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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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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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学校,就开始沉默。
我们俩之间,从小就没什么聊的。
我小时候很怕他。
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孩,棕色的头发,蓝得像海一样的眼睛,清澈又漂亮,皮肤白得像瓷器。但是一开口却比谁都凶,我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候见过的最霸道的小孩都没他难相处。不过我那时候也太惶恐了,第一次拥有一个家,所以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什么事,就算他抢我的菜,把我的椅子踢倒,晚上扮鬼吓我,我也都不生气,只想着尽力对他好一点。
只是后来渐渐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从来不是带着光环的主角,那些用真情感叛逆少年戏码也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是配角。
如果需要一千个人来衬托主角的幸运,我应该就是其中一个。就算戏份稍微多一点,演过几集,自然就会现原形。

所以我很少主动联系郑敖。
他要见我,我就过去。他的生活过得开心精彩,我就一个人过自己的生活。就算他说想见我,说我读的什么破学校一年见不到两次面,我也只是安静笑着,耐心听他说。
他说,但我不能信。
配角,就要有配角的自觉,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点缀主角的生活。在适当的时候退场,留主角和真命天女happy ending。出现得太多,就会惹人厌烦。我只是他人生里稍微重要一点的路人甲,偶尔一个镜头里陪他走一段路的朋友,和他以后结婚现场照片背景上笑着的一个不知名的人。
而我喜欢他。
这是唯一不该发生的事。

到了银魅,一堆人已经在那里玩了起来。
李貅把我载过来之后,就跟不认识一样,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没有茶水,只能喝啤酒。
喝了半杯啤酒,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我转过头来,一张无比漂亮的脸在对着我笑。郑敖小时候就因为长得太好看被人当成女孩子,长大之后骨骼长开了,好了很多,充其量只算中性而已。
“怎么来了都不跟我打招呼!”他习以为常地用手臂揽住我肩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他手上端的酒,似乎度数不低。
“我刚到,还没看见你。”我把啤酒杯挪了一挪,让他把杯子放下来。他完全没看到,喝了一口酒。
近在咫尺的身体,只是这样靠在一起坐着,就已经让我不知今夕何夕。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靠得太近,我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大概是什么香水,像阳光下的森林,却很适合他。
他大概玩累了,靠了点重量在我身上,坐的姿势随意,喝着酒,偶尔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他抬抬杯子,勾一勾嘴角。郑家家传这种笑容,只翘一边嘴角,优雅而敷衍,转瞬即逝,连礼貌都算不上。
“你晚上还要回家吧?少喝点酒。”我忍不住劝他。
“今天不回去。”他简短答一句,不知道看到谁,站了起来。端着杯子要走,懒洋洋地吩咐我:“你等会先别走,晚上还有节目。”
我点了下头,看见他走过去的方向,有个女人正在表情热烈地跟他挥手打招呼。十分明艳照人的一张脸,并非中国传统的那种美人,而是狂野健康的,轮廓深,一双大眼睛,睫毛浓密,眉色黑润,唇色鲜红,头发黑得像墨,带着鸦羽般光泽。身材火辣,穿着贴身的低胸蜜色长裙,漂亮得咄咄逼人,简直照亮半个酒吧。我看见郑敖走过去,她夸张地张开双手和他拥抱,亲吻他脸颊。漂亮的人就有这点好处,不管做多夸张的表情都不会显得难看。周围的人笑着说什么,大概是感慨他艳福不浅。
“那是Shakira。”旁边有人跟我解释:“美籍华裔,刚回国,很漂亮吧。”
我转过头,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人,年轻,带一点苍白,然而也是非常俊美的,只是瞳色浅,面庞窄,莫名地显得忧郁。
我天生一张配角脸,极少有人和我搭讪,尤其是同性。这算是非常意外的情况。
他和我对视一眼,笑起来,极绅士地伸出手来:“我姓罗。”
我和他握手:“我姓许。”
大概是我针锋相对的回复逗笑他,这位姓罗的先生笑起来,他的笑也是忧郁的,带点迁就别人心情意思。
“好吧,我叫罗熙,熙熙攘攘的那个熙。”
“我叫许朗,朗读者的那个朗。”
“你喜欢看电影?”他不急不慢地问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
“那是一部电影的名字……不过不重要了。”他没有端酒杯,大概也是这酒吧的常客,往后靠在沙发上,枕着自己的双手,表情惬意得很:“我常到这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你。”
“我不常来。”我转过眼睛看看周围,陆嘉明不在这里,李貅不会玩得多专心。他性格和他父亲很像,是很冷硬的,高傲得近乎无趣。酒吧里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吸引力,我从小就听他抱怨说那群和他一起上学的纨绔子弟蠢得像猪。
如果罗熙有问题的话,李貅应该不会不过来把他骂走。
我没办法不知道这个人的来意还能若无其事地和他交谈,我的性格里缺少若无其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那份安然。因为我的人生里顺其自然发生的没有什么好事。
他大概也看出我的戒备,笑了笑,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朋友过来打招呼,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朝我笑一笑,先离开了。
他的衣服质地很好,态度带着某个阶层特有的优雅矜持,并不像是会莫名其妙搭讪别人的人。
当初,我刚到李家的时候,也有些人会猜不透我来历,过来打探,或者有些误会,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是我搬出来读书之后,就少了很多……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这种人。
“在想什么?”一件外套扔了过来,郑敖搂着Shakira,懒洋洋地叫我:“我们要走了,把外套穿上,外面很冷。”
Shakira明艳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她穿的长裙是蜜色的,贴身,一闪一闪的,勾勒出柔韧细长的腰肢,是最美好的女性曲线,而郑敖的手正搭在她腰间。
他扔给我的外套是黑色的,皮衣,脱下来的时候翻了过来。我低下头躲开Shakira的眼睛,翻衣服的手指尖却好像针在扎。
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喜欢这个叫郑敖的人。因为只要和他有关的事都让我心跳失控,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我就像上课时偷溜去打篮球的小孩,明明知道家长知道之后就会遭殃,却又无法自控地贪恋这种偷来的温暖。
但,有一件事,就算和他待在一起,也让我觉得痛。
我跟着苏律师接的第一个案子,当事人丈夫出轨,要离婚,临上庭前躲在家里不肯出来,我们劝她不要感情用事,她隔着门朝我们喊:“你们懂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
其实当时我很想告诉她,最痛的并不是失去。
而是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拥抱着别的人,他的笑容,他专注的眼神,他的副驾驶座,他的卧室关闭的门,都是给别人的。
一分一秒,一刀一刀。
痛过凌迟。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离上章大概六个月以后了。

☆、尴尬

他说的晚上的节目,似乎并不是指一堆人在北京这种凌晨两点还喧嚣得不行的的夜晚开着车到处乱逛,我一直住校,对北京不熟,看着窗外也猜不出是去哪。
我坐在后座上,车里空调开得很足,还好有郑敖给我的外套。不过看起来这件皮衣并不是做这个用的,我记得是贺连山还是谁在城郊有个滑雪场,上次在地铁站看见那个滑雪场的宣传,恰好拿了正大红的一部跟冰雪有关的好莱坞电影的合作权,打的是夏季冰雪世界的概念。说不定这次是要去滑雪了。一晚上没吃饭,有点饿,好在这些年我把自己照顾得尚算可以,胃也没什么毛病,偶尔饿一次也没关系。
最后停下来,却是在一间日式的料理店。我对建国门这边不太熟,只知道是寸土寸金,在这样的地方建起一间精致的日式庭院,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穿过挂着红色纸灯笼的门,庭院里的布景精致得像一幅画,中国的造园技术传入日本之后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不过因为受苏律师影响的关系,我看多了苏州园林,也不至于太惊叹。
“哟呵,在这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贺连山已经下了车,他车上坐了不少人,女孩子都十分漂亮,正在叽叽喳喳议论着。其中有一对双胞胎。看得出是模特,寻常人没有这样的好身材,大长腿,穿热裤,身材纤瘦,脸却是娃娃脸,一样的大眼睛长睫毛,无辜如小鹿,只是站到Shakira面前,还是逊色。
“你不知道的地方多了去了。”王朗的车停了下来。这应该是他介绍的地方,外人都把这群太子党们的生活想得太过糜烂,其实他们也是人,美的东西谁都喜欢,夜店装修再华丽,美不过这样精致的一方庭院,美不过驾着SUV开到草原上去看那达慕大会。没有人会天天喝到凌晨两点醉醺醺,没有人傻到在北京这种交通状况里飙车,也没有人每晚在夜店叫几个公主玩4P,那些都是暴发户做的事,他们从小玩到大,什么都玩过了。
“事实上,他们也么那么痴迷于猎艳,我常常看见他们几个大男人在俱乐部一起吸雪茄玩桥牌,或者跑到赛车场去开车。甚至其中一些人,是有固定女朋友的,比如王朗。他女朋友是世交家的妹妹,现在在剑桥留学,学的是环境保护,很正经的一个女孩子,他们也不像外人猜的那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朗光追那女孩子就追了三年,从高中开始喜欢她,她嫌他成绩差,不肯答应他,最后被他死乞白赖追到手。王朗每两个月飞过去找她,经常跟他朋友说英国天气差得像屎一样。
当然,他们也不像外人想的那样,个个都俊美无铸堪比明星。女孩子还好,从小保养,一身名牌,不会差到哪去,偶尔也会出一个叶岚子那样漂亮得惊人的存在。男孩子差距就大点,郑家自从娶了郑野狐母亲关映之后,外貌陡然提高了一个档次。李家是从李祝融父亲那一代就开始了,因为混血的缘故,李祝融很多堂姐妹也漂亮得不行,现在都没结婚,还在游戏人生。还有像今天我遇见的罗家,书香门第的夏家,都很好。其余的,王家虽然从政风生水起,但抵不过家传的肥胖基因,王朗还好,只是五官平淡,又玩射击,还在正常体重。他那个妹妹的日子不太好过,在这个以瘦为美的社会,无论在我们平常人还是在这些世家大族里,女孩子太胖都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贺连山就更悲催了点,用郑敖的一句话说,他爷爷长得跟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似的,贺连山有什么办法,不过也有个好处,至少说明他是亲生的。
所以贺连山是玩得最疯的。身边的女孩子走马灯一样地换,他的游戏人生,透着股看透那些漂亮女孩子的冷眼和阴狠,有人说他床上手段很变态,不过只是传言而已,我和他并不熟。
王朗早安排好了,这日料店没有一个顾客,只剩下服务员和老板在,庭院里用来造景的是日本红枫,其实就是槭树,比罗汉松长得快多了,颜色也鲜艳。有次苏律师跟钱教授聊起沈从文,说沈从文讲蔬菜也是有“格”的,说现在很多庭院用的槭树,格就低,不如矮松梧桐。
房间也是典型的和室,地上铺着榻榻米,布置得很精致,国土决定格局,日本文化从建筑到室内装修,到食物,都透着一股小而精致的风格,穿着和服的女服务员用托盘上菜,大概照顾到其余不常吃日料的人,食物里面生食不算多,天妇罗还不错。喝到味增汤,没想象中的恐怖。
王朗算半个雅人,他家里守旧,长房一对儿女都没出国读书,这在他同龄人中是非常少见的,他大学读的是B大,据说是自己考进去的,也算不错了。他妹妹还在上女子学校,经常有人开玩笑,说他家活在古代。
女孩子们都很喜欢日式料理这种格调,几个女孩子已经拿出手机对着食物拍起来。看来是第一次跟过来——在这堆人的聚会里,拍照不算什么好事。据说上次贺连山带着一个女孩子在香格里拉吃饭,遇到几个长辈,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叫过去一起吃饭,大概香格里拉的摆盘实在太好看,那女孩子一时按捺不住,拿出手机,结果被保镖劈手拿过去,内存卡掰得粉碎,女孩子差点吓哭。直到现在,很多长辈都在说贺家的小儿子不识大体,不成器,年轻孟浪。
我拣了两个寿司吃了,听他们聊出国的事,Shakira是典型的ABC,骨子里是个美国人。我大学读的法学,一度想考国际法,了解过英美法系,看多了美国的案例,觉得这个国家人的性格很有意思,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这种天真,大概是只有当一个民族兼具历史较短和经济发展程度很高两个特点时才能保持的。而中国则完全相反,历史悠久,遗留问题多,几千年动荡,人命如草芥,几十年的安定还不够,还处于居安思危之中。所以看见美国人,常常会惊叹他们的天真。
天真的女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王朗是聊得最欢的,他家里作风老派,他自己也有点像他那些一把年纪的叔爷爷,整天研究吃喝书画怎么“雅”,只差出本随园诗话。先问Shakira美国吃的东西怎么样,Shakira笑得爽朗,说那边常摆在超市里的蔬菜大概只有十几个品种,水果看起来漂亮,其实还是中国的食物好吃。
我看了一眼郑敖,他坐在我左手边,弓起一条腿,正后仰靠在一张矮几上,花瓶里插着两支不知道真假的芍药,光很亮,他的发丝被照得近乎透明,这样漂亮的鼻子,笑起来有点轻佻的薄唇,还有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发现我看他,转过来,朝我挑了挑眉毛。
我低下头,默默又吃了一节寿司。
我不太能融入他们。
但每次又很没出息地跟过来。
就算处境尴尬得像不小心混进马群的羊一样,都心甘情愿地待在里面。偶尔也会发生一点以后想起来都十分尴尬的状况。
好在这两年已经好多了,年少时候只有一股不管不顾的热血,成年之后,就渐渐有了自制力,并不是不喜欢了,而是因为已经知道他不喜欢我。无论再怎样费尽心机地寻找话题,无论做多少类似的事,他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
所以不再努力融入他们,不再吸引他目光,安心当背景就好。

中途不知道谁提议,竟然拿出日本花牌来打,那对双胞胎女孩子从没见过这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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