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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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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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中,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庭审结束之后。

然后我们开车回公司。

最终爆发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苏律师动作稍慢,被一个长达九十秒的红灯拦在路口。

我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卷宗。

他端起咖啡来喝,发现已经凉透了。

然后他把咖啡扔到一边,重重砸了两下方向盘,抬头盯着后视镜,目光锐利,简直要穿过镜子刺到我。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休了一天假,陪郑敖在家里呆着。

我最近常失眠,整夜整夜的那种,偶尔睡着了也会醒过来,因为梦里觉得喘不过气来,像胸口压着石头。在那些睡不着的长夜里,我的眼前像电影的快镜头一样掠过无数人的影子。

我想的最多的仍然是他。

我的人生太苍白了,我不喜欢去旅游看更多的地方,我没有喜欢的歌手、喜欢的电影,我甚至连种花也不喜欢了。

待在他身边,我仍然觉得很好,我甚至在他家的地毯上睡了一觉,当时我们正坐在窗口晒太阳,外面是个大晴天,屋檐下传来融雪的滴水声,我靠在他腿上睡觉,不想他腿会不会麻,也不担心我睡过去之后没人陪他聊天。

醒来之后,我觉得很累。

是那种只想躺着不动的累。

“几点了?”我问他。

“不知道,”他转过头去叫管家:“老严……”

“别叫他了,我就问问而已。。”

他穿着休闲的米白衬衫,屈起一条腿来靠在墙边,手指绕着我的头发玩:“小朗的头发好软啊。”

“你喜欢玩头发?”我懒洋洋地问他。

“我喜欢软一点的头发。”他低着头,嘴角噙着笑,逆着光,阳光穿过他垂下来的头发,像一张网,密密地交织在我脸上,我抬起手来,阳光照到我手指尖上。摸不着,握不住,这样不可捉摸,却有人觉得这是温暖的象征。

“皮肤呢?”

“均匀一点的,有光泽的……”他手指落到我额头上,全然放松。

我伸手挡住了照进眼睛里的阳光。

“小敖,上床是什么感觉?”

额头上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是在暗示我吗?”他似乎在笑,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不是……”我看着被阳光照得微红的指缝,渐渐地有点困:“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没什么特别的。”额上的手指又继续动了起来:“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和吃到美食的感觉差不多,食欲和性欲……”

“这样吗?”我好像又要睡过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

“那太可惜了……”我轻声叹气。

“可惜什么?”他追问。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睡意渐渐袭来。

“……我想找个人试一试。”



那段关于上床的对话,我并不是刻意说的,也没有十分挂念。

我太忙了。

不过我确实想找个人试一试。

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在那之前,青春期我也有过性冲动,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压制下去了,我爸爸脸皮薄,一直拖着不好意思给我谈这之类的话题,我自己看了一点书,觉得人不应该做欲望的奴隶。所以每次都会努力约束好自己。以前王朗他们笑我是孔夫子,说要带我去某些场所见识见识,被郑敖揍了一顿,就没再提了。

而且因为喜欢郑敖的缘故,这些年我没对别人有过这种冲动。

现在我要慢慢放下郑敖了。

我忽然很好奇,关于那些在他身边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的美人们,关于那些早上顶着乱掉的发型从他的房子偷偷离开的女孩,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和不同的人上床,没有感情,没有共同语言,就只是上床。他所谓的那些没试过的新东西,到底有多好玩。

我应该会找个男人,也可能是女人。

我只喜欢过他一个,所以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是什么。

苏律师说:“这不过是这个城市里每个成年人都会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这只是欲望而已。”

我想知道,欲望究竟是什么。

郑敖说爽到就好,我想知道到底是有多爽。

我忽然有点想弄清楚,我们这十五年,到底输给了什么。

42羊驼

我没有再跟苏律师。

当时是黄律师跟我谈的;问我想不想自己独立接案子;我想这应该是苏律师的意思。

我成了我们事务所的一名挂牌律师,苏律师有了新助理,我搬进自己办公室的那天,他还让新助理送了盆文竹过来。

我说替我谢谢苏律师,跟着他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个样子,建立起来需要很久,打破却只需要一句话。苏律师大概会觉得我身为助理竟然敢指责他的生活方式;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过日子。

不过我自己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李貅送我的羊驼;整个冬天都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而且吃得也不多;我有点担心它得忧郁症;一直在温室里种小麦草给它吃,但它好像不怎么喜欢吃。郑家没有养马的传统;地方小,住得又深;而且管家神经比较脆弱;我就没把羊驼带过去。

刚当挂牌律师,基本接不到案子,我整天都闲着,郑敖忙得很,怕我无聊,说要找点东西给我玩,于是管家弄了一只波斯猫来,两只眼睛的颜色是不同的,一只蓝一只黄,非常好看,就是有点娇气,不太肯吃猫食,我用白水煮鱼拌着猫粮给他吃,买了专门的梳子给它梳毛,它很惬意的样子,我梳一下它就喵一声。

郑敖看见了,说了句:“这只猫比我过得还好。”

第二天那只猫不见了,管家搬了一堆书来给我看,都是和法律有关的。

我没去问郑敖。

他渐渐变成了那种我很熟悉的样子——上位者的样子,他一句话,无数人都要跟着动,总有一天,他会像他的父辈一样,变成那个高高的位置上模糊的影子,他的情绪越来越内敛,笑起来也不再是过去的样子。

我又养回了我的羊驼。

快过小年的时候,我爸已经开始计划今年过年要怎么弄,因为我住在家里,他觉得我和家里人的关系近了很多,今年过年一定会比往年热闹,所以很认真地在准备过年的东西。

罗熙学校放假了,约了我出来见面,说起他家在郊外有个农庄,里面都不用农药,人工除草。我听着有点心动,跟他商量了一下,准备把羊驼放去那边养,就有新鲜的草吃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郑家,是管家接的,说郑敖正在开会,问我要不要把电话送过去,我说不用了,我晚上可能会在外面睡,在朋友家,你们不用等我了。

最近呆在郑家,也常听到罗家被提起,是非常低调非常稳重的一家,罗熙的父亲,当年还和郑野狐和李祝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关系渐渐疏远了。

罗熙开了辆SUV,把后排座位拆了,载着我去李家接羊驼,路上我们陆陆续续聊起他学校的事,罗家似乎比较专精技术方面,罗熙笑着说因为他父亲对知识分子非常尊敬,所以比较适合做这一块。

还好李貅不在家,不然罗熙会被盘问死。我爸在书房看书,看见我上班时间跑回家来有点惊讶,但还是积极让管家给我把羊驼牵出来了,他大概很担心我工作上遇到的冷遇,所以就算我上班时间在摸鱼也没有说我。

羊驼比较没心没肺,一边走还一边试图咬地毯,一点不留恋的样子。倒是一直很烦管家非常担心,又碍于礼数不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我想把羊驼牵去做什么。忧心忡忡地碎碎念:“可不能剪毛,冬天剪了毛要死的,要剪也等开春……”

罗熙看到羊驼就笑了。

“还真买了个神兽……”他伸出手来摸羊驼的头:“我还以为李貅会被人蒙,买个骆驼回来什么的。”

车厢还是不够大,羊驼跪在后座上,把头从车窗伸出来,它脸长得很小,眼睛大大的,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管家怕它冷,一直趁我不注意把它的头往里面塞,小声骂它:“快老实呆着,冻死你!”

一直到我们的车开走,管家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

“它在干什么?”车开出不远,罗熙就在看后视镜了。

“它在吃座椅上的海绵……”我反过身去揉了揉羊驼的头:“没关系的,它不会吞下去的,嚼一嚼就会吐出来的。”

罗熙无奈地笑了起来。

“还有几十公里呢,估计到那里它都饱了。”

羊驼的毛软乎乎的,又带着体温,我揉了又揉,罗熙提醒我:“你别总是回头,那边路不好,会晕车。”



大概罗熙的父亲确实是有知识分子气质的,才会在郊区搞这么一个农庄。

“这边有地热,但是温泉不怎么样,所以我爸干脆在这边建了个农庄,种些冬天的蔬菜什么。”罗熙一边停车一遍为我介绍:“这里比较适合老人家住,我们家有些退休的佣人也住在这边。”

“挺好的。”我本来还准备再说话,一下车,冷得直接懵了一两秒,罗熙看得笑起来,他一笑眼睛就往下撇,像极某个以忧郁著称的明星,只是更年轻些,他的笑容有种性格内敛的人特有的真诚。

“挺冷吧?”他把自己的羽绒服往我身上披:“这里是郊区,所以比北京还冷点。”

冷我倒不怕,就怕羊驼冻着,外面都是雪,羊驼的蹄子光秃秃的,我把它咬下来的海绵裹在它脚上,牵着它脖子上的绳圈把它从车上拉下来。

农庄里知道罗熙要来,负责人已经出来接了,是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皮帽子的老人,络腮胡子上结了冰,笑得很豪迈:“嗬!这骆驼还穿着鞋!”

罗熙很有礼貌地叫他“元叔”,我也跟着叫。

元叔把羊驼牵去吃草,还跟它说话:“知道你要来,我叫他们把草留下来了。这是个什么骆驼,怎么长这么多毛,别乱咬!这是花!吃坏了我揍你这小犊子……”

羊驼很听话的样子,跟在他后面。

元叔走起路来我才发现,他的腿是瘸的。

“元叔以前是养马的,后来受了伤。”罗熙跟我解释:“我们先去吃点东西,这边的蔬菜很好,还自己养了羊……”

我冷得话都说不出来。

在烧着炕的房间里喝了一杯热茶,又坐在烧热的炕上围着被子吃饭,奶白色的清汤里下了蔬菜,羊肉烤得焦香,用刀片下来,蘸着酱吃,我渐渐回过神来,罗熙倒了热汤给我喝,说等会去泡温泉。

“羊驼可以泡温泉吗?”我擤着鼻涕问他。

“大概可以吧,”罗熙笑着给我夹菜:“泡完了让元叔带它去烤火,就当洗澡了。”

我连忙阻止:“万一烤熟了怎么办?”



泡温泉之前,我还去看了一下那只羊驼。元叔应该喂它吃了一点草,它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在一片青菜旁边躺着,也没有偷吃菜。元叔叼着一个烟袋,在修一堆农具,跟它鸡对鸭讲地说明年春天种菜的计划,羊驼把脑袋转来转去,显然是听不懂。

元叔看见我们,还跟我们打招呼:“去泡汤啊?”



“这边的温泉比较少,只有两个浴池。外面那个是给农庄里的人用的。”罗熙把毛巾和香皂之类的递给我:“这个浴池平时都是锁着的,只有我爸来的时候才打开,还是我刚刚打电话叫他们收拾出来的。”

泡温泉要先洗澡,我把身上左一件右一件的衣服脱下来,全部放在隔门上面,水温很烫,我洗完澡,裹上准备好的新浴巾走出去。

罗熙已经在浴池里了。

雾气氤氲在水面上,我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他皮肤白,大概平时也有运动习惯,手臂修长,线条很漂亮,惬意地靠在石砌的浴池边上,枕着自己的浴巾。

“你比我想的还要瘦,”他坦荡荡地对我笑:“早知道刚才就让你多吃点。”

我很从容地下了水,把湿透的浴巾捞出来,扔在一边。水温刚刚好,很温暖。

浴池很小,大概只容得下两三个人,我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也躺了下来。

罗熙对着我笑。

“笑什么?”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笑你等会要怎么出来……”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扔在一旁的浴巾。

“等你出来我再出来。”我淡定地回答。

“那我要是一直不出来呢?”

“那就看看我们谁先熟吧。”

他无奈地笑了。

43四时

浴池很小;堪堪只容得下三个人;我和罗熙各躺在浴池的一角,动一动,我的脚就碰到了他的脚,他笑起来。

“你以前有泡温泉的习惯吗?”

“很少去。”我低声回答他。

以前小时候,因为爸爸身体不好的关系,常常去泡温泉,但是后来换了个中医;跟李祝融说天地阴阳;四时有序;冬天太暖和了也不好;就没在那边过冬了。

小时候我在那边碰到过陆非夏。

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你身体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以后可以常常来这边玩。”罗熙低声跟我交谈:“这边的蔬菜和肉食都是非常补的,还种了点药材。”

我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其实我也就这段时间闲暇比较多,因为手上没什么案子;也没心情去抢;但我只能闲过这阵子,最多下周,我就要振作起来了。

苏律师既然换了新助理,就要做好被我抢案子的准备,律师事务所向来公私分明,我擅长的区域和苏律师是完全重叠的,连招数都是跟着他学的。这两周我一直下不了手,总觉得这样做有点忘恩负义。

但是我身上背着的东西,逼着我在往前走。

温泉里暖和得很,水雾渐渐蒸上来,我有点昏昏欲睡,罗熙仍然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陪我聊着天,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醒了过来,被近在我面前的罗熙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问他。

他离我很近,几乎呼吸可闻,他张开手臂,手撑在我肩膀旁边。

“嘘……”他示意我不要说话:“听到外面的声音没?”

我竭力把注意力从水面下肢体接触的部分移开,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扭打争吵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是元叔。

“是谁在吵架?”我问他:“你带了警卫没有。”

不是我神经过敏,罗家比李家小不了多少,他又是独生子,这个地方偏得很,只有一条公路开到,杀人越货都没人知道。

罗熙摇头。

“穿上衣服,”我吩咐他,一面拿起被我扔在一旁的湿冷浴巾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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