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没防备他问这个,一粒辣椒籽呛进鼻子里,捂着脸咳了好一会,擦着眼泪说:“我们已经古大白了。”
老宋手中的筷子立在碗里好一会。
心眉感觉脸上还有些湿,手背抹过又笑笑说:“好辣。”
“今天说的分手?他提的?”
“哼,怎么可能?总要给我一次甩人的机会吧。”她底气不足,知道自己笑得难看,“事实上还没说呢,明天。”
他问她吃好了没有,见她点头也丢了筷子站起来,“早点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窝在座椅里蜷缩成团,闷声问:“我妈老同学的女儿,就是住我们家的那个你见过?”
“远远看过。”
“很漂亮是不是?”
“还行。”
“什么叫还行,你没眼光。”
宋书愚扯扯嘴角,“眼里的企图心太盛。”
“那有什么,样子好看就是本钱。”她蔫不叽叽耷拉着脑袋。“孙嘉皓和我刚才一样,明明想吃鸭血粉丝汤,吃不到的情况下牛肉面也行。我对他来说就是那碗牛肉面,乔筱雪就是鸭血粉丝汤。就是这样。”
……
“老宋,你在听吗?”
他没回头,探了一只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脑袋上揉乱了她的发。
“我现在脑子很混乱,愤怒,被人欺骗,气我妈妈不公平,恨自己没长眼看错人。可是只有愤怒没有伤心。是不是真象乔筱雪说的那样,第一次恋爱爱上的是对爱的憧憬,不是那个人?”
她等他的回答等得昏昏欲睡,他才说:“没事,就是一场‘练爱’而已。”
“是啊,不过是场恋爱,还是单方面付出的恋爱。”她点头,沉默了一会又絮絮叨叨地说:“老宋,明天能帮我带点衣服来吗?我不想回家。还有我的手机手电,还有我的幸运手串,在床头柜上……还有黑色的大外套里藏了一千多的私房钱,别给我妈发现了……”
他抿嘴,“还有什么?”
没听到她声音,他回头,死小孩头歪向一边已经开始呼呼了。
“小婉婉。”心眉伏在陈婉肩头作势欲哭。
秦大耗子无语问苍天。
宋书愚没人招呼,只能自己进厨房倒了杯水。
好在豆丁已经被哄睡了,不然又多一只大呼小叫的小猴子。
陈婉拍拍心眉肩膀说没事,爱住多久住多久,两三年没有试过躺一张床上聊通宵了。
秦大耗子眼睛只剩眼白。
“你接的烂摊子干嘛要我来收拾?”他小声问老宋。
“我这两天就劝她回去,或是找个房子给她住下来。”
秦昊顿时觉得两人三十年的手足情真不是盖的,打蛇随棍上:“你湖边那里不是空着吗?不如现在——”
宋书愚猛地侧头,“你还算不算兄弟?”
“我就是因为是兄弟才提醒你,这样的——”
宋书愚目露凶光,秦昊把机会两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接着听见何心眉在另一头对陈婉信誓旦旦:“你放心,我没事。我就算是坨屎,也有个命中注定的屎壳郎。”
宋书愚手一抖,半杯水倒了出去,耳边是秦昊的狂笑。
第9章
第二天一早照往常一样爬起来上班,恰逢清明,去长平公墓采访的重担落在心眉身上。下午回来时灰头土脸的,鞋尖上全是泥,肩膀挂着层层香灰。
赶稿时听人喊有人找,心眉下楼一看,嘟着嘴走过去,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爸爸。
何峰很无奈的表情,问:“吃了午饭没有?”
她点头。“你是劝我回去的?不要,回去看见乔筱雪,我又手痒,到时候又要给妈妈骂。”
“别和你妈怄气,她说的也对,再怎么着不能动手打人,有道理也输了三分。”
心眉何尝不知道自己太冲动,不过再来一次,只怕会抽得更狠些。
他爸看她不做声只能叹气,“筱雪半边脸肿着,今天请假在家,说是过两天就搬去单位宿舍。你还笑,你这孩子——”说着就要来拧她鼻子。
心眉往一边躲,瞪大无辜的眼睛,“你是妈妈派来策反我的?我意志坚决的很,这回铁定要自己一个住。爸爸,不如我们俩都搬出去,有你照顾我也够了。爸爸,爸爸。”她拖长尾音央求,也不管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
“……咳,说的什么话?不怕你妈明天拎着你耳朵一路拎回家?”
“有你挡着怕什么?我妈是百炼钢,你就是绕指柔。爸爸,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对你这个小祖宗有什么办法?”
心眉嘿嘿笑,爷爷还在的时候每回她闯了祸也是小祖宗小祖宗地捶胸顿足。
“心里好受点了?”
她盯着自己脚尖点头,谁叫她没人家韩红的命,只有韩红的病?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以辩证的眼光看事物。”
“……爸爸。”
“这个拿着。”
心眉接过信封,两眼精光直冒。
“在外面不用钱?住人家家里太久也不好,等夏渡路的房子租期到了,我瞒着你妈租下来。钱尽管用,不够了和爸爸要。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心眉一脸呆怔,反应过来搂着老爸急急吼:“好家伙,原来攒私房钱的不止我一个。战友啊爸爸,我们受压迫太久了。”
假装坚强的感觉很不好,心眉吸吸鼻涕,冒着小雨蹲在市一医院门口自己的小绵羊上。不知道孙嘉皓上下班时间,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只知道想看最后一眼。
她记得自己在论坛上发过一个帖子,关于同性缘。
那个帖子是这样的——同性友爱的人为什么总是没有异性缘?同性间人缘好的现象是否代表不具竞争性?从某种层面上看,人类社会就是进化了的动物世界。存在感太弱,对其他的同性来说没有潜在的威胁,所以……
她印象最深的是小新的回复——潜在的威胁感因为不易觉察才被称之为“潜在”,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别人成功道路上的绊脚石,等你某天发现自己获得这种殊荣的时候,嘿嘿……
小新那两声幸灾乐祸的奸笑此时萦绕在耳边,她无语凝噎,她何心眉何德何能,竟然也会成为竞争的对象,虽然还没交手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医院门口长期有个老头摊煎饼果子讨生活,“姑娘,要不要加鸡蛋?一个加五毛。”
她认真权衡了一番,下定决心说不要。转头又唤:“大爷,要,只加一个。”
香喷喷的热乎乎的煎饼捧在手上,她混着雨水一点点吃下去。
“来医院探病的?”下雨没生意老爷子很无聊。
“大爷,附近有没有花圈铺子?”定一个送去给孙嘉皓,顺便悼念她的初恋。
“有,前面转左进了巷子最后面。这人啊,生死有命,姑娘你别太伤心了。”
……
“我在这摆摊几年见过太多了,三四十岁的富贵人还不如我这命贱的老头,进去几天‘啪’一下说没了就没了——”
心眉差点被噎住。说的不像医院倒像是屠宰场,嗯,孙嘉皓就是宰割了她初恋的侩子手。
“——所以,这人嘛,命随天定,活着一天乐呵一天就好。”
可不是,心眉眼中忽闪,这老爷子全身散发智慧的光啊。
她把最后一小块饼吞下肚,拍拍手语气坚定地说:“大爷,谢谢您了。我这就去买花圈。”
“孙医生。”
“……心眉?!我打了几次电话,你——”
“嗯,我不想听,直接挂了。”
“……”
“我们这个月广告收入少,电话费只报一半。省点废话哈,我就想知道一样,乔筱雪说是你主动给她电话主动约会她,是不是这样?”
“……是。”
很不错,没有左右推搪,值得表扬。“你说我们谈好了只是试试,没有确定任何关系;你说你欣赏我的性格,可是性格不能涵盖全部;你说我们只拖过手,总共不到三分钟,所以我们是纯洁的朋友的友谊。是不是?”
“心眉——”
“在你看来,你就是朵鲜花,插在我这堆牛粪上?我想说,如果你也算鲜花,以后没牛敢拉粪。电话里你看不到我口型,我想说的就是‘卧…草…泥…马…勒…戈…壁’,叫你插几根秃毛装天使!还有最后一句,祝你们一对鸟人幸福!”
医院是生与死交替的地方,心底那棵小树,怯生生的一片青涩,在这里萌芽在这里枯萎。
她挂上电话咂咂嘴,“草,雨也是咸的。”
几天后,老宋说帮她找到一处房子,叫她去看看。
心眉眼珠快爆出来,“四房?我要那么大做什么?打滚?还有,我每月工资多少?交了房租然后白天上班晚上抢劫过生活?”
陈婉掩脸笑,“先吃饭,边吃边说。”
摆好桌子,豆丁小屁股先霸住心眉旁边的位置,宣告:“我要和干妈坐。”
秦昊连连点头:“这下好了,连我儿子也被拐了。”
陈婉和心眉连续聊了几夜的天,最后连豆丁也不甘寂寞爬上她们的床,听到揉眼睛才睡。陈婉知道自己老公在儿子床上抱着枕头唉声叹气的悲愤难耐,嘴上笑,眼睛扫过去,冲老公努努嘴。
秦昊恍然,站起来边往厨房走边和宋书愚说:“兄弟,坐我那儿去,看着我儿子。和他干妈那种肉食性动物坐一起,连一根青菜叶不碰的。”
宋书愚挑挑眉,没理会也没反对。
何心眉兀自不觉,拿着一双筷子做兵器,和豆丁你来我往的,打得火热。
“小心,别戳着眼睛了。”
听老宋一说,她觉得也是,收了筷子说:“其实,我已经找到房子了。就在报社附近,市公安局的老宿舍。一楼不太敞亮,不过一房带个小客厅挺好的。而且单身住那里安全啊,想想周围全是荷枪实弹保护我的,睡觉都踏实。一不小心,遇上个警章帽徽六块腹肌阳刚气能冲晕脑门的大帅锅——”
秦大耗子:“保护你36D不被打劫?”
小婉:“心眉,你昨天才发誓脱离外貌协会——”
宋书愚:“你省省,一楼潮湿——”
豆丁:“干妈,我也要,警章徽徽!”
心眉深刻领悟到自由的不易,捂脸,“吃饭,吃饭。”
最后心眉还是拒绝了老宋的提议,临湖的房子啊,小高层、大露台,那搁任何一青春偶像剧里都是奸情、不,爱情发生的背景板。湖边穿仿版阿迪达装模作样跑步时,小区便利店里咬牙狠心掏出最后二十大元买一小块进口巧克力时,离小区半公里地下了公交转出租然后在门口付钱转身撞上名牌跑车车轱辘时,都是发现钻石帅哥或多金阿伯的机会啊!
泪奔……那不是她何心眉的生活。
从老宋车上下来,何心眉拎着自己的小包,几件换洗衣服,怀里抱着手提电脑仰首阔步迈向新生活。
“这门钥匙,有点问题。”门开了钥匙拔不下来。她满头大汗,一只手使不上劲,把怀里的电脑抛给宋书愚。“你先进去坐。”
“我来试试。”
“不用,”她看一眼老宋修长的手指,实在不忍心。“我上次来看房子就这样。”脚蹬防盗门,手上用力,深呼吸。哐当,钥匙拔下来,她往后栽。“老宋,啊啊——”
宋书愚眼明手快,抱了个满怀。
“我说我来——”
“你来摔着了我扶不住,人高马大的——”
对面门打开,“何小姐,今天搬……”
心眉干笑,挣脱出老宋怀抱,“是,李阿姨,以后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以后就是邻居了,要帮忙随便说。你们——是同居?”
心眉回望老宋一眼,那厮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她骇笑摇手,“不是不是,绝对绝对不是。我保证不是。”公安的家属警惕性也这样高?繁荣稳定有希望啊!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你不是解释过了?”
“……”
“就一张凳子?”
“你坐就是了,我搞卫生。”
“房租和押金交了还有没有生活费?”
“有的,我爸爸有小金库。”
“稍微收拾下我陪你去看家具,这张床喊人来搬出去扔了它。小婉说送了豆丁去幼儿园就过来。”
“好。——这是什么?”何心眉眼珠弹出来又及时收回去。
老宋变戏法一样,指尖勾着条男式内裤,还是夏威夷风格,橘色大花。在何心眉眼前晃啊晃的,晃得心眉眉心直跳。
“挂阳台上,防贼防盗防色狼。”
第10章
何心眉瞪着妖娆的内裤足足呆滞了五十九秒,抬起头来只有一个问题:“你洗过没有?”
宋书愚一幅“你又抽风”的表情:“为了你专门跑去买的。”
“这颜色……”
“深色的晾上去谁能看见?”
可这style也太惊怖了吧!!!“……咳咳,挺好,嘿嘿,这花跟小桔灯似的,十公里外都能发现它的囧囧光辉。”她还是不确定是不是老宋的私人财产,食指拇指拈起小小一角,转了一圈才发现别说衣架,房间连个钉子也没有。
靠,这玩意挂哪?
“先装你包里,等会买了东西回来再晾上也行。”
心眉崩溃:您老的意思是我随身带着它去买家具逛超市穿行在济城的小风里?又不是护身符!
“102,102在不在?”
这公安家属区就是不一样,喊门跟喊牢号似的。
“到!……在,在。”心眉拿起门边的对讲机才发现失灵了,回头和老宋打了声招呼蹭蹭蹭跑出去开铁闸。
“送货。”门口两个小子穿着XO电器的制服。
“你们搞错了是不是?我没订什么电器。”她回头问身后的宋书愚:“你订的?”
宋书愚摇头。
打头的一个掏出一叠单据翻出几张看了看,“没错,XX路OO号102。”
心眉接过单据一看,付款人常慧,心情跌至谷底。“没错,进来吧。”
两个小子把空调电视装好调试过之后告辞,心眉坐在唯一的凳子上象老僧入定。
宋书愚罚站许久,没奈何,“手指头有什么好看的?”
她抬起脸,眼中是真实的银光:“我妈妈不要我了是不是?”
“说什么?不要你会给你送这么东西来?”
“那不就是让我安心住,不用回家了的意思。”她又低下头,“我太让她失望了。”
他蹲在她面前,几次伸手最后还是落在自己膝盖上。
“……怎么努力也没法让她高兴。白活二十多年,浪费大米。”
“当米虫也是一种幸福。”
“松鼠鱼,不带你这样安慰人的。”
“那要怎么说?”
“……应该说,你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现在潜能还没有发挥,有朝一日你的万丈光芒能让众生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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