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有枪吗?”郑偃问道。
“我不清楚。”我已经跑到了巷子口,看见了睿睿所说的自动取款机,连忙跑了过去:“睿睿,牛牛!”
“我们在这里……“从绿化带里探出两个头来,穿着一样的外套,睿睿的头发被枝叶上的雨水沾得湿漉漉的,牛牛脸上的眼泪还没干,两个人都爬了出来,扑到了我怀里。
毕竟是小孩子,都吓坏了,在我怀里发着抖。牛牛脸上还被树枝刮了一道口子,结结巴巴地跟我说话,睿睿冷静些,告诉我:“他们没有挡住脸,我可以把他们画出来,我还记得车牌号码,我刚刚已经报警了,我们很快就能把郑敖找回来的。”
我摸摸他的头,用我的外套裹着他们,小声安慰着他们,跟睿睿询问着当时那些人的特征,把车牌号码都告诉了郑偃,听睿睿的说法,那些人似乎只是些当地的流氓地痞之类,不可能有枪,郑敖是怕伤到小孩,才让睿睿他们先跑,他也没和那些人打起来,怕他们转而去抓睿睿威胁他,而是跟他们走了。
睿睿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执着于把郑敖找回来。
警车是在李貅的人之后来的。
李貅大概也对这事不太重视,来的人都不是穿军装的,开了一辆陆虎,五个人,里面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都穿得很随意,笑嘻嘻的。
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迷彩裤,自称叫李戡,我说让他叫我许朗,他也叫了,几个人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听李戡问睿睿来龙去脉。
警车里只坐了两个警察,一个年长,一个年轻,要带我们去警局作笔录。
我看了一下李戡他们,问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沿途追查那辆车吗?我们应该去调监控吧?”
在李家呆久了,我也知道这些事了,李貅一度想要和夏知非一样从军,经常张口是枪闭口是任务,郑敖还嘲笑过他,说现在是文明社会,枪杆子不如笔杆子,李家迟早败在这个暴力狂手上。
那个老警察笑了起来。
“成年人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报案,你这才几个小时啊?年轻人,做笔录都是多余的。”
“但他是被几个流氓抓走的,而且他是和人结过仇的,”我试图回想小欣跟我提过的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叫唐景华。”
这次换年轻的那个笑了。
“你笑什么?”我的脸沉了下来。
“唐老板我们还不知道吗,大名鼎鼎的…”那年轻的大概没上过几天班,看见老警察在递眼色了还在说:“你这怕是感情纠葛吧?”
李戡拖住了我。
“干什么?打警察啊?”老警察的脸沉了下来,亮出手铐来:“信不信我们先带你去喝喝茶。”
李戡一手拦住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证件。那个警察见了,这才神色严肃一点,手铐也收了起来。
“那个叫唐景华的什么来路,现在在哪,都给我交代清楚。”李戡说话干脆利落得很,指着那个年轻的警察:“你说。”
年轻的警察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踊跃得很。
“这个唐景华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十年前就发了家了。平时没犯什么事,就是有一个爱好……”
“什么爱好?”李戡问。
“玩男人啊,”年轻警察笑起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嘲弄的意思:“上次还有个人闹到警察局来,你们这拨人也是有意思,被占了便宜才要死要活的,早干嘛去了?人家请你吃请你喝,难道是白吃的午餐。不过也不怪你们,谁想得到呢,这年头男人也不安全,上次那个不是要砍他吗?赔了钱还不是回老家娶媳妇了。”
他说得风趣,李戡也笑了起来。
大概是看李戡笑了,那警察也放松多了:“早说是自己人嘛,走,带你们找唐老板去,你们部队里的人也会被骗,真稀奇。”
但我没有动。
牛牛和睿睿一人抱着我一边腿,牛牛还好,眼睛里还噙着眼泪,什么都没听明白,呆呆地仰头看着我。睿睿却聪明,大概听懂了不少,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咬着牙低着头。
他知道这些人说的事,大概就是他爸爸被人带走的原因。
事实上,如果被带走的不是郑敖,而是某个普通的青年,也许真的就如他所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拿了赔偿的钱回老家娶媳妇。
李戡见我没有要跟着走的意思,询问地问:“许朗?”
“叫我许先生。”我冷冷地告诉他:“你们可以回去了。听说你们军队里的人纪律很严明,如果李貅问起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把刚刚的对话都告诉他,包括你笑得有多开心。”
李戡一副满头雾水的表情:“许……许先生?”
“忘了告诉你,”我告诉他:“你的上司,李貅,就是北京的那一个。他也是个同性恋,也是你们觉得好笑的那种玩男人的人。”
睿睿抓紧了我的裤脚,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这群人。
“还有你。”我指着那个年轻警察:“我曾经是一名法律工作者,也曾经希望能致力于让男人也成为被法律承认的性侵案受害者。而你,是一名警察,是法律的执行者,听说你们警察就职要宣誓,大概誓言你已经忘了。你身为警察,要保障的是每一位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公民里不只有男人和女人,还有被你区别出来对待出的这种喜欢男人的男人,和喜欢女人的女人。他们这些人也有资格不跟不喜欢的人上床,他们被占了便宜,也有资格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而不是活该拿了钱回老家结婚。我这辈子都不赞同以牙还牙,但我现在很想让你体会一下,被男人玩了之后,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说完这些,我不等他们回应,抱起了睿睿。
“我们回去吧,”我跟他轻声说:“我先送你们回去,然后去找郑敖。”
睿睿抱紧了我的手臂,没有再说什么。
“等等。”后面有人追了过来,是那个年轻的女人。
我转过头看着她。
“我叫林盈,”她看着我的眼睛:“我想帮你找那个人,我也是军队的。”
见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轻声补充道:“我哥哥也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同性恋。”
我松开了牛牛的手,牛牛呆呆地看着她,把手伸给了她。
“你哥哥……还好吗?”我想不到可以说的话。
“离家出走很多年了。”她说:“那时候我还小,我爸爸是军人,接受不了。”
我“哦”了一声,还想再说点什么,电话响了,是郑偃。
“找到先生了。”
…
我赶到那个工地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据说郑偃是从唐景华的妹妹那里问出的地址,想必也用了恐吓的手段,要放在平常,我也许觉得这样不好。但现在只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她算是无妄之灾的话,那我和睿睿承担的这些担心、这些侮辱和偏见又算是什么呢?我爸常说与人为善,但善良不是铠甲,力量才是。哪怕是法律女神呢,也是一手持天平,一手持剑的,唯有利剑,才足以维护正义。
郑偃比我远,又顺路去学校抓了唐景华的妹妹,来得比我还慢,为防万一,我带上了于盈,他们虽然穿的是便装,却是执行任务的架势,身上有枪械。
那个工地尚且在建,只有一间仓库够藏人,我们停下车就朝那里跑了过去,于盈直接把枪拔了出来,刚下过雨,工地上都是泥水,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仓库走。
“郑敖!郑敖!”我大声叫他名字:“你在这里吗!”
于盈拦住了我,一脚踹开了仓库的门。
昏暗的仓库里,七零八落地倒着不少人,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到处都是灰尘,我有点反胃。
郑敖就站在仓库中间,看见我们来了,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是红的。
我朝他跑了过去。
地上都是人,睿睿形容中的光头,染着黄头发的小痞子,还有他们手上的铁棍,穿着黑色背心的高个子,还有那个大概是唐景华的男人,大概三十六七,西装革履,眼镜镜片碎了,扎进眼睛里。仰面躺在地上,手脚大概是折断了,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着,他的位置很靠近门口,大概是想跑,可惜别的人没能挡住郑敖。
我不敢再看下去,跑过去,扶住了郑敖。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白色的工作服,那个滑稽的帽子掉在血泊里,他身上都是血,裤腿上还沾着别人带血的呕吐物,我学过凶杀案的鉴证,知道胃部遭受重击会胃出血并呕吐。
“对不起,小朗。”他轻声跟我道歉:“我没有想打人。”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扶住了他,他的脸上也有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去的,他的手背破了皮,指节都是带着血的,他却丝毫不觉得痛。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紧张,他还朝我笑了一笑,他的笑很淡,然后他就这样滑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我看见了他背上的刀伤。
“别动他,”于盈把枪插入枪套里,伸手探了探郑敖的呼吸:“去车上把医药箱拿来,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看着她干脆利落地撕开衣服给郑敖捆扎止血,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的手上满是血,不知道是郑敖的还是那些人的,我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金属环,带着血,隐约看得出似乎是银色。是郑敖倒下去之前放到我手里的。
是一枚戒指。
76小孩
郑偃比救护车先到,他大概早有防备;直接带了个医疗队。
郑敖的伤不重,刀口狭长,包扎好之后;说卧床休息两天;但最好是俯卧;也拍了片,说是脑部有轻微震荡;也是要休息;不要有剧烈的活动。
我把郑敖接回了家。因为郑敖在医院的时候睿睿整天在他病床旁边跑来跑去;牛牛也是;医院不适合小孩子待。而且睿睿的聪明在这时候成了一件坏事——他是自己带着牛牛过来的,这就意味着;就算我把他送回家;他还是能过来。
郑敖醒来之前;郑偃就先走了。
“要是先生知道我一直留在这里,要生气的。”他这样说:“我还是回北京去吧。”
…
小欣很好奇事态后来的发展,我怕她听到什么会忍不住出去和人“分享”;就让她在书店帮我看店。倒是那些军队的人还有警察局的人后来都陆续上门道歉;大概是李貅的授意。我没有见他们,因为他们道歉的重点不在于我为什么翻脸,而在于我是李貅要照看的人。
以后如果遇见唐景华这样的人造成的受害者,他们还是一样的态度,我知道。那是他们的价值观。
而这就是我学法的原因。唯有法律,不管他们的偏见、嘲笑,不管是油滑的老警察还是轻佻的新警察,不管他们是严肃,还是窃笑,还是当做笑料回去当做酒桌上的谈资说给家人朋友听,只要在法庭上做出判决,就必须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世间的正义并不依赖于警察的思想觉悟,而是依赖于法律的公正。
唐景华死了,仓库里当时包括他在内十三个人,六死七伤,郑敖下手很重,我说过的,他是学过功夫的人。李貅的人负责了这件事的善后,有点将功折罪的意思。可惜我并不觉得这算什么事,郑敖是正当防卫,他们只是免去了那些取证的麻烦而已。
我帮郑敖跟林宜辞了职,把工资也结了,这让那些女孩子很失落,有几个女孩子还一直时不时来看看,希望郑敖会回来上班。小欣试图把我店里的wifi改成“霸道总裁和柠檬西施”,在我把警局送来的唐景华犯过的那些“私了”的案件给她看了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我其实不太懂这些女孩子在想什么,或者用她们的话说,在“萌”什么。
那些案卷里,每一份验伤报告,每一张照片,每一句“情绪激动试图持械袭击唐景华”都是冰冷而坚硬的事实,那些案卷的无疾而终,那些“回老家结婚”的人,都在拷问着她的“萌点”。我相信她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在异性恋的世界里见多了现实的影子,转而寻找同性感情的亮点,但是她们不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感情,是应该以强制发生性关系为前提的,任何人都不应当被侵犯被算计,就算这是她们所“萌”的,也是一样。同性恋的强奸犯,和她们这些女孩子所恐惧的针对她们的强奸犯并无区别,而且因为这个社会对男性尊严的强调,和相关法律的缺失,所以这样的案子给受害者带来的除了身体上的伤害,还有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唐景华运气不好,碰上的是郑敖,“便宜”没占着,命都丢了。但这世上还有很多唐景华,如那些猥亵男学生的老师,他们永远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除非法律界先做出进步。
我想,我得回去继续从事法律了。倒不是什么大彻大悟,就算这世上总有很多不公平的事在发生,但是你看见了,你就有了责任。
…
郑敖第二天才醒。
睿睿一直坐在他床边玩卡牌,睿睿学走路的时候我怕他摔伤,家里都铺了地毯,牛牛最喜欢地毯,所以趴在地上看睿睿的书——大概是因为“共患难”的关系,睿睿现在对牛牛很好,虽然牛牛还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但他没有以前那么嫌弃牛牛了,有时候还教他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当时我正在厨房准备中饭,牛牛跑过来叫我:“睿睿爸爸,柠檬西施醒了。”
我连忙把火关了,过去看郑敖。
睿睿正趴在床边,和郑敖说着什么,看见我进来了,跳下椅子跑掉了。
“hi。”郑敖趴着跟我打招呼,他手上也包着绷带。
我走了过去。
“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他皱着眉头说:“就是头有点晕晕的。”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我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医生说你免疫力不错。”
他勾着嘴角笑起来,唇色有点苍白,是失血的缘故。
“你趴着别动,你背上有伤口的。”我轻声告诉他:“我在厨房炖了汤,等会端来给你喝。你要喝水吗?”
郑敖摇了摇头:“事情怎么样了?死了几个?”
看来他自己也清楚,不然当时不会跑过来跟我说对不起。他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别说有人对他做什么,就算对他说出这样的心思也是第一次。他是动了真气,下手才那么重。其实他脾气比李貅要好,也是第一次闹出这样的事来。
“六死七伤,李貅的人在处理。”我告诉他。这个城市不大,就这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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