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礼又愚昧的人类。”壬王淡淡地说:“我才不是妖怪。”
柳清明抓住他的手,轻声道:“壬王,不要生气。”
壬王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去。
柳清明似乎松了口气。
江朝戈突然意识到,在这些上古异兽眼里,人类真的跟蝼蚁一般渺小,他们并不在乎蝼蚁的生死,唯一的区别是,有些异兽对蝼蚁尚存悲悯之心,有些既无悲悯、也无喜恶,纯粹只是无视,而有些,会以残杀蝼蚁取乐。他庆幸炙玄至少是中间的那一种,如果他召唤出来的是啸血,哪怕他再自私凉薄,也不能坐视自己手上沾满无辜同类的血。
他们穿过一整条狼藉的大街,走到了城郊大院,当看到那完全被摧毁的大院时,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走进大院,阮千宿半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笔直,她头颅低垂,长发遮住了半张苍白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在她眼前,姣姣瘦小地身体被压在一堆瓦砾下,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
龙芗扭过了头去,少年的脸上写满不忍。
江朝戈走了过去,看着姣姣曾经鲜活的脸上现在只剩下灰败地死气,心里难受不已。
阮千宿用颤抖地手摸了摸姣姣细软地头发,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我赶到的时候,她还没咽气。”
江朝戈蹲了下来,大手捏住了她纤瘦地肩膀。这个女人在他眼里一直很强悍、勇敢,却没想到肩膀也是如此地细瘦,好像多施点力就能捏碎,就是这样一双肩膀,把无依无靠地自己养活大,在处处受排挤的祁府艰辛求生,一对鸳鸯钺使得出神入化。江朝戈很少高看女人,在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重要的女性角色,阮千宿是第一个让他真心佩服的女人。
阮千宿转过脸来,双目血红,满脸泪痕,眼神却如鹰隼般犀利,带着浓浓地愤怒和仇恨:“我答应她,会给她报仇。”
江朝戈沉声道:“我们早晚要和冥胤会算一笔总账。”
虞人殊等人翻开瓦砾、断墙,挖出来好几个还活着的孩子,还有受了重伤的何伯。
他们把人放到一间还没倒塌的屋子里,看着孩子们痛哭不止,却束手无策。整个大凉城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找不到医生,更别提魂导士了。何伯伤势不轻,勉强用魂力支撑着自己的性命,根本无法救助别人。
江朝戈把纳物袋里所有的药都拿了出来,那些都是在虞人殊寝宫里拿的好药,若是普通的皮肉伤,擦上就能见效,但是伤了内脏、骨头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何伯把江朝戈叫到了一边,抓着他的手腕,虚弱地说:“大人,我有话想跟你说。”
江朝戈安抚道:“你现在还是好好休养,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
何伯深吸一口气,“必须现在说……大人,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王勤。”
江朝戈愣了愣,这种时候,何伯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他心里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何伯,你是不是知道王勤的下落?”
“你先回答我!”何伯用力过猛,肺部的伤口疼得他脸都扭曲了。
江朝戈顿了顿,“我受一个已逝故友所托,专门来大凉城找他。”
“那位故友,叫什么名字。”
“孟升。”
何伯怔了怔,闭上了眼睛,一脸哀伤,“他是怎么死的?”
“死在冥胤会左将军沈言随手里。”江朝戈看着何伯,目露精光,“何伯,莫非你就是……”
何伯睁开眼睛,叹道:“没错,我就是王勤。”
江朝戈皱起眉,“你为什么一直隐瞒?”
“我对你一无所知,又不知道你的目的。天棱国一直对异界人充满敌意,尤其是行刺大国师的事发生之后,异界人几乎等同于罪犯,我在大凉城隐姓埋名多年,是异界人在北方的联络人之一,孟升让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接洽上‘初云’。”
“‘初云’?”
何伯点点头,“‘初云’就是散布在天棱大陆的异界人组织,成员很少,但彼此牵绊紧密,而且都颇有能力,有些已经渗透进四大家族甚至是皇族。当年行刺大国师一事,我们是被陷害的,我们从未想过要杀大国师,他毕竟是我们回自己世界的唯一希望,我们一直在努力接近大国师,没想到大国师却死了……”
“那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们把目标放在了大国师的继任者身上,那个孩子太小,现在还只是代理国师,但我们不会放弃……”何伯紧抓着江朝戈的手,“只是势态显然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想了,今天出现的那个怪物,分明是神话传说中的上古异兽,大人,你一定知道什么吧!”
江朝戈沉吟片刻,低声道:“其实……我在天鳌城见过大国师,在他遇害之前。”
“什么?!”
“大国师对我们委以重任,希望我们寻找神级魂兵器,并阻止神级魂兵器和魂兵使结契,报酬就是,送我回我的世界,可他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就死了,而我们却被迫踏上了寻找神级魂兵器的道路。何伯,你还知道什么,任何能帮助我的,一定要告诉我,我这里也许还有一线回家的希望,未必在尤准身上,而是在一个上古神兽身上。”
何伯激动地说:“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去狱法城找一个人,他是个比我厉害很多的魂导士,同时也是‘初云’的一员,请他来救救这些孩子们,同时让他给你引见‘初云’的其他成员。”
江朝戈听到“狱法城”,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前不久刚从狱法城拐走了龙芗和阮千宿,狠狠忽悠了祈凌峰一把,现在明着回去是不可能了,暗着也未必安全。
阮千宿走了过来,“那个魂导士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赵尊?”
“正是。”
“他是祁府食客之一,我熟悉祁府地形,我回狱法城,把他带出来。”
江朝戈马上道:“不行,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刹血很可能一直在暗中跟踪我们,一旦你和我们分开,别说去狱法城了,你都未必能走出大凉山。”
“你太小看我了,征尘的速度不是什么异兽都能追得上的。”阮千宿握紧武器,眼神坚毅。
虞人殊道:“朝戈说得对,你去了只是送死,还耽误救治时间。”他的目光飘向壬王,拱手道:“壬王大人,若是您去狱法城,一定今天之内就能把那个魂导士带回来。”
壬王看了虞人殊一眼,面露不虞之色:“人类,你逾矩了。”
江朝戈也为虞人殊捏了把冷汗,不愧是皇子出身,胆子真大,上古异兽也敢使唤。
虞人殊固执道:“求壬王大人帮忙。”
壬王看了柳清明一眼,柳清明只有眼白地双眸在虞人殊身上停留片刻,用商量地语气说:“壬王,看到这么多孩童受苦,我确实于心不忍。”
壬王剑眉微蹙,显然有些不满,最后却是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炙玄翘着二郎腿,嘲讽道:“壬王,你居然这么听一个人类的话。”
江朝戈唯恐这壬王和炙玄一样幼稚,激上一句就不干了,赶紧把炙玄抱了起来,低声道:“别说话。”
炙玄张了张嘴,最后真的没说话,只是不满地撅起嘴。
壬王忍俊不禁,就差笑出声来,被炙玄连翻数个白眼。
壬王带着柳清明走了,他有一百个方法将赵尊带来大凉城,他们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只能等待。
虞人殊担忧地说:“不知道大凉城被毁的消息传到狱法城没有,很快北方就要炸开锅,接下去,整个天棱大陆都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我倒觉得未必。”江朝戈道:“北方如此偏僻,地广人稀,若要隐藏一件事,也并不困难,全看祈凌峰怎么打算了。”
“你的意思是……”
“祈凌峰一直野心勃勃想进占中部地区,神级魂兵器在他的属地上出现,对他来说可以是灾难,但也可以是一个契机,不要小瞧了那个男人。”
虞人殊叹道:“天棱大陆的命运……”
虞人殊在感慨自己国家的命运,江朝戈也想感慨一下自己命途多舛,希望那什么“初云”,能给他带来助力。
他们从天亮等到天黑,壬王还没有回来,众人围着伤员忙活了一天,都疲累不堪,纷纷找了个角落休息。
炙玄舒服地窝在江朝戈怀里,却翻来覆去不肯睡觉,江朝戈困得眼皮直打架,打了个哈欠道:“祖宗啊,你动来动去我睡不着啊。”
“可我睡不着啊。”炙玄的小手捧着他的脸,“我们被啸血盯上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第一,他之前就知道我们在大凉城,冥胤会肯定有眼线在这里,第二,我虽然现在是这样的体型,但是五十里内,啸血还是能闻到我的味道,我们必须离他很远才行。”
“等翻过北岳山,我们就拼命往西走,将啸血彻底甩开。”
“只能这样了。”炙玄皱起眉,“但是你也不要害怕,我不会让啸血杀你的。”
江朝戈苦笑道:“哦?你怎么才能让他不杀我?”
“我自然有办法。”炙玄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我的,没有人可以杀你。”
江朝戈抱住他小小的身体,淡笑道:“我相信你。”
炙玄把脸埋在他脖子里,喃喃道:“身为我的仆人,一定要活得久一点才行。”
江朝戈心里涌入一股暖流,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黑暗中,一个轻微地脚步声朝他们走来,江朝戈一抬头,月光下,正对上阮千宿清透地眸子。
阮千宿道:“我有话跟你说。”
炙玄搂紧江朝戈的脖子,瞪了阮千宿一眼,“你要干什么。”
“很重要的事。”阮千宿续道。
江朝戈刚要起身,炙玄就叫道:“你敢不带我去?”
“哪儿敢啊,我一定带你去。”他把炙玄抱了起来,跟着阮千宿走出了屋子。俩人站在一片残垣断壁中,阴风阵阵,颇为萧瑟。
阮千宿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这个秘密,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别人,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她看着江朝戈,眼眸深邃而坚毅,“我从祈凌峰那里偷走的,并不是祁氏正统的魂力修行功法。”
第45章
江朝戈略有些吃惊;可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若不是真的干系重大;祈凌峰怎么会顶着冷酷弑女的名声找刹血来刺杀阮千宿;不管阮千宿有多少个该死的理由;传出去总归对祈凌峰的名声有影响。他静静等着阮千宿说下去。
阮千宿沉声道:“我的确一开始;是想偷学祁氏的魂力功法,四大家族的魂力功法,无一不是传世绝学;可那是不传外姓人的。祈凌峰把我带回祁府之后;几乎就没管过我,我自幼跟着几个祁府食客习武;魂力功法也是东学西凑,不成系统;等到我想冲破足阳明胃经达到三级魂兵使实力时,我却发现我怎么都无法办到;甚至因为过于急躁,胡乱运行魂力,差点走火入魔。那时候,我意识到我需要一个正统的魂力修习功法,于是我打起了祁氏功法的主意。我足足计划了一年之久,潜进了祈凌峰放置家传秘宝的密室里,带走了祁氏功法的初本。”
炙玄揪着江朝戈的领子,俩人对视一眼,似乎都预感到了什么。
阮千宿续道:“祁氏功法的初本,是祁氏宗族的始祖撰写的,这本初本只有祁氏历任族长可以看,祁氏子弟只能接受口耳传授,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拿走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东西。我拿到初本后,立刻将功法背诵下来,可翻到最后,我发现,祁氏功法除了正统功法外,居然还有一个偏法,那就是传说中走奇经八脉的修行功法。”
江朝戈一惊,喃喃道:“奇经八脉……”他最早在孟老那里就听过魂力走奇经八脉的修行方法,这种修行方法之所以被称为偏法,就因为一个字:邪。它比传统的走十二正经的功法,修行速度要快上至少两倍,而且魂力等级越低的,进步越快,若是配合上等魂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别人几年的修为。然而,这种邪法听上去虽诱人,却没有多少人敢尝试,甚至很多魂兵使闻之色变,就是因为,走这种邪法的魂兵使,大多最后是走火入魔、死于非命的下场。而且,走奇经八脉的邪法,至今没有一个系统的功法,能让人安然冲破每一道经脉,魂力等级越高,修为越难以提升,到最后为了追求提升,很多人就会铤而走险,强行突破经脉,曾经有很多颇有前途的魂兵使,就是因为入了奇经八脉的邪道,渐渐都消失了,从那以后,几乎没有人再敢尝试这邪法。
“你也知道,走奇经八脉的修行功法,根本没有一本‘完整’的,悟性不高的,可能在突破冲、带二脉时就会走火入魔,高深一些的,能冲破阴跷、阳跷二脉,几乎就已经能达到六、七级魂兵使的实力,少有对手了,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冲破阴维、阳维二脉,也没有一本奇经八脉的功法可以教你如何安然冲破这最后两脉,达到九级魂兵使的化境。”阮千宿深吸一口气,“可是这本祁氏功法里,却有。”
江朝戈心脏跳得极快,不管有多少风险,强大的力量听上去总是无比地诱人,尤其是这种可以投机取巧走捷径的,“你的意思是,祁氏这本是一套完整的走奇经八脉的修行功法,包括最后如何突破阴阳维二脉。”
阮千宿点头道:“不错,当我发现这个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虽然我也很心动,但是我不敢尝试,因为我听过、见过太多失败的例子,成功的,却一个都没有。祁氏之所以能雄霸北方,成为整个天棱大陆武力最强大的大贵族,就是因为祁氏的魂力功法是最能快速、有效提升魂兵使实力的,其他家族,比如西方樊氏、东方却氏,他们的魂力功法有些更偏重魂导士、魂器师的修行,唯有祁氏,是专门针对魂兵使的。可以说,放眼整个天棱大陆,都找不出比祁氏功法更好的魂兵使修行功法,可即使是这样,祁氏历任族长都保守着奇经八脉邪法的秘密,既不敢自己修炼,也不敢让其流传出去,这足够说明一些事,那就是他们对这个功法的安全性,也没有把握。”
江朝戈点点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