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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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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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也喝不下去。

喉咙里像梗着鱼骨头,一刻也不放松地疼,我很想听李貅说点什么,比如郑敖有宁越,郑敖不需要我这样的话,这样至少我不用去想郑敖此刻有多难熬,不会因为他现在的困境而心软,不用感同身受。

我不是为了我爸的期待而来的,我知道。

尽管我心里告诉自己,我来,是作为一个曾经的朋友,是因为他在我最孤独无望的时候陪过我,现在我会还给他。

但是我还是喜欢他。

我知道。

35时局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郑家。

以前郑敖很想把我哄去给他爸爸收养;所以带我来过他家;他家的房子很漂亮;中式庭院;因为持家的是他奶奶关映的缘故;所以比李家还要有家的感觉。我记的他奶奶不喜欢花草;关家是东北的;他奶奶是长女,年轻时候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还骑着马戴着貂皮帽子在雪原上打猎。

他那时候把所有好吃的东西和玩具都摆出来,让我当他哥哥,我没有答应。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是郑家收养的话,他现在对我会更加肆无忌惮吧。



李祝融的披风是玄狐的,一下车就落了一层雪,管家在旁边给他打伞,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外面风雪漫天,他一个人走在前头,李貅在他身后半步跟着,一行人都寂静无声,走得杀气腾腾。

郑家外面停了很多车。

还有人守着,郑家这一支三代单传,亲戚都隔得远,但是贼心不死,郑野狐出了事,郑敖年纪又小,他们肯定一听到消息就都赶了过来。

李祝融走过去,还有不长眼的郑家亲戚不认识他,敢走到他面前来挡,他一脚踹过去,穿着部队的皮靴子,又是练过武的,那人直接滚到雪堆里,想也知道他脸上表情有多冷厉,吓得其他人声也不敢吭,赶紧让到一边。

院子里已经落满了雪,许多杂乱的脚印是走向郑家主屋的,已经被雪盖得模糊了,那些人肯定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屋前的回廊上也是人,这院子据说是清朝留下来的,以前是什么亲王的住宅,郑家从开国时一路传下来,一直住在这院子里。现在已经挂在军区名下了,刚刚车开过来,重重门禁,想必这里还住了更了不得的人。这里的人稍微有眼色点,看见李祝融都悄无声息地让开了。

门是关着的。

李祝融扫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一脚踹开。

屋子里满是人,炉子里熏着香,郑敖一个人坐在主座上,两侧站着坐着十多个人,都在劝说着什么,门一被踹开,所有人都回头看,大部分人脸上都和郑家人长得有几分相似,郑敖站了起来。

进门的时候我听见他似乎在说什么“……别以为我郑家没人”之类,门一开,他抬起眼来,似乎看见了我,我总觉得他眼圈红了一下,但他下一秒就调转了脸,看向了李祝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而尊敬。

“李叔。”

李祝融把斗篷一脱,管家接了过去,挂在衣架上,紫檀木衣架上已经挂了一堆七七八八的大衣,管家都取了下来,把斗篷上的雪拂下来。

李祝融走到最前面,郑敖已经拖开一张椅子,他施施然坐了下去,脱了皮手套,扔到一边。他穿的是军装,我印象中他是有军衔的,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搭着二郎腿,脚上穿的军靴底还沾着雪泥。然而他脊背笔直,肩膀宽阔,一身杀伐决断的戾气,就算这样傲慢地坐在那里,也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轮廓极深,鼻子笔挺且直,眉眼狭长有英气,坐下去也不说话,嘴角一勾,冷冷笑了。

“郑家什么时候连杂种都可以进来了。”他正眼也不看这些人:“郑敖。”

“我在这。”郑敖穿着黑色正装,款式有点像中山装,立领,衬衫领口雪白,一张脸毫无血色,只眼角有一点点红。

“把他们清出去,我们讲正事。”

那些人面面相觑,大概也知道李祝融不好惹,但又舍不得这天赐的时机,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开了口:“我们也是郑家人,怎么能算外人?”

话一出口,李貅先冷笑了一声,他年纪小,还没有李祝融的城府,这一笑有点看猴戏的意思。

“你们是姓郑,可惜这里是我们郑家的事,这个郑是郑野狐的郑,”郑敖冷冷地回他们:“就算我父亲不在,还有我郑敖,几时轮得到你们想来就来。我看着亲戚面子,不想撕破脸,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这些人看郑敖态度坚决,李祝融坐在这里,他们是不敢说一句硬话的,只好开始讲起人情来:“小敖你是误会了,我们不过是看你父亲出了事,怕你一个孩子处理不来,想过来帮衬帮衬。”

郑敖冷笑了一声。

“小敖也是你能叫的。”他眼神轻蔑地很:“我父亲命大得很,不劳你们操心。要帮衬,等我死了再说,只怕你们这群老骨头熬不到那时候。给我滚回天津去 !”

郑家之所以和亲戚关系那么差,似乎是因为当初十年浩劫里吃了亲戚的不少苦头,郑敖的太爷爷就是被亲戚斗死的。后来形式好了,虽然不至于秋后算账让人看笑话,但是把他们都迁了出去。

这群人还要再说,李祝融挑起眉毛,叫了两个字:“警卫。”

众人都悻悻地走了。



“其余人都出去,我和郑敖说话。”李祝融不知道是不是从郑野狐那里听了什么,加了一句:“李貅和许朗留下。”

我看了一眼李貅,他把脸别开,不肯理我。

要我真是郑敖的什么人,留下来也不算什么,但是,我只是他的一个曾经的朋友,如今接近绝交边缘,留在这里就有点不合理。

人都清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四个人,敞亮多了,李祝融没有叫我们坐下,我们三个都站着,郑敖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往我们两个身边站了站,正好站在我身侧。

“你奶奶怎么样了?”李祝融问。

“在后面休息,刚吃了药,有医生陪着,已经好多了。”郑敖显然把事情都料理得很妥善。

李祝融皱了皱眉。

“你父亲那边有没有消息?”

郑敖的神色也黯了下来。

“没有联系上,已经派了人去找了,虽然是公海,但手续也麻烦。我舅爷爷说他有朋友,已经派了搜寻队出去。”

“王家的飞机多,让他们去更好。”李祝融显然更清楚郑野狐的人脉,郑家是海关的,这种朋友多得是:“不过这事你不用管,我已经跟王家要了人了。你跟关家打个招呼就好。”

“好。”郑敖也知道事情利害。

李祝融看了他一眼。郑敖的身量已经长开了,宽肩窄腰,站得挺拔,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俨然又是一个郑野狐。

“你父亲的生意,你知道多少。”

我确定郑野狐是跟他说了什么。

这样的对话,李貅可以听,但我怎么能听?

郑敖却已经开始回答了。

“我爸半年前就开始让我接手工作了,香港那边一直是我在联系,还有欧洲和美国的两条线。”

李祝融说了一个“好”字。

“以后你把你父亲的工作慢慢接过来,先管正事,生意可以慢慢学。你父亲的秘书于偃在我那里,等会让他进来跟你把详细情况说一说,日本那条线我在看着,你不用管。”

郑敖点了点头。

李祝融站了起来。

“你奶奶年纪大了,不要让她操心。”他看了一眼郑敖:“还有你舅爷爷那边,也不要让他们掺合进来。”

这话里的意思让我心惊。

“我知道的。”郑敖说:“舅爷爷问我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着分肉,我说我自己可以搞定。”

他还这样年轻,就已经考虑到这一层。

在李祝融来之前,他一直没有和家里那些亲戚撕破脸皮,因为他知道,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真正的敌人,不是这些吵吵嚷嚷的亲戚,而是那些等着分一杯羹的其他人,甚至于关家都有可能。

李祝融脸上的表情总算和缓一点,哼了一声。

“想分肉,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他从来高傲得很:“贺家王家的小崽子都是一代不如一代,以为别人的儿子都跟他们一样,连祖宗的东西都守不住。”

“我会注意的。”郑敖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要去一趟夏家,夏知非的小情儿怕是要断气了,不然不会现在还没来。”李祝融看了一眼我们三个:“你们在这好好呆着,时局要乱了,到处都有不长眼的人。”

我看了一眼郑敖,他垂着头,额边的头发滑下来一缕,他的眼睛里有隐隐的狠绝。

我从来没怀疑过他会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有爪牙的,这张秀气的面孔下隐藏的,也许是连李貅都未必能压得过他的野心。

“李叔。”李祝融出门的时候,郑敖忽然抬起头来,叫住了他:“我爸真的在那个飞机上吗?”

李祝融站住了,却没回头。

他的背影挺拔宽阔,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在不在,找到飞机就知道了。”

36锋利

李祝融一走;屋子里就只剩我们三个人了。

我看着郑敖;李貅盯着我。郑敖看着李祝融出了门;门又关上了,窗户透进雪光来,放在架子上的白瓷梅瓶里插了一支腊梅花;光是色调就让人觉得冷。

郑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李貅顿时如临大敌,挡在我面前:“想干嘛?”他现在以我的保护者自居;对郑敖都是凶巴巴的。

郑敖转过了身。

“我去看我奶奶怎么样了,管家会安置你们。”

不过短短几天,他背影似乎消瘦很多,但他什么都不说,解释;道歉,或者等着我去关心他,都没有。郑家人虽然嘴角常带笑,其实骨子里都是骄傲的,越是错了,越是骄傲。当然,也可能是觉得我不值得他这样做。

午饭在郑家吃,出了这么大的事,郑家有点兵荒马乱的,但还是按时开饭,李祝融把那帮亲戚收拾走了,佣人们都闲下来,管家亲自过来问我们吃得怎么样。虽然表情哀戚,态度却恭谨。

下午李貅被他爸叫去跑腿,我一个人坐在会客室里。有暖气,地龙烧得很暖和,也有书看,盖着毯子在桌边看书。后来来了一帮女客,穿着紫貂,一个个都非常漂亮,年长的十分雍容,约束着年轻女孩子们不要大声说话打扰到我。

我听到一个女孩子问表哥为什么还不来。

他们是关家的客人。

过了一会儿,管家把她们都带走了,留了一屋子的香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郑敖似乎根本不需要我。



晚上李貅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呆在郑家。这附近显然是没有出租的,我打电话问我爸,可不可以派辆车来接我回去。我爸好言好语地跟我讲了一堆道理,什么现在是郑家的难关,我留在这里既是尽了一份心意,又可以传递消息之类的,总之立场很坚决,就是不让我回去。

晚上我住在郑家的客房里。

外面不知道是雪光还是月光,照得窗户都是白的,我想去郑家那个以前我很喜欢的花园走走,可惜实在是太冷了。倒是听见那些关家的客人的声音。关家的人性格都很豪爽,声音也很坦荡。

就连我都知道,关家女客都来了这么多,男客只怕会更多。郑野狐出了事,关家倾巢而出,说好听点是关心,说得不好听点,只怕心思也不太单纯。

第二天天晴了。

我决定自己走出去。

和管家打了个招呼,管家很惊讶,我说我有些东西在家里,而且还要亲自去公司请个假,所以必须得回去一趟。管家说可以等先生回来,现在车都出去了。

可能郑野狐确实是凶多吉少了,郑家和李家都叫当家人叫先生,现在郑敖成了先生了。

我说没关系,你指条路给我,我自己走出去打车。

管家眼看留不住我,很为难的样子,又不好现在再说有车,只好任由我走了出去。

这一片都是院子,榆树落光了叶子,枝桠上都是雪,有个院子里种了非常精神的青松树,露出一点树尖来,积了雪,像宝塔。我走近点想看,发现门口站了两个警卫。

印象中李家老宅也在这一片,希望不要碰到李砚,小时候他让我害李貅我没答应,还跟李祝融告了状,在那之后他就恨毒了我。虽然李祝融碍于亲戚情面不能惩戒得太过,但他们这些人,都是很在乎面子的。

走了两分钟,又路过几辆车,我站在路边让他们先过,但是他们却停了下来。

当中一辆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后座上郑敖的脸。他穿着黑色大衣,脸色很苍白的样子,大概没睡好,郑家父子都是桃花眼,眼底有点红也不显得狼狈,反而非常漂亮。

我们对峙了一会,他先开口了。

“你要回去?”

我点头。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挽留。

“让他们先回去,我们去一趟李家。”他跟司机说。



我很久没再和郑敖这样平静地坐在一起。

只是我们已经没有话说了。

十多分钟的路程,他没有再解释过一句,似乎那次在酒吧就已经把我们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我以为是我自己要坚定,不要被骗,原来他压根不想骗我。

他不需要我。

我有点觉得冷,又有点想笑。

看见李家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我不进去了,你回去吧。”

“好。”

我准备下车,车门却没开。

他坐在那里,背靠着椅背,他转过脸在看窗外的雪,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我爸的飞机找到了。”他说:“整个机尾都不见了,找到了驾驶员和副驾驶的尸体,还有几具正在辨认。”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没给我说话的时间。

“开门,他要下去。”



时间还很早,我爸披着衣服在餐桌旁吃早餐看书,看见我回来了,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我跟他解释清楚,他也没说我什么。

我爸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总会忘记这个世界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然后提出一些让人很难做到的要求。但要是别人做不到,他也不会去很严厉地苛责别人。他这样的人,是做不出伤害很大的事来的。

只是我一直不想让他失望。

“回来也好。”他大概在自我安慰:“吃了早餐没有,今天的粥很好喝。”

我盛了一碗粥,坐在桌边喝,一边听我爸陆陆续续地问起郑家的事,慢慢回答他。管家拿了新剪的玫瑰来插,整个餐厅里都是香味。我脸上本来是冰冷的,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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