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眼泪便掉下来了,媚儿吸了口气,扬起脸一手抹干泪水,铿声道:
“可儿是个糊涂,一心一意指望着三少爷,可我不糊涂,我娘就是做小的,
爹爹一过世,那母大虫就把我们母女俩卖了,也不知……也不知今生今世
还能不能见到我娘……!”
明兰知道她父亲是落了第的秀才,家世落魄却还不忘记纳妾,媚儿哽
咽说:“我绝不做小,便是吃糠咽菜也认了!她们都说小爷们的丫头将来
是要做通房,我才一副人憎狗厌的模样,这才被排挤出来!姑娘,是我猪
油蒙了心,在三少爷那里被捧了两天,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打
量着姑娘好性儿便拿大,姑娘罚我打我都成,千万别撵我!”
明兰静静听着,缓缓道:“我曾听过一句话,人有傲骨是好,可不该
有傲气,你既想明白了便留下吧,……对了,你原来叫什么?媚儿这个名
字不要用了,听着便不尊重。”明兰很奇怪自己竟然能用这样自然口气,
随意改别人名字。
媚儿沉默了会儿,低声道:“……如眉,我爹给我起名叫如眉;因冲
了五姑娘名字才改了。”
明兰抬眼望向窗外,轻轻道:“以后你就叫‘若眉’吧,算是留个念
想。”
若眉轻声道:“谢姑娘赐名。”
明兰起身,离开前回头道:“你识字吧,我写了份规矩章程,快些好
起来,好教教小丫头们学规矩。”
若眉神色吃惊,转而又是一喜,低头道谢。
明兰走出耳房,忽一阵暖风拂面,转眼看去,地缝里已冒出茸茸青草
的尖尖来,明兰定定地看了会儿远处风景,转头对丹橘嫣然一笑,道:
“风都暖和了,叫小桃去看看湖面的冰化了没,咱们钓鱼去!窝了一冬,
不定那鱼多肥呢。”
丹橘跟着明兰进出来回,知道她心情不好,一直惴惴不敢劝,忽见她
又笑了,知道她已无碍,高兴应声道:“好嘞,我给姑娘找个大大的鱼篓
子去!”
——盛明兰,原名姚依依,非古代土著民,跨时空穿越女一枚,伪年
龄十一岁,未婚,辍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努力自学古代生存技能中。
第34回
战斗过后,当天下午王氏便带着明兰去寿安堂汇报工作情况。
“那银杏你带回去后如何了?”盛老太太换过一件墨蓝色玄色丝绣八
团花对襟褙子,靠在临窗炕上,淡淡问道。
王氏皱眉道:“我原看她还勤快,这才拨到六丫头处去使唤,没想到
是个没羞东西,我已发落到庄子里去了。”从内宅轻省活儿的二等丫鬟贬
到庄子里去做活儿,这个罚不可谓不重。王氏顿了顿,舒展开眉头,转而
拉着明兰手轻轻拍着:“你也忒老实了,丫鬟淘气,你早早来报了我就是,
何必忍着?”
明兰赧颜道:“是太太心疼我才这般厉害发落,其实银杏那丫鬟做事
挺利落,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另一个九儿就很好,这些日子女儿管制
不利,屋子里丫头们都闹翻了天,就是她几个还老实本分守着活儿干,女
儿还没谢过太太呢。”
王氏这才觉得找回些面子,朝旁边侍立的刘昆家面露微笑,刘昆家心
中暗喜,明知自家女儿并没那么好,但听着有人夸奖总是高兴;见明兰如
此乖觉,坐在上首的盛老太太似无意般横了明兰一眼,明兰收到祖母眼色,
略略苦笑。
盛老太太敛下眼色,道:“你这样很好,既教了明丫头,又震慑了那
起子不晓事的,有你在我也放心了。”老太太八百年难得夸人一回,王氏
心里得意,笑道:“老太太谬赞了,媳妇儿不敢当。”
盛老太太微笑道:“明兰从小跟在我身边,没学到半分太太本事,只
知道息事宁人,这般懦弱无能,还能当什么事?!”说着狠狠瞪了明兰一
眼,明兰拘谨站起来,弱弱道:“孙女以后不会了,定好好规制下人,不
让祖母和太太操心。”
王氏笑道:“这才是了,明丫头年纪小不懂辖制也是有,学着便会了,
老太太不必忧心了。”盛老太太面上露出几分悦色,对着王氏又夸了几句,
然后板着脸训斥明兰道:“太太要管偌大一个家,你还累着她!以后再管
不好你屋子里的人,我连你一块儿收拾了!”
明兰连忙应声,连连称是,王氏笑容满面在一边为明兰说好话打包票,
盛老太太这才缓和了面色。
刘昆家的在一旁静静站着,心道:老太太好厉害,六姑娘也不简单;
微微抬头看了看得意洋洋的王氏,握紧了手中帕子,决定按下不说。
那天王氏发威过后,一屋子小丫鬟们如同陡然被拔去了舌头般安静,
第二天房妈妈又送来了一把戒尺,女孩们更是加倍勤快利索,几个平日和
明兰打闹惯,常委屈着一张脸进出,明兰也不去安慰,只把写好《暮苍斋
工作行为规范》发下去,采取层级制让大丫鬟传达小丫鬟,每天抽出些空
让小丫鬟以讨论形式分小组学习文件精神,半个月由翠微主持试行期总结
汇报,互相督促互相鼓励,共建美好和谐暮苍斋。
也是那天,被盛老太太骂了一顿后,房妈妈就来传话说让明兰自己在
暮苍斋吃饭,除了早上请安,其他时间让她好好‘(。kanshuba。org)看书吧’屋子,明兰立刻
苦大仇深起来,堪堪挨了半个多月,趁一个天光晴好上午,便揣着个小包
包溜进了暮仓斋,对着板着脸盛老太太狠命讨好了一番,在老祖母身上磨
磨蹭蹭了好半天,又是捏肩捶腿,又是端茶递水,团团忙碌十分谄媚,盛
老太太渐渐端不住了,怀里揣着个撒娇小孙女也不推出去,只一张脸还冷
着。
明兰一看情况好转,连忙拿出贡品,秀致可爱小脸一副谄笑,把东西
敬上:“…呵呵,祖母您瞧,这是孙女给您做暖帽,细棉布里衬,烧毛绒
做的昭君式,您带带看…”
盛老太太一眼看去,只见那暖帽做小巧轻便,鲜亮姜黄色镶一指宽玄
色边,上头用满地绣和铺绒缀出淡雅寿纹,老太太看着心里便喜欢,她还
没说话,房妈妈已经哎哟哟起来,满口夸道:“到底是六姑娘,知道这雪
一消,老太太就不耐烦带那里外烧毛大暖帽子,便送来这个小巧,瞧瞧这
针脚细密,这花儿绣,便是那天衣阁出的也没这般好,来来来,老太太您
试试……”
说着便接过那暖帽,自发给盛老太太额头上试了起来,只见两边顺着
颅形慢慢朝后脑服帖开去,后头珍珠锁扣一合,竟然刚刚好,盛老太太伸
手一摸,只觉得触手绒软温厚,觉得十分舒服妥帖,看了一眼犹自一脸忐
忑明兰,只会抱着自己胳膊讨好傻笑,便心里一阵柔软,只听着房妈妈还
在那里夸:“…要说老太太没白疼六姑娘一场,瞧这做的,竟这般合贴,
姑娘到底是大了,活计愈发出色了。”
明兰忙谦虚,一脸狗腿道:“哪里,哪里,主要是祖母头长得好。”
盛老太太一个没撑住,当即笑了出来,一把搂过小明兰,抱在怀里狠
狠拍了两下,嘴里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明兰立刻牛皮糖般粘了上去,
搂着祖母脖子一阵撒娇。
房妈妈松了口气,这半个月盛老太太面孔着实难看,弄她也是异常憋
气,看着炕上盛老太太细细问着明兰这半个月吃睡如何,房妈妈轻轻退下,
赶紧吩咐厨房加几个明兰爱吃菜,想着这几天盛老太太一个人吃饭,也没
吃下多少东西。
寿安堂涛声依旧了,生活回复原状。
明兰又去找长柏哥哥,他如今正紧锣密鼓备考春闱,只晚饭前有些空,
明兰算着时辰赶早去等他,一进院门便由长柏屋里大丫鬟羊毫领进去坐着,
然后看茶上点心,几个丫鬟进进出出竟然毫无声响,明兰想着这一路进院
来,竟没看见一个漂亮,不要说比若眉和可儿美貌,便是碧丝绿枝水平也
不多见,明兰再一次感叹自己这位大哥真是个妙人。
明兰还记得几年前那回挑人时,长柏哥哥第一个挑,他一不挑才二不
挑貌,只捡了几个老实巴交,王氏很郁卒,觉得儿子大了屋里得放人,非
要挑几个标致,长柏哥哥便说才貌出众女子大都眼高心高,容易惹事端,
闹他读书也不得安静,坚决不要;王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有些话说不
出口——儿子呀,这些女孩子就是让你‘闹’,十几岁少年郎要那么安静
干嘛呀?还含蓄隐晦解释一番关于‘通房’涵义。
长柏想了想,同意母亲建议,但回头就请刘昆家的出面,对着一众丫
鬟说了句话,王氏听了,据说当时脸色变得好像绿豆沙。
盛府接连两代女主人在对待通房问题上都大同小异,当年作为侯府大
小姐的盛老太太一进门就把盛老太爷的通房丫头统统DISPOSE了,无人敢说
她;后来王氏进门,有样学样地把盛紘的通房也一股脑儿送嫁配人了,盛
老太太默许。于是,长柏让刘妈妈去说:盛家家风,通房抬不抬姨娘,将
来好坏全凭以后的少奶奶。
王氏再度吐血。废话,不指着生孩子抬姨娘,谁愿做通房做到老呀!
看着儿子皱眉瞪眼时酷似老爹的模样,王氏又反驳不出来,真真咬碎一口
银牙。
女孩子们很抑郁,后来服侍长柏久了,更知道这位少爷年纪虽小,但
性情端凝稳重,说一不二,生平最恨不守规矩妖娆做作,明兰严重怀疑这
是林姨娘给长柏留下的童年阴影。
这样一来,那些水蛇腰桃花脸的小丫鬟们爬少爷床的热情大大减低,
长柏小院里十分和谐安宁,主仆上下一致沉默安静,只闻得鸡鸣狗吠之声,
有几次丹橘替明兰送东西过去,一进院子都是静悄悄,紧张得连大气都不
敢出。
——以上情报由小桃提供,心理活动由明兰补齐。
还有更绝,长柏给院里丫鬟分别起名为:羊毫,狼毫,紫毫,鸡毫,
猪毫,兼豪……其中王氏送来一个最漂亮女孩,给起名为——鼠须!
知道这些后,小桃很诚恳对明兰道:“姑娘,谢谢您。”
正胡思乱想中,长柏下学回来了,一眼看见明兰坐着,开口便是:
“六妹妹来了?上回给你的《卫夫人听涛帖》临完了么?”
明兰一张笑脸呆在当中:“呃……还没完,还差一些。”
长柏坐到明兰对面,连茶也不喝一口,便噼里啪啦对明兰数落起来: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妹妹搬离了寿安堂也不能怠了,虽说是女儿家,但
一手字还是要练出来,没得以后一出手便叫人笑话了……”还有什么读书
是为了明理,如果不懂礼数便近乎蛮愚了,滔滔不绝,没完没了。
明兰很抑郁,她也不明白,这位寡言少语兄长平常一天说不上三句话,
也没见他数落墨兰和如兰,可一教训起自己来就长篇大论,上次银杏的事
就被足足数落了半个时辰,还不能回嘴,一回嘴被数落更多,只得耷拉着
耳朵老实听着,一旁小桃十分没义气地偷笑。
好容易等长柏说得告一个段落,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才问:“六妹
妹来干什么?”
明兰腹诽着你终于想起问这个了,便嘟着嘴叫小桃把东西递上来——
是一双新制棉鞋:“喏,好容易赶出来,鞋底我加厚了半寸,便是京城下
雨也不怕。”
羊毫连忙接过去递给长柏看,只见玄色鞋帮厚实绵软,上头淡淡刺绣
着几株苍松劲柏,朴实大方,长柏面色不变收下了:“谢谢六妹妹费心了。”
明兰鼓着脸颊:“我都成了大哥哥的丫头了,做鞋子最费劲了,加上
上回的那双软屐,可累死我了,瞧瞧我手,都扎了好几个孔呢!”说着把
一双小手伸到长柏面前,长柏看了眼,脸上淡淡,嘴里也没话,却伸手揉
了揉明兰覆额的柔软刘海,闻言道:“喜欢什么,写到纸上叫人送来,回
头我从京城给你带。”
明兰这才展颜,脆生生道:“谢谢大哥哥。”
羊毫拿着鞋来回翻看,赞道:“姑娘真是好手艺,咱们爷就喜欢姑娘
做的鞋,总说穿着最舒服,我也学着姑娘,依照着爷旧鞋做,怎么就不如
姑娘做好呢?”
明兰得意摇头晃脑:“此绝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鞋子就在那里,自
己琢磨吧。”
——其实也不稀奇,每个人都有自己走路习惯,或前倾或后仰,或外
开或内收,鞋帮可以看出脚的形状和用力的侧重,鞋底可以看出脚掌和脚
跟用力点,依照这个再针对性地使用不同软硬的布料,拿捏宽紧分寸;明
兰拿出当年在法律典籍里细细比对条款的认真精神,好容易才想出来。
羊毫笑道:“好,我这就细细想去。”便捧着鞋子,转身退下了。
明兰估摸着该去寿安堂吃晚饭了,便起身想走,长柏看了看她,斟酌
了下,还是问道:“六妹妹…,前几日齐兄回登州来上学,听说他叫人去
给你送东西,却被你拦在外头了?”
大约十天前,齐衡便随着父母从京城回登州,来盛府读书第一天便叫
小厮上暮苍斋来送礼,明兰心理斗争了很久,坚决回绝了糖衣炮弹;齐衡
又不能杀上门来揪明兰耳朵,一口气憋着十分难受,便找了交好的长柏说
项。
明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礼记》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
姐妹几个都渐渐大了,理当避嫌,不可随意收受外男的东西了。”
看着玉娃娃般的小妹妹说着大道理,长柏嘴皮动了动,道:“…那对
无锡大阿福是南边进上来,也值不了什么钱。”
明兰大摇其头:“两个姐姐都没有,没道理就我一个有。”然后又把
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讲了一番,长柏想起齐衡对她抱怨和请托,又道:
“那对大阿福长得与妹妹十分像。”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嘴角也有涡
儿。”
明兰小脸绷得一本正经,继续摇头:“哥哥也替我想想,回头叫四姐
姐五姐姐知道了,我该如何?哥哥与齐家哥哥一起读书,把个中道理好好
与他说说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