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李祝融,在至交好友失事的第二天就敢坐飞机。
不过估计是过去收尾的。
别人我不懂,但郑敖我看得很透,而郑野狐,大概就是成熟版本的郑敖。退一万步,就算我不懂,也在郑敖他们的态度上看出端倪了。李祝融深藏不露,但郑敖段数就低了一点。至于李貅,大概是真的不知道。
“据说找到残骸了?”我问李貅。
“已经在验DNA了,我爸带着郑敖的DNA样本过去的。”李貅困得有点不耐烦:“估计晚上结果就出来了。”
“你要不要到床上睡一会。”我准备起来让他睡。
李貅摆了摆手。
困成这样了,他还是没有一句好话。
“谁知道你们刚刚有没有在床上乱搞过。”
我被他噎住了,怔了两秒,反击道:“我们有没有乱搞,你在门外听不到?”
大概我以前极少有这样奔放的时候,李貅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了看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谁要听你们的墙角……”他用椅背托着脑袋,显然深谙‘如何在一张椅子上睡着’的技巧,困成这样了,还是那个凶得要死的小阎王:“我先提醒你,早点叫郑野狐去体检,他在外面那样搞,迟早要中枪……”
我等了一会,他是真的睡着了。
我不敢把他搬到床上去,小时候他睡着了我想给他盖被子,被他抓住一个过肩摔,摔得晕了半天,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故意的成分。好在他这次大概只是憩息一会儿,不到半个小时,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又要跑去见袁海了。
…
连李貅都知道,我不会这样轻易原谅他。
郑敖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轻描淡写道个歉,说两句诚恳的话,我就会一如既往地容忍他。
大概在他心里,我就是这么贱的。
…
李祝融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几盒骨灰,其中两盒说是林尉和郑野狐的,说是要办葬礼。关映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又犯了一次心脏病,关家的人就更有借口留在北京了。郑敖很悠闲的样子,天天在医院装病,缠着我玩。
李貅很看不惯我们。不知道我爸怎么教的他,他总觉得对我很有责任感,所以就算看我们看得想打人,还是时不时过来嫌弃地瞄一眼。
葬礼安排在出事六天之后,北京也有做头七的规矩,事情筹备得很完善,连陆嘉明都从学校回来了。夏家来了夏知非和夏宸,连病歪歪的陆非夏也来了,贺家和王家都是上一代在当家,王朗和贺连山都来了,意外的是宁越没来,叶家一对姐妹,还有周家的周勋,我很久没看见叶岚子了,她也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本来她是和郑敖有可能联姻的,两家以前关系一直很好,因为祖辈有姻亲关系。后来郑敖长得出色,玩心又越来越重,她去了国外读书,不知道怎么的又和周勋订了婚,算是为叶家扳回一局。
葬礼的声势很浩大。
郑敖穿着黑西装,脸色苍白,手臂吊着石膏,眼角带红,几天没睡好的样子,一个人站在灵前给来吊唁的客人鞠躬,郑家本来人丁就单薄,他这样看起来更加可怜,几个女性长辈都动了恻隐之心,拿出手帕来偷偷抹眼泪。来吊唁的人很多,好在郑家地方大,也招待得下来,上一辈的聚在前厅喝茶,我们小辈在后面各玩各的。
这边的小辈们明显地分成了几大阵营,各玩各的,我照例是融不进去的,在一边拿出资料来看。看了一会儿,陆嘉明过来跟我打招呼:“许朗。”
他像他爸,骨骼秀气,其实也算挺高了,一米七多,就是放在李貅旁边有点显小,何况李貅还老是挡着他不让人看。他年纪最小,还在上大学,也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眼神很干净,他总让我想起玉石之类的东西。
李貅站在他旁边,一副保驾护航的样子。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从小就好,李貅在他面前的样子和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一样。
“你好,陆嘉明。”
我爸一直很惋惜,因为他和陆嘉明的爸爸是玩得很好的,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李貅捣乱,我和陆嘉明也会玩得很好。他说我们的脾气都很好,谁也不会欺负谁。
其实不是。陆嘉明脾气很好,是那种有底气有原则的好,他对这个世界有很积极的反应,用他的正义来判断一切。我的脾气好,有时候更多是一种消极的纵容,无奈的与人为善。
更何况,好人从来不是和好人玩在一起的。
每个好人,都该搭配一个坏人,霸道的,凶巴巴的,或者是自私的,太聪明的。
所以我和陆嘉明从来都只是点头之交。
…
坐了一阵,我看完一本文件,收起来准备看第二本,房间里进来一个人。
我是第一次看到罗熙这样的打扮。
这房间里都是穿正装,各有各的风格,李貅长得正,陆嘉明就显得干净,周勋敦厚,站在外面的郑敖就漂亮到了极致。其余都是些歪瓜裂枣。
但罗熙是非常绅士的。
他的气质很适合那种英国的文艺片,光线昏暗的阴天,花枝压到水面上的溪流,门廊上垂下的蓝色满天星,或者装在白瓷杯里的一杯咖啡。
他的眼睛里有很忧郁的东西,进来看见我,眼睛亮了亮,但是那些忧郁的东西还在。
他似乎也不属于这里面任何一个圈子。
但是他是罗家的独生子,他融不进去,只能说明他不想融进去。房间里很有几个人跟他打招呼,叶岚子的态度很能说明一切,她朝罗熙点了点头。既保持了淑女不主动搭话的矜持,也表示了基本的礼貌。
罗熙朝我走了过来。
李貅似乎和他没什么心结,打量了他一眼,就继续跟陆嘉明说话去了。
“罗熙。”
“嗯,许朗。”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父亲没有来吗?”我问他。
“他下午再过来。”他说。
“你有话要说?”我问他。
他看了一眼周围。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情,叶素素表情很嚣张地在跟周勋说话,叶岚子很温婉地看着她,王朗和贺连山在聊最近去过的地方,李貅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些同龄人,陆嘉明好声好气地在跟他说话……
我一直觉得人际圈子是个挺奇特的存在,你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的眼中完全没有你。但是无论你做了什么事,都会有人知道。
如果我和罗熙在这里聊了起来的话,不用半天,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会知道我们聊的是什么。
“我们出去聊吧。”我跟罗熙说:“后院里有很漂亮的朱砂梅,我带你过去看。”
…
在走廊里遇见郑敖。
大概是临时工作上有什么事,他走得行色匆匆,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郑偃,我在和罗熙说话,走近了才发现,四个人撞了个照面。
“小朗你去哪里?”郑敖直截了当问我。
“我跟罗熙去外面走走。”我看郑偃在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提醒他:“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郑敖看了一眼郑偃,大概事情确实是急,不得不先放过我,走之前还不忘十分不爽地来一句:
“外面冰天雪地,有什么好玩的。”
罗熙看着郑敖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是这样的脾气,”我替郑敖解释道:“你不用在意,他并不是针对你的。”
罗熙看着我。
他的眼神并不是非常严厉的那种,和李貅郑敖他们呆久了,见惯了各种天之骄子的气势,反而对这样沉默的眼神没有抵抗力。
我垂下了眼睛。
“我们走吧,穿过这一片,就可以看见梅花了。”
…
印象中这片梅花林非常大,走也走不到尽头,漂亮得像仙境。这么多年不见,长大了再来看,却发现远不如小时候那样可望不可即,再漂亮,也只是一片树林而已。
“怎么了?”罗熙问我。
我常常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平时别人嘴里那个罗家的独生子、唯一的继承人,因为他的身上,常常有那种只有寄人篱下的人才有的敏锐的观察力,和善解人意的能力。
“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而已。”我笑了笑,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呼出一口白雾来。
小的时候觉得郑家就是仙境,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地方,因为想一想就是对爸爸的背叛。长大了,看见的事情多了,渐渐也发现其实有些事并没有自己心目中的那么好。也许有些美梦、有些毕生的目标,不过是自己造给自己看的一个幻象,而在那些自欺欺人的假象之后,都是血淋淋而锋利的现实。
罗熙没有笑。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这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笑着看他。
他没再说话。
然而梅花还是好看的。
一枝枝开在枝头,凝成朱砂红。雪花积在枝头,一团团的,红梅映雪是画里才有的景致。我也是这辈子第二次来这里,不知道路,走着走着越来越窄了,撞到树枝,雪花直接落到脖子里,冷得我直哆嗦。
罗熙伸出手来,替我隔开了树枝。
我都不知道他比我高出了这么多。
“罗熙。”我叫住了他。
“怎么了?”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已经走到这里了,前面无路,想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也是不能,不如一次说破,我不想有什么因为没出口的话而造成的误会。
罗熙的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那枝梅花。
“你又和郑敖在一起了,是吗?”
尽管知道他要问这一句,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好回答。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他终究是沉不住气,急忙忙地把底牌亮了出来。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谁更在乎一点,谁就更吃亏。
我绞紧大衣内袋的手渐渐松开了。
在这个人面前大概没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并不怕说出那些阴暗的带着刺的想法,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谴责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样地相信他。
“是啊,我又跟他在一起了。”
并不算在一起,而是单方面的原谅,这所谓的和好里,爱情占几分,依赖占几分,我都分不清楚。
罗熙并没质问我,他只是问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我说我自己心里也没有确切的打算,你信吗?”我反问他:“我只是知道一个大致的方向,苏律师说做人不要为难自己,不必迁就他人,随心而行。我只不过是顺着心而已。”
“但郑敖他……”
“这已经不关他的事了。”我看着梅树下的积雪:“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花心还是心机都与我无关,我只要问心无愧。我现在思绪太乱,顾虑太多,就算不和他见面,也没办法继续若无其事地过自己的生活。不如直接面对,和好就和好。与其什么都没有,抱着他的一句话在那自乱阵脚。不如干脆找到他,把这套戏继续唱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输赢呢?”
罗熙震惊地看着我。
真的说出来了,我反而笑了。
“我想,我这辈子可能很难喜欢别的人了,我爸二十一岁之后就没喜欢过别的人了,我想我也差不多。”我说:“与其什么都没有,平白荒芜那么多年,不如再试试,劫数也好,克星也好,总要面对才会过去。总不能什么都没试过就输惨了,没名没号的,太亏了。”
“而且,罗熙你听过涅槃没有?”
我低着头,看着被踩过的雪。
“总要死透了,才能涅槃的。”
最伤心的时候,我已经过去了。那些辗转难眠的长夜,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辛酸,都不会再有了。那些一心一意全心信赖的暗恋,把他当成我的天神一样的注视,也不会再有了。
他说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我这辈子还没和谁在一起过呢。
恋爱,牵手,深夜打个电话。接吻,亲昵,上床。
总要试一试的。
反正以后无论如何都很难动心了,不如试试这个人。试过之后,感觉糟也好,感觉爽也好,都是一次经历,总比空白着要好。郑敖说得很对,这世界有那么多新东西,不试试岂不可惜,我也很想知道,他所谓的爽到是有多爽,是不是足够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足够他把我们当年的那些愚蠢的年少时光弃如敝屣。
我说过的,过去的许朗已经死了。
嫌他脏的是过去的许朗,我现在不嫌了,人人都可以用的东西,不如我也试试。试过之后,大概就会发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像我小时候以为是仙境的梅树林,现在看看,也不过是一片树林而已。
郑野狐说的,每个人都应该被原谅一次。
就当他死了,死者为大。
他替郑敖要了一个被原谅的机会,我不是没有给。
可惜他儿子并不珍惜。
39尖刺
葬礼办完,我和郑敖开始约会了。
常常是在郑家;大概小时候的印象对长大之后也会有影响,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郑敖确实是忙,文件堆成山;他搬过来放在地毯上,靠在我腿上看;要我剥橙子给他吃。他很聪明;然而毕竟是年轻;没有什么耐心;经常觉得下面的人蠢得像猪一样;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送上来。本来郑野狐刚走下面的人还有点茫然,结果被他骂得都开始动了起来。
郑家的管家和李家的管家很像;都是那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操心命,整天苦着一张脸跟在郑野狐后面打转;现在郑野狐不在了,就换成郑敖。而且郑敖的脾气更不好些,这对于以主人舒心为己任的管家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失误,所以他常常找我救场,都已经形成固定套路了。每次看见他一张苦瓜脸过来找我,叫我许先生,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但是关于外面的事,郑敖现在很安分,大概是忙,也是有利益冲突,所以和原来的“朋友”往来得都没那么勤快了。毕竟郑野狐走得很突然,留下这么大一个摊子,多少人等着分一杯羹,一兔走,百人追之。北京这些家族,没人能说自己完全不动心,只是有几家做得分外出格些,而这几家恰恰都是郑敖非常熟悉的。撇开一个关家不说,贺家和王家的小动作,也很让人刮目相看。
我一直陪着郑敖。
他大概也很喜欢我陪着,经常我睡觉前躺在床上看书,他跑过来在我身上蹭上两下,抱怨今天又有什么烦心事。他讨厌热,所以很喜欢冬天,睡觉把手脚都缠在我身上。经常我半夜醒过来,热出一身汗。
事务所的事渐渐上了轨道。
苏律师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我很喜欢当诉讼律师。
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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