意同流合污,又感到自己无能为力。
张被远贬,王维十分沮丧,曾寄诗九龄,表示对朝政失望,从此将归隐山林。此后他虽然依旧在朝作官,官职还有所升迁,但他的内心是矛盾而痛苦的。
准确来说,这不是一首积极向上的诗,如果挂在办公室里是肯定不妥的,但是挂在钟山南的私人书房里,细品之下就颇有深意。
见林安然注意到自己那副字,钟山南招呼他道:“过来先喝茶吧。”
林安然坐到茶几旁,端起杯子细细拼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
钟山南听了却微微笑着,说:“其实茶超过一百元一斤的,我就喝不出什么道道来,跟写字一样,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
他抬眼看了看那副字,又道:“挂王维的这首诗,不是因为王维有什么情操值得我去学,而是他的人生经历我可以当做一面镜子。”
林安然奇道:“钟副书记能说说吗?”
钟山南端着小杯子,吱一声喝掉茶杯里的茶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说:“王维少年得志,自幼通音律善诗文,二十一岁就进士及第,官拜大乐丞,可谓少年得志。又一次,京城来了一个技艺高超的狮子班,王维便命人带进宫里,邀请幕僚一起观赏。此间更是‘把管蹈乐,纵言文赋,尽展风采’。结果事情刚完就被人到唐玄宗那里告了一状,说他请人来舞的是黄色的狮子,‘黄狮’即‘皇师’,是对玄宗皇帝的大不敬。结果可想而知,王维后来被贬至济州任司仓参军,从此官路坎坷,一蹶不振。”
林安然听说过这个典故,却装作不知,说:“原来背后还有这个故事。”
钟山南又道:“这么多年,我当干部也好,做领导也好,始终都告诫自己,凡事不要冒头,不要张狂,要低调。官场上缺的不是有才华的人,是听话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小心翼翼,大家在背后都说我是个老滑头,喜欢做老好人,哪个都不得罪。我想,你也听过对我的这种评价吧?”
林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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