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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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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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敖站在门口,拿出手机来,拨通了关映的电话。

雨下得更大了,天空如墨般,整个城市似乎忽然进入了夜晚,风刮得喷泉里的水柱都斜了,长安街上的树的轮廓被风刮得隐隐绰绰,台阶上也挂进了雨,他的头发被刮乱了,抽打着额头,眼神锋利得像剑。

电话被接通了。

“先生,”管家仍然是一副摸不清情况的语气,今天郑敖订婚,他开心得很:“老太太在修剪兰花。”

“让她接电话。”

自从关家倒台后,关映就喜欢上了这种花,鲜艳到诡异的花瓣,奇特的花型,在暗室里开着,绚烂,凋落,腐烂。她已经老去的脸衬着鲜艳娇嫩的花瓣,有一种隐晦的残忍。

关映不紧不慢地接过了电话。

“订婚宴开始了吗?”她仿佛一个得体的长辈:“好好招待叶家的长辈……”

“把许朗交出来。”郑敖冷冷地说。

关映笑了。

“许朗不是在家里吗?”她语气缓慢地问,剪子剪掉一朵已经开始枯萎的花:“难道他逃出去了?”

郑敖冷笑了一声。

“你动许朗一根头发,我就杀一个关家的人。”他有着她亲手教成的手段:“从你弟弟开始好了,二审死缓,你抓紧时间去探个监吧。”

“只怕你以后碰不到关家的人了,”她比郑敖多活的那些年,都转换成了无比的耐心,一点点谋划,一步步设局,只是为了今天。

郑敖已经可以确定许朗在关映手里了。

“你把许朗交给我,我会帮你营救关家人,能救多少救多少,”郑敖的声音放软了:“奶奶。”

都说以权服人,其实威逼后面是要跟着利诱的,单纯的威胁也许并不足以动摇人心,但是如果他给了你两条路,一条看起来荆棘密布,一条是雨过天晴,恩威并施,看起来就不一样了。这是最常见也最有效的手段。

关映笑了。

“你呀,总是这么滑头,”她的语气仿佛仍然是当初那个宠溺郑敖的奶奶,手上“咔擦”一声,一枝开得正盛的花穗被从中剪断,她不紧不慢地说:“可惜奶奶最近觉得,权力这种东西,还是把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郑敖握紧了拳头。

“你想要什么?”

“交出你手上所有的权力,”关映声音:“听说英国有所学校不错,我送你去读书,假期也不用回国,好好在那呆着就好了。”

一旁的保镖心惊胆战地看着郑敖一拳砸在了大理石的柱子上。

他侧着脸,眼神阴沉,声音却笑了起来。

“不过区区一个许朗而已,就想让我交出所有的权力,你太不了解我了。”他仿佛真的丝毫不在乎:“到时候自有关淮给他陪葬,也算值了。”

就算他交出权力关映真的会把许朗送回来,他也不能赌这一把——没了权力傍身,自己和许朗都是砧板上的肉,以关映现在的心态,很难相信她会送他们去英国过自己的日子。他是聪明的玩家,不会在一开始就交出所有的筹码。

“我刚刚说了,你是碰不到关家人的。”关映的耐心好得出奇:“抱紧叶家吧,别被别人生吞活剥了,这场戏还长得很,咱们慢慢看。”

“只怕你活不到戏唱完。”



郑偃已经送完叶素素回来了,看见他打完了电话,拿着大衣要给他披上。

他推开了。

如果说叶素素不怕冷是因为吓得失了魂,那他现在,就是因为心口的杀气太重。

“去查一下。”他敏锐察觉到了关映态度的从容——她从容得有点不对劲,郑敖的祖父去世得早,但她对他感情很深,顺带着守了郑家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会让郑家的基业落到外人手里的。所以她只是恨郑敖,却从没有动用手里的力量和郑敖鱼死网破地斗一次,因为这是郑家的东西,在北京这片危机四伏的地方,家族内部绝不能内耗。

但是这次她夺权的意图太坚决了。

她年纪大了,夺权过去,最多十年,又得还到郑敖手里,以她的心性,不会做这样的无用功。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郑偃问了出来:“查什么?”

郑敖抿紧了唇。

在自己出身的问题上,他对关映和郑野狐都有意见。然而,他更责怪的是郑野狐,撇去父亲关系不谈,在他看来,被算计只能算是自己蠢。

如果现在是他被算计了,还是故技重施的话……

“查孩子。”他语气平静,周围的人却都觉察到了话里的杀气:“五岁以下,截止到今年年初,孩子,怀孕的,都算上。围绕我周围查,查我上过的女人。顺便监视关映的人。”

郑偃暗自心惊。

无论如何,牵扯到继承人,都是翻天覆地的大问题。关映的手段其实非常厉害,说句对她不甚尊敬的话,不管是不是因为性别因素,她的有些手段确实阴毒了点。不过她一直被这郑家两父子掣肘,就是因为这两父子都占了身份的便宜——他们和关映站到对立面的时候,都是郑家唯一的继承人。

而现在情况变了,只怕会有一场恶斗。

好在那个孩子年纪应该还很小,一个老人带着个小奶娃,应该也搞不出什么大风浪来,郑偃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偷眼看了看站在台阶边上的郑敖。

天已经乌透了,暴雨如注,像无数冰珠子一样地砸在台阶上,四溅开来,他穿的衬衫溅上了水珠,额前头发被吹得很乱,精致的五官配着沾湿的头发,竟然多出一股冷冽的野性来。

“先生,”郑偃硬着头皮劝了句:“订婚宴已经开席了,我们进去吧……”

郑敖收回了目光。

他把额上的头发全部往后捋了过去,他的手指修长,插在头发里,似乎很适合戴上一枚戒指。

郑偃这才发现他没有戴订婚戒指。

他来不及仔细再看,郑敖已经转了身,大踏步朝酒店里走了过去。

大厅里灯光明亮,他本来就高,走得又快,倒像是这些保镖在追着他跑,郑偃跟在他后面,总觉得他的背影像是要去打一场漫长的战役。

很快他就知道那场战役是什么了。

包厢里坐满了人。

说是包厢,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大厅,前面还有舞台,叶家的人向来自诩清高,订婚宴也按他们的意志布置得很雅致,婚宴几十桌,其实郑家的亲戚三分之一都不到。

订婚典礼的主婚人正在上面说一些风趣的话,酒店的主人也亲自来作陪,台上挤着不少叶家人,叶家长辈多,叶素素的父亲叶东溟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所有人都是喜气融融的,连叶素素也收拾好了,头发挽好了,大概补了妆,叶岚子正揽着她肩膀,似乎在和她说话,叶素素却从郑敖进来时就伸长脖子,眼也不眨地跟着他。

这个春天郑敖经历了太多事,似乎被迅速催熟,长成了他父亲的样子。但他其实挺瘦,又高,身形修长,叶家的人都在打量这位新姑爷,但他径直朝那个小舞台走了过去。

主婚人是个诙谐的长辈,看见他来了,笑着打趣:“咱们的新姑爷来了……”

但郑敖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舞台上的话筒放在麦架上,他抓过了麦架,这对他的身高来说有点太低了,于是他微微弯下了背,低着头凑近了麦架。

他的眼睛垂着,睫毛似乎还带着雨水,他的头发从额侧滑下来,他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他说:“抱歉,各位,今天的订婚典礼要取消了!”

那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停滞了一秒。

然后他抬起头来。

“不过订婚宴你们还是可以吃的,”他笑着,似乎还有心情来开个玩笑:“所以大家都把红包交上来吧。”

一片哗然。

满室的窃窃私语和面面相觑中,叶家人难看得能挤出墨汁来的脸色中,他仍然站在那里,带着笑,郑偃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父亲。



郑敖曾经不理解他的父亲,他曾经恨他的从容,如果他真的像外人说的那么聪明,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只能顶着侄子的名号出现,为什么郑家的餐桌上气氛会那么奇怪。他却仍然笑着,胡作非为,招摇过市,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如果他真的还有余力去笑,为什么不去改变这一切。

后来郑敖才知道,原来笑并不代表着开心,聪明也不代表一定会赢。

就像他现在正在进行的这场豪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他却在周围人的面面相觑中笑得慵懒,好像这不过是他兴之所至的一个小玩笑。

因为这世上最牢固的面具,其实不是冷漠,而是笑容。

63危险

今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年初倒了个关家;还好离得远;就是波及到这边,也不过是让他们添了些兔死狐悲的感慨而已。

但春天还没过完;郑家又乱了。

京中的家族都是一起过了几十年的,盘根错节。姻亲、世交、朋友、生意伙伴;拔起任何一家;都会牵出一张巨大的网,整个丛林都会经历一场地震,郑家人丁虽然单薄,这张网却是庞然大物。一个家族,只要出一个优秀的家主就能枝繁叶茂。郑家却出了整整三代。

他们甚至都有点太出色了,以至于自家打了起来。

聪明人斗起来是非常恐怖的,因为这说明他们会各自招揽许多蠢人当炮灰;最后打来打去;蠢人死了一堆,聪明的人在台上看戏。

郑家这次也是这样的套路。

关映盘踞了关家老宅,郑敖就不回去了;带着保镖和一干佣人住在外面,两方都不贸然动手。一上来就分家,做得这么明显,京中这些家族也都蠢蠢欲动起来。单从字面上看,蠢蠢欲动这个词确实很绝,因为会在这个时候动的人,确实是太蠢了。以郑家的实力,就算分成两半,不管是哪边,先上的人都是消耗实力而已,后面等着捡漏才是实在的。这其中有几家的倾向十分明显,叶家受了退婚这么大的侮辱,表现得十分愤慨,但是以叶家一贯的尿性,打起来了他们也只会在后面摇旗呐喊。倒是王家和贺家动作有点大,这两家都不太会做生意,以大欺小收了很多企业,都做垮了,所以一直对郑家赚的钱很眼馋。

至于郑敖这边,就算在他接连得罪李家和叶家,做了一连串在外人看来“自毁长城”的事后,仍然有夏家态度鲜明地站在他这边,另外一个合作伙伴周家也态度暧昧,至于李家则是前嫌尽弃,甚至在这么危险的时候,李家的继承人还整天往郑敖这里跑。

京中渐渐有传言,说关映抓了李家收养的许朗。许朗也确实是命中与郑家犯冲,早就有传言说他是被关在郑家,好不容易郑敖要订婚了,他转了个手,又到了关映手里。更有甚者,说郑敖退婚、分家都是为了他。也有见过许朗的人十分不解,实在看不出他身上有半点红颜祸水的潜质。由于没有后续,这传言传着传着也就罢了,变成了那些太太们无聊时嚼舌根的一件谜案。

原本还以为双方能僵持多久,结果分家没几天就出了大事,先动手的是关映,让人怀疑传言中她身体不行了是不是真的。

虽然炮灰都是蠢人,但是直接说“我们当盟友你先上”有点太明显了点,关映做得十分巧妙,她没直接参与其中,而是把郑敖每天上下班的路线放了出去,几家同时收到了消息。

先沉不住气的是王家。



郑敖离开那个挂牌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说起来实在有点好笑,真正名正言顺的进口不让搞,害得他要弄个公司来做中转,不过要不是这样,他也弄不出这么大的场面,上面有周勋撑着,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米格35是哪里来的,他也可以大摇大摆地把废铁价买来的东西卖给夏知非,夏知非拿过去就拆,照着做“自主研发”,中间少了层层报上去的审批,简直皆大欢喜。

其实他真正想建的那条线不是这条,只是那边守得太严,他就算能弄到F22,估计也要被跨国刺杀,风险实在太大。

他连着加了几天班,周家只要搞好关系,夏知非只要拆飞机,其余的环节全部都交给了他,工作量实在太大,老毛子比较认死理,动不动就跟他直接对话,他换着三种语言上阵,每天下班,话都懒得说。郑偃倒是一看他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开着车送他回家。

做的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事,他也没大张旗鼓带人,都只带了三辆车,前面两辆,后面一辆,车过西单,一辆悍马从斜刺里冲了过来,郑偃连忙打方向盘,悍马直接朝着他们前面那辆车撞了过去,直接抵着那辆小车撞在路中间的隔离带上,整个车头都瘪了。

郑偃的身体顿时绷紧了,迈巴赫一个急转,绕过那辆大货车,郑敖坐在后座,他是玩过散打的,反应很快,已经伸手抓住了车顶的把手,整个车子转了九十度,郑偃的车技不错,避开后面的车,一个转弯插进左转车道,瞄了一眼后视镜:“先生,他们在追,让小罗引开他们吧。”

后视镜里,几辆统一车型的SUV如跗骨之蛆一样跟在郑敖的车后,小罗的车和另一辆保镖车跟在郑敖侧翼,保护着郑敖的车。

郑敖冷冷笑了一声。

“让小罗他们都停下,我们左转。”他似乎并不意外:“是王家的人。”

郑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而他跟了郑敖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位是说一不二,所以就算郑敖让他开车去撞隔离带他都会去,当即一打方向盘,左转进了岔路。

“小罗,你们停下。”郑偃在对讲机里指挥小罗他们。

侧翼的车和后面的保镖车都往路边减速,停了下来。

王家的几辆车都追了上来。

“先生,坐好了。”郑偃招呼了一声,猛踩一脚油门,迈巴赫的影子一晃,斜插进对面车道,堪堪避过一辆迎面驶来的公交车,一路逆行过去,引起无数愤怒的喇叭声,也有人识时务,及时减速开到了路边,有辆来不及躲开的小轿车,被跟在郑敖车后的悍马直接擦过去,整个车身右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车主一阵鬼哭狼嚎,大概想要理论,被后面呼啸而至的几辆车吓回去了。

后面的几辆车都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追了几分钟,郑敖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一只手稳稳抓住拉手,接起来了电话,郑偃一个急转弯,他差点连人带电话都摔了出去。

“喂!有人说你在长安路上飙车,是不是真的?”李貅没点好声气:“我爸要我问你要不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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