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盛了一碗粥,坐在桌边喝,一边听我爸陆陆续续地问起郑家的事,慢慢回答他。管家拿了新剪的玫瑰来插,整个餐厅里都是香味。我脸上本来是冰冷的,渐渐也暖和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一抖,我拿出来,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郑敖。
我勺子一抖,洒了一点粥出来,我爸觉察到了,抬起眼睛看我。
我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去打开。
他说:“小朗,我心里很空。”
我打了一串字,又慢慢删掉了。我本能地想安慰他,想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事情并没那么糟糕,吉人自有天相,再难的日子,只要过去了,回头看,都是一地灿烂阳光。
但我仍然记得他的高傲,他的沉默,他的一言不发,没有解释,没有道歉,没有一点示弱,仿佛整件事里他没有一点错处,仿佛我就应该这样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不用一点歉意,不用一点安抚,还会死心塌地的对他,还会为了那一点爱情贱到骨子里。
我站的地方,摆着新插的玫瑰,花苞上仍然带着露水。我仍然记得他在花房里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他回短信。
我说:“去找宁越吧,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没玩过的,爽过了就不会空了。”
…
回完短信,我坐回餐桌旁,继续喝粥。大概我态度很平静,我爸没再问我什么。
有点讽刺的是,说完这些话,我的心里并无多少报复的快意,郑敖说他心里很空,但我现在心里才是真的空,像被腐蚀出一个洞,空无一物,飓风从心里吹过去,什么都抓不住。
大概注定我这碗粥是喝不完的。
喝了两口,管家拿过电话来给我爸接。
我爸“嗯”了两声,电话很短,他挂断电话,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点小心,又在观察我的神色,大概还有点责备。
他说:“小安打电话来说,郑敖的车在路上被人撞了,现在情况还不清楚,让我们不要担心。”
我手上的勺子摔了下去。
…
我想,大概我确实是一个很蠢的人。
没有剖析一切的智慧,却又一意孤行地让自己变得这么锋利,所以怎么做都是错。
37中计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李貅站在病房外面。旁边还有几个人;这整层住的应该都是大人物;上来还要审查。
李貅没有吸烟,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他其实是脾气很爆的人,也很有义气。他现在大概恨不得现在就把撞了郑敖的人抓起来打上一顿,但又不得不留在这里等李祝融定夺;所以满身戾气,对我也是凶巴巴的:“你来了!”
“爸让我过来看看。”我看向他身后的病房:“郑敖现在怎么样了?”
“还睡着呢!”李貅表情十分不爽:“手断了,大概有点脑震荡,不过没什么大事。”
“知道是谁吗?”
“还不就是那几个人。”李貅脸上带上杀气:“大概是贺家,说不定关家也有份。看样子就知道不是想弄死他;只是想来个下马威。”
“里面还有人吗?”我想进去看看郑敖。
李貅看着我,大概是在犹豫什么,凶巴巴的。
“郑敖为什么会跑到我家附近?”他问我:“等会我爸过来还要问我,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一想到这种事会闹到李祝融那里,我就觉得十分烦躁。
“他送我回家。”
李貅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可以进去了吗?”我准备推病房的门。
“那司机说他昏迷前还发了个短信,”李貅在我身后问:“也是发给你的?”
我握紧拳头,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拳头已经重重地砸到了门上。不觉得痛,反而心里那种烦躁的情绪好了很多。
李貅被我吓到了。
“不用这样吧,撞一下而已,”他还小声抱怨:“我小时候还被绑架过呢……”
我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
病房里布置得很像个家,窗口挂着很精致的窗帘,我把窗帘拉开,让阳光照进来一点,拖来一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来。
他静静躺在床上,大概是睡着了。这样近距离地看,才发现他眼睛下有两抹青色,大概几天没睡好了。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打了石膏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我给他掖了掖被子,盖住肩膀。我试了试他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他睡得很安静,他睡着的时候总让人忘了他性格有多恶劣,因为五官秀气,睫毛长,看起来非常无辜。
但是当他醒了,又会变成那个我不太认识的郑敖,高傲的,浪荡的,他喜欢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却又总对我装成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李貅说他昏迷前发了个短信给我。脑震荡大概是很难受的,他也许觉得自己伤得很严重,所以放下骄傲来发一条短信给我。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生死之间的壁垒,似乎一推就倒,有些事已经不可以慢慢来了。
但如果不是呢?
我已经什么都不敢信了。
我倒宁愿他是这样,睡着的,安静的,什么都感受不到的。
我可以坐在他身边,陪他一会儿,我可以毫不辟易地看着他,不用担心他此刻正在心里嘲笑我不自量力地喜欢他,不用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可惜这样的状况总不长久。
大概伤口太痛,他的眉毛皱了皱,我把椅子移开一点,知道他要醒了。
漂亮的眼睛睁开,他的瞳仁是稍微有点深的琥珀色,有点找不到焦距,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见窗口的阳光。
“几点了?”
“上午十一点。”我看了表:“要喝水吗?”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脸上。
我垂下了眼睛,给他倒水。
“你怎么来了?”
“李貅通知我的。”我给他倒了杯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水是温的,递给了他。
他撑着床坐起来,但是受伤的手有点用不上力,他皱了皱眉头,我放下杯子,伸手去扶他,刚碰到他手臂,他像触到电一样,缩了一下。
我连忙收回了手。
“水在桌上。”我站起来:“我去外面看看李貅在干什么。”
“别走。”他叫住了我,靠在床上:“不是你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我不想在他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跟他吵架,但又忍不住:“郑敖,你要是不想见我就直说,不用装成一往情深的样子,我没你那么聪明,也不想玩这些猜来猜去的游戏!把想法说出来有那么难吗!”
“我没有装。”他看着我,皱着眉头,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上次我去找你,你说你觉得我脏,让我别碰你。你还吐了。”
我的脸上在发烧。
他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说出这些话,很是委屈,仿佛我给他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我却为自己态度的转变觉得十分羞耻,我曾经下定决心一辈子都想再见到这个人,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又自己跑到这里来。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窘境。
“帮我递一下水杯吧。”他叫我:“我有点渴,小朗。”
我端起杯子递给他,他却凑过来,就着我的手喝杯子里的水。我赶紧端稳了,怕水泼到他身上。喝水的时候,他的头发碰到我手腕,有点痒,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微妙。
我想,我被他套牢这么多年,不是没原因的。
他天生就是这样,总在偶尔一个瞬间显露出脆弱来,仿佛离开你就没办法过下去。让你忘记他那精致皮囊下本来是多危险的生物,让你忘记他的野心,他手上把握的巨大权力,和他把人心当棋子来玩的能力。
“喝完了。”郑敖抬起头来,看我像在发呆,朝我笑了笑。
我耳朵有点烧,把杯子放回桌上,把保温杯的杯盖旋紧。
“你能来我很开心,”他声音里带着点欣喜:“我以为你一辈子不会理我了。”
他这样一说,我又想走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吧,小朗。”他问我:“上次在花园里,我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那句话真的不是你以为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反问他,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不是一听到那件事就暴走,怔了一下。
“大概是某种虚荣和贪得无厌混合下的产物吧。”他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一直在笑李貅守身如玉,所以在他面前,总是显得像个混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心里的火又腾了起来。
“你说不重要了?是什么意思?”
我出现在这里,并不代表那一页就彻底翻过。我爸说恩怨归恩怨,生死比恩怨重要,我来这里,是因为他的生死,并不是因为对那些恩怨从此释怀,我还没软弱到那种程度。
他又笑起来,桃花眼弯弯,唇角勾起来。
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是说,”他说:“我们交往吧,小朗。”
…
要是我是宁越,也许当初就感动得哭出来了。
可惜我是许朗。
“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反问他:“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至少在我这边,没有。”他也不生气:“上次你不理我之后,我干了很多事,玩得很疯,但都觉得心里很空。后来胡闹得有点过分,我爸找我说话,他说我太聪明了,反而看不清,让自己想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玩得很疯”是有多疯,但是能到郑野狐都看不下去的程度,想必内容不会太简单。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失去你就是我做错的那件事啊。”他小心地抬起断了的那只手,然后用两只手环住我,因为我站着的缘故,他的头靠在我腰上。
我不好乱动,只好哼了一声。
“我以前太放肆了,因为知道你喜欢我,所以肆无忌惮地在外面玩。因为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在这里,我以为我最喜欢的是在外面玩,”他头埋在我腰上,声音有点闷闷的:“但是你不理我之后,好像怎么玩都没有意思了,心里总是很空,我去找你,你却嫌我脏……”
“你自找的。”我一点不为所动:“道歉至少也要正式一点吧,这样算怎么回事?”
“因为我下面要说的话很丢脸。”他打着石膏的手抓紧了我后腰的衣服:“小朗,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仗着你喜欢我就在外面乱搞。我不该看到你生气就努力挽回你,等你好了又出去乱搞。我也不该为了面子说出那些话,我保证那些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和我交往吧,小朗。”
他仰着脸看着我,似乎很真诚的样子,眼睛里发着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你不是觉得乱搞很爽吗?”我问他:“稳定交往就不能乱搞了,岂不是很可惜?”
他露出了受伤的神色。
“但是没有小朗,我怎么都不会开心的。”
“所以是把我套牢再出去乱搞,就可以两全其美了?”我又问他。
他咬紧了牙关。
“啊!现在是怎么说都不肯了!”他大声抱怨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上袭来一股大力,他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个擒拿手势,把我翻到了床上,动作熟稔地翻身压到了我身上,丝毫不见刚才那副病歪歪的可怜样子。还得意洋洋地宣布:“反正现在都解释清楚了,小朗也没有那么生气了,我不如来硬的好了。”
“你可以试试。”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准备怎么来硬的呢?”
他骑在我身上,房间里很暖和,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层衣服,身体看着柔韧修长,其实都是结实的肌肉,整个人像一头危险的豹子,俯下身来,竭力显得凶一点,想恐吓我。
我动了动,让腰部枕在被子上,这样躺得舒服一点,十分悠闲地看着他。他又不是李貅那种分分钟喊打喊杀的暴脾气,我知道他不会傻到在这时候对我做什么。
他恨恨地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然后放弃地趴在了我身上。
“手好痛……”他枕着我肩膀小声抱怨:“说不定断了……”
“不是已经断了吗?”我不中计。
他抗议地在我肩窝里蹭了蹭,忽然抬起头,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然后心满意足地趴在了我身上。
窗帘微微地晃了晃,房间里很暖和,阳光很亮,照见空气里的微尘在乱飞,我被他压着,暖洋洋的,竟然觉得睡意渐渐涌上来。
郑敖懒洋洋地趴在我身上,趴了半天,忽然来了一句:“真好啊……”
我“嗯”了一声。
“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了。”他嘘出热气在我脖子上,声音也是慵懒的,忽然抬起头来,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我心里一点都不空了,小朗。”
我已经快睡着了。
就这样下去好了。
不去想他对我到底是不是爱情,不去想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去考虑将来,不去想恩怨得失,不去想睡醒之后的事。
就当是喝了一场酒,只为了喝醉时那种轻飘飘的、忘记一切的快乐。不去想酒醒后会不会头痛。
郑野狐说的。
每个人都有被原谅一次的机会。
38仙境
我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没事,你继续睡。”郑敖已经起身了:“我去外面看看,大概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我刚醒;整个人还有点模糊,看着他披上大衣;走了出去,开门的瞬间;李貅站在外面,他眼尖,一眼就看见里面情况,直接闪了进来。抱着手臂;皱着眉头,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大概有点低血压,头晕晕的,也看着他。
“喂!你们怎么回事!”李貅是藏不住话的,直接得很:“怎么又搞到一起了!”
我靠在枕头上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说我们是历经磨难然后两情相悦了呢?”
“都说是历经磨难了,难道吃过的苦都白吃了?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烧得要死的时候了?还和他两情相悦,你这不是……”
难为李貅,竟然会顾及我心情。
不过就算他及时打止,我也知道那是一个“贱”字。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我看了一眼房门。
“外面怎么了?那么吵?”
“关家的人说关映要见郑敖,跑到医院来找,我让警卫拦着他们。”李貅没一个好字:“这帮人专拣我爸不在的时候来。”
“你爸去哪了?”
“去失事现场了。”李貅拖开一张椅子坐下来,他昨天大概忙了个通宵,再有精神的人也扛不住:“我爸一定要亲自过去看,还是飞过去的。”
也只有李祝融,在至交好友失事的第二天就敢坐飞机。
不过估计是过去收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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