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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很静,静得依稀能听到风吹断枝桠的声音。
胤禩睁着眼躺在床上,似在想事情,久久不睡,良久低声问:“你这次去别院那边,一切事都办好了吧?”
我轻握了他的手,“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又是良久,他才“嗯”了一声,心事重重的样子,抱了我低声道:“睡吧。”
我想着即将而来的事,也觉得心情沉重,直至半夜才终于睡着了。
一连下了几日大雪,积雪已经很深了,我和他在后院里堆雪人,忽然贺总管惊慌失色冲进院子,冲我们高声叫着,“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我还没太在意,胤禩却变了脸色,扔下手里的一捧雪,迎上去急问道:“什么事不好了?”
贺总管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奴才送小格格回来,路上却遇到劫匪……”
“什么?”胤禩未等他说完,一把抓着他衣襟,紧张得声音都发颤了,大叫道:“安安在哪里?她有没有出事?”
贺总管脸色苍白,忽然跪下了,“奴才该死,没有照顾好小格格,劫匪连人带车将小格格截走了,奴才一直在后面追,但追到岔路就再不见踪影,奴才不知该如何办,回来……”
“怎么会这样?”我倒抽了口凉气,颤声打断他,“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诺儿呢?”
胤禩脸色阴沉到极点,完全无法保持平静,用力推开他,厉声叫道:“在哪遇劫的?带我去!”
贺总管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又慌忙爬起来,转身往前院奔去,我和胤禩也紧跟在后面。
小路子飞快地牵了马来,我们都翻身上马,正要冲出大门,胤禛派来的侍卫却忽然拦在前面,一人沉声道:“未得皇上允许,你不能离开……”
“滚开!”胤禩眼里闪着噬人的怒火,挥鞭向他抽去,趁他们往一旁避让的间隙,我们已策马冲了出去。
那侍卫立刻鸣了哨,围在府外的八旗官兵大惊之下纷纷上马,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
城门的守卫首领似先一步得到了通知,带了一队人马在前面拦我们。胤禩已经红了眼,全然不顾那些人手里拿着弓箭,一路驱马往前,打伤数十人,杀出重围,但他也被两箭射中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
我紧跟在他后面,惊慌叫道:“胤禩,你的手……”
“没事。”他声音一沉,“先找安安。”
贺总管领着我们又往前行了约莫两里,到了岔路口,说道:“就是追到这里不见了,不知往哪一方去了。”
那岔路连我们来时这一条共分三路,胤禩立刻让他带人往左边去,我们则往右边去,那些在后面紧追的八旗官兵也立时分了两路。
一阵风驰电掣,吸入太多冷风,我已有些支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险些摔下马。
胤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陌儿,你就在这里,我去寻他们。”
“不,我要去。”我屏气止住咳,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拽紧缰绳,片刻不停跟在他身后。
没过多久,前方看到马车的影子了,他接连几鞭抽马,箭一般射了过去。
那正是我们府上的马车,此刻翻在路旁,车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他跳下马,四处搜寻起来。
“胤禩……”我害怕地抓着他的手,他也在恐惧,全身都在颤抖。
那些紧追我们的官兵已打马赶来,纷纷停下,将我们团团围住,一人去车厢里搜查起来。
胤禩似已完全失了方寸,不停地向着四处大叫:“安安,诺儿……”
忽然那为首的都统挥了挥手,冷冷道:“将他押起来。”
立刻便有四五人冲过来将他牢牢架住,他奋力挣扎,口里仍大叫着安安,我扑过去,想抓着他的手,却也被人拉退架住。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他双目赤红,疯了一般叫道:“我要见皇上!”
那都统冷冷一笑,“将他带走。”
“胤禩……”我朝着他被人拖走的背影大喊,心口一阵揪痛,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我已被带到宫中,一睁眼就看到胤禛站在身前,我什么都不及多想,从软榻上直翻下地,跪在他面前哭道:“皇上,求你把诺儿和安安还给我,他们是无辜的。”
他顿时阴沉了脸,冷冷道:“你可是还没清醒?说什么胡话?”
我抱着他的脚,哭得更厉害,“皇上,求求你,你要罚什么罚我就是了,你把诺儿和安安还给我。”
“你竟然怀疑是朕干的?”他一脸惊怒之色,用力拉开我,退了一步,冷哼道:“朕问你,你几日前去那别院做了什么?既然你和允禩都那么疼两个孩子,为何不带在身边?为何将他们留在那里?是不是你们合谋将他们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我跪着上前,紧抓着他的袍子,撕心裂肺哭道:“皇上,你把他们还给我,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再次拉开我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听清楚了,朕没有抓走他们!”
我哭得声嘶力竭,软软倒在地上。
他上前抱我坐起,声音忽然柔和了,“陌儿,朕已经派了三千兵马在城外搜寻,若让朕抓到那劫匪,一定将他凌迟处死。”
我呆呆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求求你,求你把他们还给我。”
他脸色一暗,低声吼道:“朕已经说了,朕没做这种事。”
我哀声求道:“皇上,求你……”心口又是一痛,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次醒来,是回到府上了,胤禩也回来了。
夜里,他仍然睁着眼睛,又在想事情。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说今日演这一场能瞒过皇上吗?”
他没有回答,良久问:“诺儿他们现在安全么?”
“安全。”我沉声道:“他们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第193章 第一九一章 休书
白天里时时被人监视着,要装作悲伤,这重任就交给胤禩了,他当日的演技足可以拿影帝称号,我就只能装晕装病,免得在人前露出破绽。
但没过几日,宫里来了人,皇后召我进宫,这下不但要见人了,而且还要见那么可怕的人。坐进轿子,一路上我都在揣摩痛失爱子的母亲应该是何样子,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可能就是我现在该有的境界。
还是在御花园,这次她是真的邀我来赏梅花了,还备了茶点。煮茶的水是刚刚取自梅花花瓣之上的雪水,冷沁的梅香和着绿茶的清香,从那细长的茶壶壶口逸出,沁人心怀。雪梅煮茶,她倒真是个极雅的人。
我坐在她对面座上,傻愣愣地看着她亲自沏茶。
她在温水中洗了手,接过玉珠递过的丝帕擦了擦,叹了一声道:“皇上近日已经加派人手查探云诺和安安的下落,你不要太担心。”
我神情呆滞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她故作不在意地暗中盯着我的反应。其实我何须装悲伤?不安排诺儿他们走,我也很快要和他们分离,只不过让生离死别早来了几天而已。早已心伤绝望,现在就真是只剩大悟之后的泯然了。
她煮好茶,让玉珠给我倒了一碗,轻声道:“皇上听说你整日茶饭不思,又病了一场,特叫我好生开导劝慰你。”
我仍是不说话,目光定在那热气腾腾的茶水上。
她似有些受不了我的冷淡了,忽然高声道:“我说你真是冥顽不灵,皇上对你如何,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还怨着他?他要你死又有何难?你从前犯那些事,株连九族都可以,他有必要对你的孩子下手?”
我默默无言端起茶碗暖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自己一个人又说了片刻无用的废话,也觉无趣,脸色一沉,便不再言语。
一时静默下来,她瞪着我,我无视她,就这样坐得不知有多久,手脚都冰凉了,忽然远处一声“皇上驾到”,一行人影已从错落的梅林中穿了过来。
她立刻起身前去行礼,我有刹那迟疑,还是起身向胤禛走去行了礼,他面有责难之色,向皇后道:“怎不去室内坐?这里多冷?”
皇后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在哪都是一样,她根本就不开口说一个字。”
胤禛向我看来,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我低垂了头,静静站在那里。
又是可怕的静穆。
皇后找话打破沉寂,“臣妾正沏了茶,皇上可要……”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我忽然瞥见右前方矮树丛中跳出来几条黑影,未及看清,已听一人大叫:“护驾。”
我猛地一惊,是刺客行刺?
那些黑影凌空几个起落,径向我们扑来,御前侍卫紧追而至,乒乒乓乓交起手来。但事发突然,刺客似部署得很周详,立刻又有十多人从另一个方向跳出来围住我们。
只见寒光一闪,一人凌空落下,挥刀向我砍来,我惊得呆住,还未来得及退,胤禛已扑过来推开我,只听嗤的一声,那一刀擦着他手臂划下。
我被推得向旁摔倒,肚子撞在石凳上,头也撞向桌角,顿时脑子一阵眩晕。眼前的东西渐渐出现了重影,伸手到头上一摸,满手血红。
胤禛冲了过来,紧张叫道:“陌儿,你怎么样?”
他这一叫,让我本来昏昏沉沉的神智又开始苏醒,忽然感到下腹传来一阵剧痛,我用力抓着他的手,绝望叫道:“我的孩子……”
“什么?”他惊慌地抱着我,急叫道:“陌儿,你怎么了?”
我只感觉那股疼痛越来越剧烈,心也惘如死灰,眼皮沉沉阖上。
没有了,这个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了。可能他不愿意和我一起化骨扬灰,不愿意出世就没有父亲,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先离开了。
我呆呆躺在床上,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已经感觉不到了,心里很凉,像是浸在万年寒窖,风雪冰封。
蔻儿偷偷抹着眼泪,扶我半躺起,小心翼翼地喂我服药。
门忽的被推开,胤禩走了进来,我不敢看他的脸色,不敢看他眼里的悲伤。
他在门边站了很久才走过来,我垂眼正看到他紧握的拳头。
“你故意的,是不是?”他的声音冷得可怕。
我吃了一惊,抬起眼向他看去,他脸色苍白,深黑的眸子里涌动着即将爆发的风云,但又一瞬如白日烟火般惨淡。
“你故意的,是不是?”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冷。
“胤禩……”我害怕地看着他,已然明白,心中苦痛,再说不出一句话。
“你一直都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紧握的拳头不停轻颤,声音冷厉得似那风刀霜剑,在我心头一道道割下,“你不想给我生孩子,一早瞒着我服那避孕的药,我没有拆穿你,到有了这个孩子,你想背着我打掉他,我也没有怪过你,你还要我如何?”他似再难控制情绪,冲我吼道:“现在你又故意借这场意外不要他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想着胤禛,你心里一直有他,所以不肯给我生孩子是不是?现在他是皇帝了,他可以给你一切……”
我垂下眼,不想瞧他那看似愤怒实却心痛的表情,指节握紧,拼命忍着眼泪,默不作声。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近乎咆哮道:“既然你不肯给我生孩子,我就找愿意的人给我生。”
他夺门而出,我抬起头,只见他清消的背影跌跌撞撞在夜色中隐去。
这一刻,眼泪才流了出来。
蔻儿顿足叹道:“爷之前才失了云诺少爷和小格格,现在连福晋腹中这个也没有了,定是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才会乱发脾气。”
我闭上眼,只是无声流泪,她着急地道:“福晋现在掉了孩子,身子这么不好,心里也难受,爷还这么说,实在是过分了,奴婢去找他解释。”
“不是的。”我轻泣道:“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福晋?”她疑惑地叫我。
我睁开眼,淡淡道:“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爱着我,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比我痛苦千倍万倍。”
“福晋?”她更加奇(…提供下载…)怪地看着我。
“我累了,想睡了,你下去吧。”我试着往下移着身子,抚上肚子,还是会感觉到疼痛。
她扶我躺下,低声一叹,“那福晋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间候着。”
我“嗯”了一声,她又替我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出去了。
我身子极虚,昏睡了几日,每次睁眼都只见蔻儿等几个丫鬟守着,我服着蔻儿端来的药,低声问道:“爷这几日都没来过吗?”
她脸色一变,似不敢答我。
“就是没来过了?”我微微苦笑,将那苦涩的药一口饮尽。
“爷每晚都是在张庶福晋房里。”她终于还是如实说道:“奴婢有去请他,可他说不想见到福晋。”
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见我,他怕见到我这个样子,狠不下心休了我。
又过了两日,他终于来了,拿着我预料到的休书,脸上带着像是酝酿了许久才蓄积起来的怒气,冲我颤声叫道:“你自嫁入府上,不安本分,心里还念着和他人的旧情,让你生孩子,你就百般不愿意,爷宠你多年你也没生个儿子,要你何用?爷现在……现在……”他忽然背转身,双肩剧烈颤着,许久才接着道:“爷现在就休了你,你马上滚。”
他用力将手里的休书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我让蔻儿将休书捡起给我,吩咐她道:“帮我收拾东西吧。”
她不肯动,哀声道:“爷定是一时之气,过些日子消了气就好了,福晋不要走。”
“那我等他消了气再回来也是一样。”我叹了一声,“你去收拾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她苦劝我无用,最后只得去一边收拾起来。
我呆呆坐在椅上,手里紧拽着那封休书,我知道他是逼不得已,前些日子他总是睁眼到天明,我知道他是在想怎么保全我,他觉得休了我,胤禛就会放过我了。
不知不觉,又已是泪流满面,张氏忽然走了进来。
我转过脸,擦了擦眼泪,又转头向她笑道:“你来有何事?”
“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将实情告诉福晋。”她向我走来,脸上隐有悲色,咬了咬嘴唇道:“这几日夜里,爷是在我房中,但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