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于飞顺着他眼神望去,张敏婷的包厢洽在他们包厢的斜对角,只见张敏婷身边西装笔挺的正是汤子虚。张敏婷穿的是西式的礼服,露出雪白的肩膀与脖子,脖子上闪亮的一挂钻石项链,隔了很远还耀人眼睛,她一面隔了包厢与四周人等招呼,一面攀着汤子虚的手臂不住说话,汤子虚略低着头,却是看不见表情。
“这不是汤年如的长公子么,听说张二小姐很是喜欢他,汤家与张家有生意来往,两家大人也是有意促成,只是听说汤公子本来就有知心女友,不过张二小姐作风一向豪放,只怕汤公子是脱不了身了。”燕于飞听了不由回头看那人一眼,那人却笑嘻嘻说完闲话就起身告辞,这些话燕于飞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面一阵的难过,虽然知道汤子虚的父亲不中意自己,可是从旁人口中这样明白的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敏婷在包厢那边已是看见了上官衡,夸张的张开了手臂挥舞一下,汤子虚也被吸引得朝这里一望,本来脸上挂着的微笑立时尴尬起来。燕于飞幽幽注视着他,两人都只觉得心里滋味杂陈,两个包厢间几如天涯。张敏婷打了招呼后又去攀着汤子虚的手,汤子虚无法,只得俯身和她说话,燕于飞见此,忍不住别过头去。上官衡此刻在她身后道:“燕小姐也认识汤公子?”
燕于飞立时回过头去,只见上官衡唇边挂着一丝笑,眼睛却一瞬不瞬注视着对面包厢,她回头又看一眼,汤子虚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张敏婷正笑得花枝乱颤。燕于飞回过身,片刻嫣然一笑,道:“想必素希和你说过,汤子虚正是我的男朋友。”
上官衡点一点头,道:“这样不巧。”
此时剧幕拉开,燕于飞也就不再说话。然而她心不在焉,除却戴叶小姐出场唱的那几段著名的花腔女高音唱段外,舞台上究竟演出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只是随着众人鼓掌而鼓掌。
汤子虚坐在对面亦是魂不守舍,剧目开始全场灯光便暗了下来,他只看得见对面包厢里影影绰绰的人形,唯燕于飞的侧脸被昏暗的壁光照着,似黑暗里小小一点亮,却叫他心里难受。他一早就看见上官衡的侍卫自包厢门口排到外面,都是笔挺的身板持枪候在外面,那种排场虽巨富也不能,在那包厢内进出的也都是平南的要人亦或豪门巨族的公子们,上官衡偶尔倾下身子和燕于飞说话,他见她回头,耳上小小的钻石耳钉一闪,刺得他闭一闭眼,虽然看不清楚神情,可是单是这种情形就叫他心里生了刺一样,他虽然相信燕于飞,但是父亲那些话就叫他的心象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子虚,我们去上官的包厢去,你也可以认识认识他,对你将来的生意有好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半场已经演完,舞台上已经谢了幕,有人上来打扫那些抛了满地的玫瑰花,张敏婷拉了汤子虚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包厢外面走。
汤子虚任由她拉着,一路身不由己的和各路的人马招呼,转眼就到了上官衡的包厢外,侍卫自然认得张敏婷,立刻替他们拉开了包厢的门。包厢里已经有了数人,谈笑得十分热闹,见了张敏婷立时有人站起来让出座位,张敏婷不客气的坐下去,笑道:“上官,你带了人来看歌剧,也不和我们介绍一下。”
汤子虚早看见上官衡俯身在小几上和燕于飞在说话,此刻两人都转过头来,上官衡一笑道:“你自己来得这样晚。这位是燕于飞燕小姐。”张敏婷亦介绍了汤子虚给他。汤子虚只看着燕于飞,心里很是焦躁,不知道如何是好,见她神色不变,微笑着和张敏婷握了手寒暄,自己一时也安定了点,伸手先和上官衡握了,才转头向燕于飞。
燕于飞盈盈一笑,道:“我和汤先生认识的。我们是一起在平南大学念书的同学。”
旁边几人听了笑道:“这么巧,平时都不见张二小姐同男士出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却又是认识上官的朋友的,真是缘份巧合。”
张敏婷将头一别嗔道:“你们就会胡说,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子虚,我们去外面喝咖啡去。”说着又站起身挽了汤子虚风风火火的走了,汤子虚没奈何,只好草草点了点头跟去。
这边几人见她走了,都笑道:“如今张二小姐的心思不在上官身上,听不得我们编排她了。可见这位汤公子乃是正选。”
另一人也笑道:“以往张二小姐见了上官,哪里有不飞过来的道理。如今却只粘着这汤公子。”
燕于飞听了转过头去不做声,几人见上官衡含笑不语,又见燕于飞这般模样,都只道他怕惹得女友不快,当下又闲扯了几句就告辞出去,独留他们两个在包厢里。
燕于飞心中波澜迭起,面上却一些也不见,上官衡亦只拣些无关的话题和她说,直到歌剧下半场重新开场,两个人也没再提起汤子虚和张敏婷来。
等歌剧唱完,包厢里纷纷扔出无数的花束来,直把舞台都铺满,戴叶小姐满脸欣喜,不住向下飞吻,又有时髦的公子小姐做了席面请那些主要演员,也有人来请上官衡和燕于飞一起去,燕于飞自然是婉拒,上官衡也一向很少出席这样的场面,因此旁人也不在意,燕于飞只看见汤子虚和张敏婷被一群人簇拥着说说笑笑往后台去了。
上官衡同着燕于飞步出剧院,夜色微凉,他吸一口气道:“其实今日戴叶小姐唱的‘愿你如愿以偿’并不是十分的好。”
燕于飞心神不定,顺口道:“正是,但是那段‘我生命中的往事’却很好,比以往听唱片听到的都要感情丰富许多。”
上官衡讶然笑道:“燕小姐和我看法一样,我听说戴叶小姐因为来演出前和那位十分出名的剧作家分手,所以情绪不很愉快,所以这段唱词应该暗合她心思,唱起来才格外入味。”
燕于飞哪里在意这些,只笑一笑算是应答。
上官衡送燕于飞回学校,隔着两三条马路就让前后的车子停了下来,邀燕于飞下车步行。这一天晚上的月亮极好,月色似一匹银纱一般覆盖了整条路,往平南大学去的路边原是植满了樟桂之树,此时淡淡花香袭来,和着晶莹月色,路上车子又极少,偶尔开过去一辆,车轮在马路上滚动过去的沙沙声倒越发显出这晚上的宁静。燕于飞听着身边上官衡的脚步声一下下,似敲在心里,叫她不得安生。两条马路很快就走完了,上官衡一句话也没有说,倒把燕于飞本来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想得几乎熟透的叫他不要再来邀请她的一篇说辞堵在了那里。
那一晚上的事,汤子虚与燕于飞都没有再提,两个人总是小心翼翼避开这样的话题。
十月初的时候,平南大学的名人采访稿汇编成册出版,本来这就是学校的盛事,因为今年这一级里又有几个平南豪门的子弟,因此有许多人买了捧场,格外的好销。燕于飞和王素希几个的访问反响也都相当不错,燕于飞自己又额外多买了几本寄回停蓝给家人及朋友。书出版不过几天,燕于飞便接到曹秘书的电话,说是廖夫人请她再带几本书过去。
燕于飞心里微微的奇怪,却立刻答应了,到了周六一早,便自己叫了车到玲珑山。这一次又与上一次不同,廖夫人早在园中凉亭里坐着,见了燕于飞便招呼她同座喝茶。
燕于飞恭恭敬敬的奉上了书,廖夫人收了放到一边,道:“这一次你们的采访写得很好,燕小姐的文字很不错。所以我想多留着几本送人。” 燕于飞道:“夫人过赞了。”
廖夫人亲自给她斟了茶,又指给她看院子里许多名贵的花草树木,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她说话,只是说些不相关的话,时而又笑微微的往她身上打量。燕于飞很不明白她的意思,却碍于尊重,不好出言相询。
燕于飞正疑惑间,花园的石子路上响起极轻快的脚步声,她还未回头,廖夫人已经笑盈盈站起来道:“清源,你来得正好,替我陪一陪燕小姐,今天我答应先生亲自下厨做馄饨,你也爱吃的。”说着又回头对燕于飞道,“燕小姐也留下一起吃饭。”也不等燕于飞答应便走开了。
“廖夫人亲手做的馄饨是最好吃的了,我小时候就爱吃这个。你尝了一定喜欢。”上官衡坐到燕于飞对面,随手把军帽放到桌上,又替她斟满了茶。
燕于飞挺一挺背坐直,只淡淡道了声谢。
“先生和夫人膝下无子,向来对部下的小孩子最好,我小时候做了坏事都会先到夫人这里来求情,这样回去就不会被叔叔打,有时候在先生这里玩得晚了,夫人就会亲自给我们包馄饨吃,至今也没有吃到比夫人包的更好吃的了。”上官衡道,神情温和而懒散,“后来去了军校,就很少有机会再吃到了。”
燕于飞虚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上官衡自顾自道:“小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一直不停搬家,后来父亲过世后叔叔找到我和母亲接到平南,叔叔公务繁忙,却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管我,反而我在先生和夫人这里住得最久。”
燕于飞哦了一声,心思一动,道:“这次我们的采访是不是你游说了廖夫人接受的?”
上官衡偏过头来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却拿起桌上的书翻了翻,道:“燕小姐文笔相当不错,简洁有力,写夫人这样的传奇女性很适合。”
“上官先生,多谢你相助。”燕于飞见他避而不答,心里却是很肯定,本来她就很怀疑廖夫人为什么这么爽快就答应接受访问,“没有你帮忙,我和素希这次的功课都很难完成。”
“不用又这么客气。”上官衡放下书,“自从原安之后,我就一直很希望能多见见你。”
燕于飞本来聪明,又见了上官衡,便明白廖夫人为什么独叫她送几本书过来,此时又知道他再三的相帮,听他说了这几句话,见他放下书微倾下身子专注看着自己,不由心神不宁。四周那样静,林中隐约有秋蝉的鸣声,还有轻风掠过树梢枝叶摇曳的声音,初秋正午的日光还是很烈,燕于飞只觉得背上晒得滚烫,那热意一直从背脊延伸到脖子再到脸上耳朵上。她咳嗽一声便想站起身来。
“于飞,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上官衡突然伸手握住燕于飞的双手。
燕于飞虽然已经有准备,却还是吃了一惊,她迅即把手抽出来,站起身退了一步道:“上官先生,我想你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你还没有结婚,我就有追求的权力。”上官衡也站起了说,“汤公子家中恐怕也并不赞成他和你的事。”
燕于飞咬一咬牙道:“那是我和他的事情,不需要旁人置喙。本来往夫人这里来,我只是打算送几本书的,你再三的帮助,我是很感激的, 可是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上官衡方想说话,远远廖夫人已经笑语过来,“馄饨都煮好了,你们来吃了再说话。”
燕于飞和上官衡都无法,只得往屋子去。燕于飞走得略快,已是到了廖夫人身边,廖夫人挽了她的手道:“今天包的是虾仁馅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吃。”燕于飞还未答话,却听见院子深处似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由停了脚步张望,只见略远处围墙下立起一个人,一抬手就朝她们这里开了两枪。上官衡眼疾手快,飞扑了过来将两人往草堆中一推,一面已经大声呼喝警卫。
燕于飞紧挽住廖夫人的手臂,整个人伏倒在草丛中不敢抬头,心中骇得怦怦直跳,耳边只听到警卫奔跑开枪及人的惨叫声。片刻方被人拉了起来,一时听人禀告道:“夫人,没有事了,那人已经被击伤抓住。”
燕于飞依旧心口狂跳手脚发软,靠旁人扶持着才站了起来,她四顾一下,只见几名警卫绑了一个双手都中了弹流血不止的男子往车库去,廖夫人却是处变不惊,已经命人报告给警备厅并收拾打扫,此时廖浚洋亦是匆匆自屋内赶了出来扶住廖夫人。廖夫人尚回头道:“清源,燕小姐一定受了惊吓,你扶她到屋里来。”燕于飞本来惊魂未定,此时才发现是上官衡扶着她,他倒是安然无恙的样子,她亦计较不了那么许多,勉强朝他笑了一笑道:“我没有事。”
第五章 人生在世不称意
隔了几日燕于飞才在报纸上看到报道,那日意图行刺廖夫人的原来不过是个狂徒,只是想名噪天下,就选了廖夫人廖先生做了目标。报道只是很小一个篇幅,不甚引人注目,只提及当时亦有一名年轻女性在场云云,并没有说明是谁,燕于飞想了一想,也就闭口不提这件事,只做没有发生过。
上官衡自那一日后隔了一阵子就往燕于飞宿舍里打电话,燕于飞接了几次,起初尚能客气,最后只好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这样很打扰我的同学。”上官衡在电话那端道:“那我请你出来见面。”燕于飞道:“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见面。”上官衡停了一下,道: “你这样不想见到我?”燕于飞叹一口气道:“请你不要为难我。”
这样几次三番下来,便是连宿舍里其余两名舍友也知道燕于飞如今另外有了热烈的追求者,为着避嫌,燕于飞每次都没有称呼上官衡,所以大家虽然猜测,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汤子虚亦有所耳闻,燕于飞只推说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她已经再三的回绝了。所幸之后燕于飞听王素希说上官衡奉命往檀北一带整肃部队,她才得以安静下来。
将近西历的年末,汤子虚的母亲亲自打了电话给燕于飞,请她去做客,燕于飞本来踌度汤子虚父亲并不乐见自己,奈何汤太太十分殷勤,也只好答应下来。
那一日汤子虚白天需到公司里帮忙,只燕于飞一个雇了车子往汤家去。因为早上下了雪,路上十分泥泞,车子走得很慢,到了汤家时已是将近傍晚。燕于飞提了礼物方进门就看见汤老爷和汤子虚两人对坐着,汤子虚将头扭在一边,神色愤懑,见她来了才稍微好转些,上来接了礼物盒子放在桌上。
汤老爷见她来了,照旧是十分冷淡的点一点头便不作声,汤太太自楼上下来,倒是依旧的热情周到,连连请她坐下又叫人奉上茶水点心,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汤太太见汤子虚与汤老爷两个人之间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模样,摇了摇头笑道:“你们两个也陪燕小姐说说话,这么不声不响的,治的是什么气。”
汤老爷咳嗽一声,慢吞吞道:“你问问他,公司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就这么急火火的跑回来,他现在手里还有生发行的大单子,这样子成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