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到外把他们掳了个干净。
连着几日,海氏端着让人发渗的笑容开始动手整顿,从山月居的使唤
丫头到厨房采买上的人手,一个也没落下;至此,林姨娘在盛府盘踞近二
十年的势力化作云烟。长柏则整日拉长个脸,长辈的过错他不好议论,便
时常瞪着自己一岁多的儿子,想象将来如何教育这小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
展脑补来过瘾,全哥儿很乖觉,一瞧见他爹绷着的死人脸,就怯怯的露出
两颗米粒牙傻笑表示自己一定会很规矩。
盛紘一天三趟跑去老太太那儿充孝子,微笑过度后通常去长枫那儿狠
训一通,以缓和脸部肌肉的僵硬;王氏索性成了祥林嫂,差别是,祥林嫂
的口头禅是‘我可怜的阿毛’,而王氏的开头语则是‘我可怜的如儿’,
一天起码念叨十遍。
每回去请安,王氏都要拉着如兰的手抽搭上半天,并且用悲痛欲绝的
眼神久久凝视女儿,明兰旁观,得出结论:参加领袖的追悼会也不过如此。
两天下来,如兰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我还没死呢!”甩手离
去。
王氏遂转头向着明兰,捂着帕子继续哀伤:“好孩子,你要时常去陪
着你五姐姐,不要叫她胡思乱想……别叫她拿着针线剪子……”
明兰很殷勤的点头,但她觉得王氏真不了解自己女儿,如果如兰真的
手持利器,那她首要做的应该是提醒墨兰赶紧逃命。
王氏抹着泪,脸上的脂粉早已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看着明兰的样子
怔怔有些出神,缓缓道:“你生的可真像卫姨娘,不过这鼻子像老爷;…
你可还记得卫姨娘?”
明兰呆了呆,老实的摇头:“不记得了。”其实她根本没见过卫姨娘,
她穿来的时候,卫姨娘已咽气了。
王氏看着明兰如花娇嫩的面庞,目光闪动,然后靠倒在炕上,挨着柔
软的靠垫,背脊舒服了许多,才悠悠道:“你性子也像卫姨娘,老实,省
心,如儿虽是做姐姐的,但这么多年来,却是你时时让着她;我的儿,为
难你了!”
明兰立刻羞涩的低下头,道:“自家姐妹,说什么让不让的。”她觉
得王氏也不了解自己。
王氏把明兰拉到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小手,叹道:“你虽不是我肚里
出来的,可这些年来我也拿你当亲生的一般,本想着你这般的模样性情,
定得配门高婿才是;唉……偏墨丫头不受礼数,坏了你这门好姻缘。”
明兰依旧红着脸,小声道:“老太太常与我说,姻缘天注定,兴许四
姐姐才当得这门好姻缘,反正都是盛家的女儿,也是一样的。”这个时候
和她说这个,什么意思?
王氏皱眉,不知哪里来了精神,提高了声音道:“傻孩子,你不知道,
那几回永昌侯夫人来府里,相中的是你!”
明兰头更低了,嗫嚅道:“是太太抬举明兰了,四姐姐……也是有好
处的,我……我虽和四姐姐,不如跟五姐姐那么好,但也瞧得出些许。”
她不擅演温情戏,情绪控制有些艰难,是不是应该再热情些呢;不应该对
墨兰表现的太姐妹情深,不然王氏会不高兴。
明兰低头站着,满脸通红,两只小手不知所措的互相绞着,时不时像
小鸟一样抬眼看下王氏,王氏恨铁不成钢,再次倒回靠垫上,心里愈发痛
恨墨兰,若是这个老实听话的明兰进了永昌侯府,岂不妙哉?!
其实明兰是真心同情王氏的,王氏并不是最好的嫡母,但也不是最坏
的,她虽从没有为关心过明兰什么,但也从来没有切齿痛恨,并时刻想着
暗害庶子庶女;在她身边长大的小长栋虽然待遇不高,但至少好好的活到
现在,也没有长歪。
所以,明兰还是听了王氏的话去了陶然居,见到如兰正散着头发坐在
镜奁前,梨花木的雕纹中嵌着一面打磨的异常明净的铜镜,映着少女的面
庞青春俏丽,小喜鹊站在她身旁,拿抿子沾着清香扑鼻的桂花油,细心均
匀的抹在如兰的发丝上,轻轻揉着。
见明兰来了,小喜鹊回头笑道:“六姑娘快来瞧瞧,我们姑娘这阵儿
头发可好了;多亏了六姑娘送来的桂花油,我们姑娘用着极好。”
如兰闻言不悦,冷冷的哼了一声:“敢情没这玩意儿,我便是一头稻
草了?”
小喜鹊依旧笑吟吟的,嗔笑道:“哟,我的姑娘呀,六姑娘是客,还
不兴我夸夸客人呢!姑娘要是不怕羞,以后我一准先夸姑娘!”如兰撅撅
嘴。
明兰坐在一旁,看着小喜鹊一边哄着如兰,一边含蓄的恭维自己,一
边还要招呼小丫头上茶,手还不能停下,明兰不由得赞叹,刘昆家的不让
自己女儿当如兰的贴身大丫鬟,而挑了这个丫头,倒是有气度有眼光,王
家老太太送来这么个人,的确很疼王氏呀,可惜如今被气的够呛,可怜天
下慈母心。
打发丫鬟们出去后,如兰立刻赌气道:“你不必时时来瞧着我,我好
的很!”
“五姐姐当真一点也不气?”明兰拈着一颗新鲜大红的鲁枣咬着,有
些含糊道,“四姐姐也就罢了,元儿表姐你也不气?你这般无动于衷,太
太反倒担心。”如果如兰真大发一通脾气,王氏也许会放下些心来,事有
反常,自然引起王氏的不安。
如兰仰起脖子,从喉咙里‘哈’出一声来,拢起头发坐到明兰身边,
连连冷笑:“你是没见过舅母,厉害的什么似的,也只有外祖母还压得住,
当初在登州时,每年我都得随母亲去外祖家,啧啧,可瞧的多了。舅舅是
疼我,可用处能有多大?你看大姐姐,姐夫也算不错了,会心疼媳妇,忠
勤老伯爷人也好,可屋里还是叫塞了许多通房姨娘。哼!婆婆要为难媳妇
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容易,可媳妇要掣肘婆婆,那才是难!娘是没吃
过婆婆的苦头,怎会知道?!”
明兰愕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知不觉,当年鲁莽无脑的如兰居
然变的头脑清楚了;反观自己,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着实阿斗;明兰十分
惭愧。
如兰毫不客气的拿走明兰手中剥好的橘瓣,塞进自己嘴里,接着道:
“还有,我那王家表哥自小就唯唯诺诺,一味的孝顺,我素来就瞧不上!
哼,姨妈还以为捡着什么宝了,就元儿表姐那的性子……哼哼,等着瞧,
以后有的苦头吃了!”越说越兴奋,又再放了一个橘子在明兰手中,示意
她继续剥橘子皮。
明兰忽然理解如兰了,其实她们俩很像,在整个盛府都乌云密布的时
节,唯独她们姐妹俩有一种奇特而违和的放松感,虽然她们受到了名声的
拖累,但另一个方面,她们也顺利摆脱掉自己不中意的婚配对象。
大约想的太入神了,明兰剥好了桔子后,把橘瓣放进自己嘴里,橘皮
给了如兰。
……
又过了几日,老太太挑了个好天气的早晨,只带着房妈妈去了永昌侯
府,王氏原本表示愿意一道去,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只淡淡的丢下一句:
“忝着脸也好,撕破脸也罢,总是我一人去的好;也给你留些说话的余地。”
虽说老太太应下去提亲的任务,可她到底骄傲了一辈子,一想起这事
就觉着像是吞了只苍蝇,这几日看谁都板着脸,王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永昌侯府在皇城内圈,一来一回便要一个多时辰,直到未时初老太太
才回来,王氏一听闻立刻飞速从正房赶来,一脚踏进寿安堂门槛时,正瞧
见明兰捧着一碗温温的燕窝粥,凑在软榻旁服侍老太太吃:“……我叫翠
屏去摆饭了,您先用些粥垫垫肚子罢。”
老太太明显是累了,却还瞪着眼睛数落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吃饭,
成仙了啊?好容易养你这些肉,当我容易么?!”明兰被训的头皮发麻,
淘气的吐吐舌头。
王氏定了定神,缓步进去,敛衽行了个礼,明兰也下地给王氏行礼,
又请王氏坐下,明兰见王氏坐卧不安,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便清清
嗓子,小心的问道:“祖母,那个…怎么样了?”王氏见明兰如此乖觉,
十分满意的瞧了她一眼。
老太太白了明兰下,径直对王氏道:“这个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永
昌侯夫人会来下定,你好好准备下。……喏,这是梁家晗哥儿的庚帖,你
拿去与墨丫头的合一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撒金的封子,交到王
氏手里,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讽刺的一弯,“都这个时候了,便
是八字不合,也无甚可说的了。”
王氏捧着庚帖,下巴几乎掉下来,吃惊的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老太太,
嘴唇翳动着想要问问过程,却始终开不了口。明兰跃跃欲试的也想问,冷
不防老太太朝自己道:“你叫他们把饭摆到右梢间去,然后到次间替我寻
两丸葛曹丹来。”
这架势,明显接下来的话题少儿不宜,不好未出嫁的姑娘们在场,可
次间就在隔壁,所以老太太的意思是:可以旁听,但不要让我知道。
这就是古代人说话的艺术,明兰摸摸鼻子,很听话的退了出去。
见明兰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头,王氏才低声道:“都是媳妇不中用,
叫老太太辛苦了;…说起来,都是媳妇没看好家!墨丫头真是愚昧,如何
可以做这样的糊涂事,也不好好想想!”说着又掏出帕子来抹眼睛。
隔壁的明兰不同意王氏的看法,华兰出嫁后,墨兰便是家中最大的女
孩,她们母女俩拿捏盛紘的是盛府的名声,拿捏王氏和老太太的则是如兰
和明兰的婚事前景,逼着全家不得不为墨兰的婚事奔走。梁晗事件虽然看
着冲动鲁莽,却是林姨娘和墨兰深思熟虑的,从结果来看,虽然炮灰了林
姨娘,但却达成了目的。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了。”老太太面无表情,干脆道:“我这不是
单为了墨丫头一个,为的是盛家的脸面,底下几个女孩儿的婚配!你少磨
磨唧唧的,我最不耐烦瞧人哭天抹泪的!”
王氏这才收住了眼泪,转而问道:“老太太说的是,都是为了盛家的
前程,媳妇敢问老太太,这梁夫人怎么答应的?”
老太太冷冷的笑了几声:“你这一辈子最喜欢自以为聪明,你也不想
想,永昌侯府的嫡子,哪怕是老幺,哪家姑娘寻不着,非要巴巴的来聘盛
家的庶女!你就这么放心的叫明丫头出去见人?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也敢
一口吞了,就不怕有毒?!”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王氏脸上一红,知道老太太这是要跟自己算老账,只敢轻轻道:“媳
妇听闻梁家公子,人品还尚可的,便想着…既然梁夫人喜欢明兰,便……”
老太太冷电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王氏不敢说下去了。
老太太冷哼道:“人品尚可?不见得罢。我虽刚回京城,没工夫打听
那梁晗的人品,但只听墨兰那一段,便知道他于男女之事上干净不了!便
真有闺阁姑娘落了险境,他帮把手便罢了,捞一把就完了,做什么还抱着
人家未婚女子一路走过去?婆子仆役都做什么去了?!哼哼,大庭广众之
下,众目睽睽,他也是知书达理养大的,就不知道这样会坏了姑娘名节?”
这番话下来,隔壁的明兰赞叹不已,她说起旁的也许头头是道,可于
这人情世故到底比不了看了一辈子世情的老人精,王氏倒不是想不到,而
是压根没去想,只要自己女儿不是嫁给梁晗,那梁晗的人品关她毛事。
王氏脸上有些讪讪的,强笑几下,道:“到底是老太太,既然拿住了
道理,想那梁夫人也不敢多推脱了吧。”
老太太放下燕窝粥的白瓷碗,重重顿在炕几上,冷冷的讽刺道:“我
就不信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国丧期间会消停?便着人去打听了,哼!
原来梁夫人庶长子的媳妇娘家来了个远房表亲,一年多前就入了那梁晗的
屋,哼哼,刚出了国丧期,那表姑娘肚子却鼓了起来!未免说不清,到底
是不是国丧期里有的,旁人家也就算了,他梁家可是开国辅臣,权爵之家;
若张扬了出去,便是断定不了也得脱层皮!”
王氏精神大振,眼睛发亮,凑上前去道:“原来如此!梁府有这么大
一个把柄在,还敢拿鼻孔瞧人,他们也配?!老太太,如此一来,何愁他
们不来提亲!”
老太太看着王氏喜怒形于表象的模样,不免心中叹气,随即安慰自己,
也罢,脑子不甚聪明的儿媳也有其好处的,便叹息道:“媳妇儿呀,你想
的太容易了。那梁夫人原就不喜欢那表姑娘,巴不得拿捏这把柄送上一碗
落胎药,是那梁晗死活不答应,还紧着要讨一房媳妇,好叫那表姑娘端茶
进门,免得那孩子没名没分。说起来,永昌侯夫人也不容易,这些年来,
她那庶长子在军中着实建了不少功业,人前人后都是夸的,老侯爷也是顶
器重他的,如今庶长媳闹腾起来,也不好弄呀。”
王氏这次不敢轻易发表议论,想了想后,才道:“媳妇明白了,这么
家里家外的一闹腾,如今梁夫人是投鼠忌器,既想收拾了那表姑娘,又不
愿儿子受罪,如今老太太上门去,好言相劝,又有说法,梁夫人便就坡下
驴了。……不过,呵呵,这般进的门,不知以后四丫头的日子能够过的好?”
老太太想起适才梁夫人端架子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股气冒上来,偏
王氏还在那里幸灾乐祸,便沉声喝道:“你先别急着看墨丫头的笑话,赶
紧想想如丫头罢!”
想到如兰,王氏忍不住眼眶再次红了,垂泪道:“原本好好的,可是
现在……,京城地界这么大,找女婿吧,说好找,那很好找,官儿多富贵
多;可说不好找也不好找,都是不知根底的,有些索性是没有根底的,如
今媳妇全然没了主意,还请老太太指点。”
“你呀……”老太太扶着软榻的扶手坐直了身子,拍拍王氏的肩膀,
叹道,“如兰的事儿你是做错了,女婿应该仔细挑是不错的,可不能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