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人殊点点头:“其实,我并不是没有想过……长大之后,大哥、二哥都变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了,我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是不是也变了,可我从来没想过和他们抢皇位,可惜就算我对皇位无心,我的存在就挡了他们的路。生在皇家,真的没劲透了。”
江朝戈笑道:“你这话说得真是气人,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想当皇子,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福分?那也只有二十四年的福分。”
“那也好过别人一天也没有啊。”
虞人殊苦笑道:“为了这二十四年的福分,我要背一辈子冤屈,值吗?”
江朝戈拍了拍他的肩膀:“命当如此,逆来顺受。”
虞人殊肩膀抖了抖,突然一把抓住了江朝戈的手。
江朝戈愣了愣,但没有动。
虞人殊的手微微使力,他抬头看着江朝戈,哑声道:“朝戈,从天鳌城到这里,一路都是你陪着我,如果不是你当时带我离开,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江朝戈笑道:“你是富贵命,老天绝对不敢收,这不就是老天爷派我下来帮你嘛。”
“你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虞人殊犹豫道:“如果不是你,我未必有勇气背负着这些走到这里。”
“殊,如果不是你,我也走不到这里,很可能早就在某一个地方化作白骨了。”他对虞人殊,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虞人殊是个纯爷们儿,有胆识、有担当,虽然性格上也有些缺陷,但掩盖不了他的气概,他佩服这样的人,因为他自己做不到非黑即白。
虞人殊深吸一口气,深邃地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朝戈,犹豫再三,道:“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你说。”江朝戈感觉到虞人殊握着他的手又收紧了,有点生痛。
“你……和炙玄,是他逼你那样结契的吗?”
江朝戈怔住了,他没料到虞人殊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们不是一直在聊虞人殊的事吗?他平复了一下内心,尽量掩饰尴尬道:“不是。”
虞人殊的音量不自觉地拔高了:“难道是你自愿的?”
江朝戈轻笑两声:“很奇怪吗?”
虞人殊喉结上下鼓动着:“我……不太相信,你这样的人,炙玄那样幼稚骄蛮的兽……”
江朝戈觉得俩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必要了,他以为虞人殊应该能理解,毕竟虞人殊同样有一个同生共死的魂兽,也许是炙玄的表现太差强人意了吧,他站了起来:“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幼稚,而且,我们同生共死、形影不离,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了。”
江朝戈起身、抽回手的瞬间,虞人殊也猛地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墙上。
江朝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虞人殊的动作有些粗暴,让他有被袭击的错觉,那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得想动手,但又生生忍住了,他皱眉看着虞人殊,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虞人殊眸中也有一丝慌乱,他深吸一口气:“难道我们不也是同生共死、形影不离吗?”
江朝戈惊讶地瞪直了眼睛。他自认为心思还算缜密,难道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虞人殊对他的别样想法?他显然还是不太习惯天棱大陆的“习俗”,这里是不忌同性感情的,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虞人殊要是对他日久生情什么的,似乎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是……他咽了口口水,轻轻推开了虞人殊,表情有些尴尬。
虞人殊也低下头,耳根都红透了:“我只是……我只是后悔,没能早点告诉你,我早对你有些动心。”
江朝戈平复了一下情绪,冷静地说:“殊,你好好想一下,咱们两个,其实比我和炙玄还不合适吧。”
虞人殊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他是兽,可我们同为人。”
“人或兽并不是主要的,炙玄和天戎会伴我和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我们对彼此却未必。”江朝戈叹了口气,“我和炙玄,跟虞人奎和夙寒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虞人殊沮丧地低着头,“但在我看来,你和虞人奎不一样,炙玄和夙寒却未必有区别。”
“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们是异兽啊。”虞人殊咬牙道,“无论我们和异兽再如何和平共处、再如何心灵相通,我们之间都存在着人与兽、生与死这两种极端的区别,最后必然没有善终。朝戈,我担心你是不是完全忘了,‘反噬’的存在?”
江朝戈眸中情绪一闪而过,有种被当头棒喝的感觉,如果虞人殊不提醒,他确实忘了,他忘了当一个魂兵使给予魂兽太多魂力,魂兽就会慢慢夺回身体的主控权,甚至最后和魂兵使的立场颠倒,利用魂兵使的魂力重生,而魂兵使则沦为可杀可不杀的傀儡。
江朝戈现在终于明白虞人殊的意思了,也难怪虞人殊对天戎,明显不像他对炙玄这么信任,那是因为出生在天棱大陆,并从小就被以魂兵使的身份教育长大的虞人殊,一定是一生都在被灌输着如何和异兽在互惠互利和互相防备之间相处与平衡,在这种情况下,虞人殊永远不可能像他这样信任炙玄,而他却是了解炙玄,知道炙玄对他独一无二的感情,才敢投以信任和感情,换做他是虞人殊,他也会防着野性桀骜的天戎,对与异兽产生感情纠葛的魂兵使感到无法理解。
江朝戈深吸一口气,突然感觉有些沉重,反噬……炙玄有一天吸收了足够的魂力,会不会也想重生于世呢?他那么骄傲,恐怕不想永远做人类的召唤物,也厌恶这样的束缚吧。他感到有些难受,因为他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全心信任炙玄,但虞人殊的一席话,让向来多疑的他,也心有缔结了。
虞人殊看着他变幻的表情,轻声道:“你是真的没想起来是吗?”
江朝戈不想承认,却早被虞人殊看穿了,他不得不点点头,无奈道:“顾虑这个是不是也太远了,不是说魂兽要吸收足够的魂力,是非常漫长的吗。”
“是很漫长,但通常比不上人类的寿命漫长。”虞人殊黯然道:“再过两年,当我到达六级魂兵使的实力时,就开始有危险了,你早晚也会到达。”
江朝戈艰涩地说:“我觉得天戎不会那么对你。”他这话说得自己都嫌天真,他显然也不是在为天戎辩解。
虞人殊叹道:“现在也许不会,但以后又怎么说得准。换做是你,你愿意一辈子受一个比自己弱小很多的生物支配吗?”
江朝戈淡道:“炙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江朝戈张了张嘴,想说炙玄对他是真心喜欢,可又觉得说出口未免有些可笑,恐怕虞人殊也不会信,可他就是这么想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相信这么唯心的东西了?他摇了摇头,“你恐怕不会明白。”
“我唯一明白的就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变老,我理解你生而为人的所有想法,炙玄却不能。”虞人殊盯着江朝戈,目光灼热得好像将空气都点燃了。
江朝戈毫不避讳地看着虞人殊:“殊,我和炙玄之间,远胜于魂兵使和魂兽,你能不能理解,我们都会这么走下去,我把你当成过命的兄弟,但没有别的了。”
虞人殊失望地垂下了眼帘,眉心拧在一起,叫人看着有些不忍。
江朝戈后退了一步,再一步,最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朝戈,谢谢。”虞人殊低声道,“从你带我离开天鳌城到现在,我欠了你很多谢谢。”
“我也欠了你很多条命。”江朝戈修长的指尖抵着门扉,慢慢推开一条缝,突然,他的动作滞了滞:“殊,这话换做是以前的我,一定不会说,但是现在……你或许可以试试暂时忘了‘反噬’的事,再去看待天戎,魂兵使和魂兽的感情,不论是友情或者别的什么,未必只有一种结局。”
虞人殊怔住了。
江朝戈推门走了。
在走过曲廊时,江朝戈赫然发现天戎就靠在曲廊的一根柱子上,嘴里叼着一片树叶,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自己出现的瞬间,眸中射出危险而兽性地光芒。
“你听到了。”这里离虞人殊的房间不足百米,以天戎的耳朵,恐怕听得一清二楚。
天戎点点头,薄唇轻启,吹走了唇畔间的那片绿叶,琥珀色地长发被微风拂起,妥帖在脸颊,那修长卷翘的睫毛微微轻颤,说不上究竟隐藏着什么情绪。
“有一天你得到了足够的魂力,你会‘反噬’他吗?”
“我说过,我不会杀他。”天戎平淡地说。
“但你如果可以,还是会‘反噬’他。”
天戎扭过头,冷冷地看着江朝戈:“就像他说的,你们是人,我是兽,我也不愿意永远憋在一把武器里,他死了,我再等待下一个也许我并不满意的人类做我的魂兵使,你又懂什么。”
江朝戈点点头:“确实如此。”
天戎暗自握紧了拳头:“你和他,都不过是人类罢了……”
江朝戈静静地看着天戎:“但虞人殊这个人类,对你来说跟别的人类不同吧。”
“废话,他是我的魂兵使。”天戎突然朝江朝戈吼了一声,表情狰狞。
“不,不止这样吧。”
天戎冷哼一声,扭过了头去。
江朝戈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从他身边走过,他能感觉到自己在经过天戎身边时,天戎的呼吸陡然急促了,他当时心里一惊,感觉天戎会突然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但他最终安全地走了过去。
回到自己房间,炙玄马上扑了上来,急促地说:“虞人殊和你说什么?”
“谈了谈天鳌城的事。”
炙玄不满地撇了撇嘴:“为什么他总爱找你说话,他不会去找饮川吗,饮川最能和人聊天了。”
“他和我熟悉一些嘛。”江朝戈倒在床上,有些疲倦地翻了个身,他刚知道自己当成兄弟的人对他别有想法,而又因为这兄弟一番话,让他心里埋下了一颗小种子,不知道会不会见风就长,越植根越深,若是有一天他也开始对炙玄疑神疑鬼,那该怎么办?
炙玄在他侧边躺下了,支颐看着他:“你怎么了?”说着,用手指在江朝戈心口处画着圈。
“没什么,有点累。”
“我觉得,有时候虞人殊看你的眼神很讨人厌。”
“哦,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讨厌。”
江朝戈笑道:“我看你是看谁都讨厌。”
炙玄耸耸肩:“可能吧,除了你。”
江朝戈笑了。
炙玄趴在他身上,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那平缓地心脏,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江朝戈单独去找饮川,把虞人奎的事说了。
饮川听完后,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他想利用我们夺回皇位,而他手里也有却氏的资源可以利用,这件事本可以促成一个合作,但现在时机不成熟。”
饮川点点头:“现在若是有所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外加把天棱大陆弄得更加人心惶惶。”
“所以我想阻止虞人殊见虞人奎,虞人殊容易感情用事,一不小心就会被利用,他又性格执拗,一旦决定了,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觉得我们应该尽早离开。”
饮川想了想,“也对,是时候离开了,我们已经修整完毕,应该启程去寻找下一个异兽了。”
“你想找哪一个?”
饮川摇摇头:“目前尚未觉醒的,还有青龙、朱雀、烛阴、毕方,找到哪一个都好……不如去钟山吧,烛阴也许在那里。”
江朝戈灵机一动,突然问道:“天地之元,是不是要十二异兽都苏醒了之后,才有可能出现?”
饮川微怔,随即笑道:“你为何有这样的猜测?”
“只是胡乱猜的,你们总说天地之元一定会出现,却迟迟没出现,难道你们对天地之元有特殊的感应?”
“当然有,天地之元散发出来的魂力,是无法忽视的。至于它何时会出现,会在哪里出现,我们并不知道。”
“那你们又为何认定它一定会出现。”江朝戈紧追不舍,他知道饮川藏着很多秘密不告诉他们,他不敢硬问,但还是要见缝插针地往外套一套。
饮川放下手中的书,轻叹一声:“朝戈,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有些秘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江朝戈皱起眉,挣扎了一下,还是闭了嘴,他对于饮川对他们的隐瞒,已是有些不满,他们现在出生入死,可能都是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的天地之元,而在这种情况下,饮川还对他们保留不少,这怎能不叫人心里不痛快。
饮川冰蓝色地眼眸静静地看着江朝戈,在那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江朝戈意识到自己明明没错,却居然有一丝心虚。
饮川柔声道:“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们所有的真相,但现在我有所隐瞒,真的是为你们好。”
江朝戈喉结上下鼓动着,在脑海里分析了一遍利弊,才平静地说:“我明白了,谢谢饮川大人。”
饮川点点头:“通知他们,我们后天就启程去钟山,你说得对,尽量就不要让那两兄弟见面了。”
江朝戈把离开的消息告诉大家后,虞人殊居然平静地接受了,也许对他来说,知道虞人奎安好已经足够了,毕竟光凭自己,他无法帮助虞人奎太多,而现在还有比虞人氏的皇位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那就是天棱大陆的存亡。
在空桑城待了平静的一个月后,他们离开了。
却氏之人在这期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却在他们离开时,驱散人群、大开城门,清出一条长长地通道,虽然没有任何却氏之人出现,但那无声地祈和也已经传达得足够明显了。
他们坐在天戎和醉幽身上,穿过空桑城宽敞地街道,在城中百姓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注视下,往城门口走去。
虞人殊故意摘下了头巾,让一头银发随风飞扬,他的眼睛一直在四处搜寻,他知道虞人奎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
江朝戈看着过道两边的人群,第一次有一种英雄出征的错觉,让他心生一股豪迈之气,腰板都不自觉挺直了。
“从此去钟山,有六千多里路,路途可是相当遥远啊。”云息道。
“他还未必在钟山。”炙玄道,“好好在空桑城待着多好。”他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