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跑下宜家,看有没有烧烤工具卖。你们去买材料吧,自己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至于酱料还有烧烤方法,你们有没有比较好的烧烤店推荐,我去看下能不能把烧烤师傅请过来,不行的话,弄点酱料和方法过来也不错。”
薛师姐赞赏地拍了拍我肩膀。
“果然是被苏大BOSS调。教过的助理,就是不一样。”
意思是好意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对了,你们等黄师兄他们过来,一起去吧。”我嘱咐薛师姐:“他们可以帮忙提东西,干体力活。我要是回来得早,也能帮你们准备食材。”
苏律师换了身休闲点的衬衫……其实就是从正式的白衬衫,换成了不那么正式的白衬衫,大概还洗了个澡,头发有点湿漉漉的,看见我,径直走了过来:
“酒店联系好没有。”
“还没有。”我解释道:“我准备去专业的烧烤店请个师傅过来。”
苏律师摸出一张卡,扔了过来。
“卡里的钱都可以刷。”
…
等到我陆陆续续把东西买齐,打发了宜家的人送到苏律师家,自己又跑去一家非常正规的烧烤店,请了个师傅,带了不少酱料和配菜过去。
我渐渐明白薛师姐说的苏律师“什么事都用钱解决”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你走进一家花店,不买花,而是要店主去给你修剪花园,一千块不行,两千块呢?五千块都不行,一万总可以了吧?
尽管已经竭力协商价格了,我刷卡的时候还是有点替苏律师肉疼。
想必他真的是很不擅长生活琐事的人,好在赚钱的能力数一数二,不然真的会很不便利。
不过花钱买来的,终归和家的味道有所区别吧。
…
四点左右,一切收拾停当,烧烤师傅开始烤肉,薛师姐她们几个女孩子在那炸香蕉烤茄子,一边烤一边神秘兮兮地笑,你捶我打,希望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家粤式汤粥店,我考虑到烧烤容易上火,特意还订了几罐凉茶和比较温和的汤,送到苏律师家里,水果也买了一堆来榨汁。
第一轮东西烤好的时候,我去叫苏律师出来一起吃。
他一出来,气氛就和谐了许多,大家都呈现一副兄友弟恭彬彬有礼的局面,几个女孩子也瞬间变成了窈窕淑女,细声细气地交谈,从“干嘛叫我帮你拿你手又没断”变成了“好的”。
苏律师全然不觉,找了个椅子坐着,开始吃烧烤。我给他倒了杯凉茶,他似乎对汤不感兴趣,只喝果汁。
苏律师家的草坪很漂亮,颜色嫩绿,修剪得很好,院墙围着花园,种了玫瑰和有着紫色花穗的不知道什么树,下午阳光很温和,音箱里放着薛师姐带来的轻音乐。苏律师坐了一会,大家的本性渐渐占了上风,一个个放松起来,还有女孩子红着脸拿了自己烤的东西去给苏律师吃,只是卖相不太好看,苏律师不太赏光,我趁那个女孩子不注意,偷偷帮苏律师吃了两串,免得她发现苏律师压根没动过。
下午六点,我手机上收到短信。
“母子平安。”
我删掉了。
…
烧烤一直吃到天黑,留下一堆东西。女孩子们玩得开心,嚷嚷着要去酒吧,还好薛师姐和几个男同事都跟过去了。我和烧烤店的师傅一起收拾残局。
期间苏律师过来看了一眼,大概是想帮忙,我看他十分无从下手的样子,跟他说:“苏律师,你帮我数一下这些碟子有多少个吧。”
他数了一会,告诉我:“三十个。”
“嗯,对的。摔碎了两个。”我把过好水的盘子在玩碟机里码好。苏律师没做过繁琐的家务,大概觉得自己这已经算帮过忙了,于是很满意地回房间去了。
…
全部忙完是晚上八点了,送走了师父,多给了点小费,房子终于又恢复进来时那副整洁干净的样子。我累得腰都有点直不起来,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会,苏律师走过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伸手去拿包:“我马上就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律师说:“你可以睡客房。明天我载你去上班。”
我被这突然的示好震惊了。
这在苏律师的记录里大概是第一次吧,我都从来没听说过谁在苏律师家留宿过,至于群里的八卦没有记录。
“额,好,”考虑到拒绝了苏律师大概会不开心,我答应下来,拿出那张卡:“对了,这是那张卡。”
苏律师没有接。
“你留着吧。”
“可是……”里面还剩了很多钱。
“是给你的奖金,如果你以后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工作水平,每个案子都会有奖金。”苏律师不让我有一丝犹疑:“这是你应得的。”
我被他的话吓住了。
钱不是没见过,但是,如果按苏律师的话说,我的工作值这么多钱……
以苏律师的性格,应该不会是在放心灵鸡汤。
“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个刑事案。”苏律师已经转身了,我看不到他脸上表情:“今天辛苦了。”
☆、饮冰
睡觉前收到郑敖短信。
“你在哪里?”
“朋友家里。”
郑敖很久没回,大概有事。
等我洗完澡准备上床的时候,手机又亮了起来:“罗熙?”
“不是,别的朋友。”
我想郑敖大概转换策略了,开始跟我玩起发短信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他那时候已经回北京了。
大概是去过我家,才会问我:“你在哪里?”
可惜我这两天都很忙。
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圈子,其实全无交集,如果我不去刻意迎合他的活动,我们可能一年都碰不到头。
但这次他来找我了。
…
我当时去帮苏律师买东西,是看到群里面有人发“苏律师的当事人好帅啊……”,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
然后我看到了公司楼下停着的车。他对车倒是比对人长情,半年没有换过。
我几乎是跑进办公室的,速度快到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我。
我瞬间就冷静下来。
这是我的律师事务所,是我工作的地方,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同事,无论如何,不能让郑敖影响到这里。
我敲了苏律师办公室的门。
“谁?”
“我,许朗。”
“请进。”
进去就看见郑敖背对着我坐着的身影。大概是在哪里开完会赶过来的,还穿着衬衫,一条腿平着折起来,搭在另外一条腿膝盖上,很惬意的样子。
我过去先拿掉了他手上的烟。
他毫不在乎对着我笑,右手上还拿着一个不知道是手机还是什么的在玩。大概最近正事多,他的头发剪短了,长度只到耳下,原先的头发长些,还带点卷,多少缓和了他五官给人的冲击力。如今剪短了,又全往后抹,一张精致得跟玉雕一样的脸全露了出来,没心没肺地对着我笑。
“苏律师。”我先跟苏律师打招呼,把东西递给他。
苏律师低头在写东西,似乎完全没被他打扰,接过东西,看了我一眼。
我抿紧了唇。
“你,跟我出来!”我压低声音跟他说,努力忍住不在事务所里发飙:“别和我一起走,你先去你的车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他满不在乎地笑着,捞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十分潇洒地走了出去。
我站在苏律师办公桌前。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到公司来找我……”
“他按我时薪付钱,很划算。”苏律师看也不看我:“你下午可以跟他出去,一个小时三百。”
果然是生气了。
“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
郑敖一副很乖的样子,等在车里,我拉开副驾驶座上车门就坐了进去。
他对着我笑。
“你来我工作的地方干什么?”我压抑着怒气问。
“来找你玩啊。”他悠闲地靠在座位上:“本来以为到公司就能找到你的,谁知道你不在,只能跟苏臻远那个家伙大眼瞪小眼,还要付钱给他,想想都觉得不爽。”
我对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无语了。
“我这是在上班,不是在玩,就算我在公司,也不能过来陪你的,我要上班。”就算知道他的逻辑非常没有道理,我还是努力跟他解释。
“我知道啊,”他笑得更灿烂:“我付钱给你们公司,你就可以一边和我玩一边上班了,两全其美。”
我按住了额头。
“对了,我这次去香港还给你带了礼物。”他反身从后座拿来一套书:“是古书,跟探案有关的,不过是繁体的,你看得懂吧。”
要是我能对他发脾气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吼出来了。
可惜我没办法真正跟他生气。
“小敖,我不是你,我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打断他对那套书的介绍:“就算在你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作,谁都可以替代的工作,但对我来说,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努力工作,努力升职,每一个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对我来说都是大事。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成就,就算你付给我的钱远比我的薪水多,我还是要做自己的工作,因为我是个成年人。”
像他,像李貅,这样的人,常常会陷入一个误区。古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们从小就活在沧海里,见过最雄伟的风云,最广阔的天地,做的是国计民生的大事,继承的是世代簪缨的大家族,一辈子注定不平凡。所以别人生活里的风浪,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波澜。
他们很容易不把别人当回事。
不是恶意,不是刻意,他们也不是坏人,就是没办法把别人当回事。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本来就不算事儿。
电影里有句话说,人生三重境界,见自我,见天地,见众生。
他们见过自我,见过天地,却不懂众生。
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像我一样,平平凡凡地活着,按部就班地出生,读书,工作,拿一份薪水,做着或简单或复杂的工作。芸芸众生,生老病死。
那些在他们看来无比渺小的规则,恰恰就是我们整个的人生。他们从没过过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懂地铁上互相依偎的刚毕业的小情侣,怎么会懂夜市摊上顶着寒风卖着廉价衣服的小商贩,怎么会懂拖家带口在棚户区里相依为命的农民工。
我站在他们那个世界的边缘,偶尔窥见声色犬马,但终究只是偷偷看了一眼。
灰姑娘也好,爱丽丝也好,午夜一到,兔子洞一关,马车变南瓜,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承认或不承认,我都只是一个平凡的实习生,他却从舞会上追出来,问我为什么不陪他玩。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我见过李祝融的工作,无数人眼巴巴等着,他一个决策,下面的人都得动起来,尽心尽力地做事,但最终成败,还是在他那个决策的对错上。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们是最顶尖的劳心者,决策者,各自把守一方天地,工作时长并不多,然而成败只在一举。所以那个位置很孤独。
但我的工作,大部分只是无意义的重复,取证,上庭,打完之后,又是一个案子,生活里的纠纷,财产,仲裁。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他大概不是这么想的。
…
他跟我说:“但是你下班之后都很累了,而且你还有别的朋友,我只有趁你上班来找你了。”
说完他还一摊手。
我无奈地笑了。
“没关系的。”我跟他说:“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不是工作时间。”
就算知道他话里下了套,我还是心甘情愿钻进去。
他在挽回,我知道。
他不希望我有别的朋友,不希望我业余时间和别人玩到一起,他想要随时过来找我,他最近在做很重要的事,所以压力很大,我看得出来。
他和宁越分手,努力让我的房子变得舒适,然后住进来,他甚至还跑到我工作的地方来。
他还能怎样挽回我呢——作为一个朋友。
是我自己贪得无厌。
…
我想,我大概已经快放下了。
就做他的朋友好了,他累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累的时候,他自然会去外面精彩。我不在乎,不嫉妒。
终归不会是我的东西,强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说出来他也许会可怜我,也许会迁就我,但那终究不是爱。
我要的只是他的爱,得不到,就不要,斩断自己多余的心思,做他最信赖的一个朋友。
我会保守住这个秘密,把它埋葬在过去的时光里,和那个年幼的许朗一起,彻底埋葬,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会忘得干干净净。
我会努力工作,努力赚钱,让自己变成强大的人,强大到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支配,去陪伴他。
我会做他的朋友,陪着他走过他波澜壮阔的人生,或高峰或低谷,沮丧或得意。我会一直陪着他,就像他曾经陪着我一样。
…
先前罗熙问我,暗恋是什么感觉。
我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现在想想,大概饮的不是水,是冰。
冰冷的,锋利的,一路血肉模糊地吞下去,冻得心脏都快裂开了。就算做梦的时候,想起他不喜欢你,还是会隐隐作痛。他是我喉中鲠肉中刺,永远不能言说的名字,天长地久的一道暗伤。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你吞下去,就没人知道是冰了。
☆、偷欢
整个夏天,郑敖都和我呆在一起。
平时他也忙,偶尔凌晨两三点才回来,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一句话不说,坐在阳台上吸烟晒月光。碰上周末,他多半会腾出时间,我也不再抓准一切机会加班,厨房里的东西添得越来越多,冰箱藏塞得满满的,王朗最近突然开始研究起古代的菜式,按着随园诗话里的菜谱一个个做下来,常常搞到一些珍贵的食材,默不作声,叫人送到这边来。不知道是不是他吩咐的,送东西的人也不跟我说话,放下就走。
郑敖还是挑食。
夏天本来就胃口不好,他又忙,偶尔还要飞去出差,瘦了一圈,脸颊都凹下来。我有时候也试着做点新菜式,打印出来贴在厨房里,偶尔一张混进了文件里,苏律师上班时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扔到我桌上。
我知道苏律师对我有点失望。
但我以后的日子里,能和郑敖这样像家人一样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了。
夏日的晚上,暑气尽散,打开阳台的门和厨房窗户,穿堂风吹得人遍地生凉,坐在阳台上看月光,半天不说话,他吸他的烟,我修剪我种的花。我养了几棵不那么好活的花,照着园艺书上的步骤给它们修剪枝叶,希望它们多开一点。植物真是好东西,只是长在那里,整个阳台都有了生气。
有时候,我也有错觉,仿佛我们是同居的情侣,最亲近的人。在我把洗衣篮里他的衣服一件件晾好的时候,在我接到他电话说会晚点回来的时候,在我半夜醒来,看见他睡在我旁边的时候。那时候我常觉得心里有东西在默默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