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
她口中的两个字,和我脑中的两个字紧紧重叠,分毫不差。
清风拂过,撩起我的鬓发,像是从我耳边带走了尘世的喧嚣繁杂。时光在脑中急速倒退,“纪家”二字似是一束白昼的强光,仿佛一把古老的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关于纪家的回忆。
偌大的纪家,在我眼里,只意味着一个人。
纪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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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府对街的拐角,一户院门敞开,陆陆续续地有人往里面搬运家居,是新搬来的人家。不时有女子经过,都不由放缓了步子,目光在门口那人的身上流连。人头涌动,只有他所在的那一方天地,静谧安宁。
纪家独子,纪云思,温润端方,玉树兰芝,满腹经纶。
“……”我站在街头,即使是远远的一眼,已让心底模糊的面孔瞬间清晰得恍如昨日。
五年的空白如潮水般袭来,冲刷掉少年眉梢的稚嫩和青涩。他还是一袭浅蓝,一如既往得纯净隽永,若雨水洗过的苍穹,可他却不再是我熟悉的少年,而是温润清雅、轩然若松的男子。
光阴五载,改变的又何止他一人,我也不再是那时的苏浅。
思及此,我默默摇头。
眼前的人是真正的纪云思,而我记忆中的“纪云思”却可能是与这个名字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他只是冒用了“纪云思”的身份,然后一步步地走进我的生命里。
如今,真正的纪云思就在我眼前,我却透过他思念着另一个人,哪怕他的一切都是虚伪飘渺的。
明明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步子在他身前一丈处停住。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那么一种感觉,就一瞬间时间都慢下来,世界仿佛静止般。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就为了那一眼姗姗来迟的相视。
一眼万年,此刻,我懂了。
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走近,然后驻足默然相望。
于我,却是弥补了五年前,关于最后一面的缺憾。
于他,是邂逅。
于我,是重逢。
“这位小……”瞧清我的打扮,他温和一笑,“这位管事,请问找在下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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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的教书先生有了人选,对方也应下待屋子收拾好了便过来拜见。这个由苏管亲挑亲选的先生,自然在颜府那群八卦的人里引起轩然□。
“浅浅,听说那先生清隽卓然、君子端方?”小姐眯着眼笑问。
“苏浅,听说那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大公子欣慰点头。
……
“苏管,听说你一眼挑中了那男的?”金多多不可置信地张大嘴。
“苏浅,听说你一眼相中了那夫子?”沈伯端着酒,却没有饮下。
……
“不错。”杜三娘放下屠刀擦了擦手,面色微柔地拍了拍我的肩。
……
“苏小浅,听说你对街角新搬来的白面教书先生一见钟情、一往情深?”最后,上官涵摇着扇子,坐在我那房的屋顶上,挑眉惊讶。
我:“……”
事实证明,舆论是彪悍的,人们的脑补能力在面对八卦时是空前强大的。
“你信?”提口气,我纵身跃上屋顶,坐到他身边。
上官涵合了纸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微微眯着眼,“我方才去瞧了瞧那人,说真的,我确实有点信。”
“……”不愧是上官涵,其实连我都有点信,自己对那正版的纪云思存了些别样的心思。
“怎么,这算是默认了?”他笑着拿扇子敲敲我的脑袋。
“我不知道。”伸手挥开他的扇子,我努力分辨自己的心情,“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人,可我就觉得相似,就好像他就是他,只是时隔了多年。”
“嗯。”上官涵轻轻地应了声,安静地听我讲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
“这种感觉很奇http://。345wx。怪。我明明喜http://。345wx。欢的是那个冒充的人,可为什么会对他这个真身很在意?”我越想越不理解自己纷乱的心情,语无伦次,又有些手足无措,“那……到底是那个人学得太像他?还是他太像那个人?”
“……”
“子涵,我不懂,我想不明白。”
“小笨蛋。”上官涵宠溺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他们俩相似如何?谁像谁又如何?这都不关你的事。”
“可是我分不清……”
“有什么好分清的。如果他们俩不是一个人,就只是张相、个性相似而已。若非那个人曾碰巧冒用了纪云思的身份,在你眼里,他们俩则是两个无关的陌生人。如此,你还会介意这些么?”
会么?我想不会。
如果那个人没有冒用纪思云的身份,那么就算他们再相似,在我眼里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碰巧而已。我不会纠结这些,即便透过眼前的人,想到另一个,也不会有违和的怪异感。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上官涵忽然顿住,狭长的凤眸里闪过浓烈狠厉的杀意,“那你就更不用介意。因为他不会再有机会接近你。”
看着他嘴角的浅笑,带了分凶狠暴戾,我下意识地问,“如果是那样,你想要怎样?”
“……”上官涵不语,只是那双灿若寒星的眸子愈发冰冷。
“让他永远消失?”见他闭上眼默认,我叹口气,“子涵,其实我不恨他。”
“……”
“我本以为感情里最痛苦的是背叛,后来我才明白,是悔恨,悔恨自己的无力。”垂下眼睑,那人在牢房受虐的一幕幕闪现在我脑中。即使明了那只是场骗局,我还是觉得心口沉闷的疼痛,“我曾在牢里疯狂地祈求,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好,只要眼前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这些话,当年在牢房发生的事情,我从没跟人讲过。上官涵睁开眼看着我,眸中光影明灭,晦涩难辨。
“某种意义上,我确实如愿了。”勾唇一笑,我想自己笑得定是太惨白,他才会在那瞬间皱起眉头,“那一切都成了骗局,我也付出了代价,没了他对我的感情、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是,我不后悔。”
“在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摇头,“都过去了,都不是真的。”
上官涵握紧我放在身侧的手,温声哄道,“嗯。都过去了,都不是真的。”
平稳了心里翻滚的情绪,须臾,我抬眼朝上官涵笑,想活跃下这沉重的气氛,“对了,你这次怎么这么好心,没出来阴阳怪气、捣乱添堵?”
“阴阳怪气、捣乱添堵?”上官涵挑眉。
“是啊。送温茗回府的那次,还有在揽芳居的那次。”
“温茗继承家业,势必会娶妻,女方入赘,你觉得我会让你被他‘娶’回岭南么?一个‘娶’字,背后有什么意义,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我点头,被“娶”的那方失去的是家住的地位,而另一半则获得纳妾或纳侍的权力。
“至于,揽芳居的那个什么花魁。”上官涵勾起一边的嘴角,戏虐嘲讽,“我说过,他配不上你。”
“那纪云思呢?”
“纪云思……”上官涵顿了顿,才缓缓道来,“北阳纪家书香门第,但家底并不丰厚。纪云思虽是唯一儿子,上头还有个继承了家业的姐姐。若你喜http://。345wx。欢,娶他过府也并非难事。”
他第一次在这个问题上这么好说话,我有些懵,随即怔愣地问,“所以……你不反对?”
上官涵闭上眼,笑得恬淡,许久,他才轻轻吐出了一句话,“你喜http://。345wx。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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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http://。345wx。欢就好。”
上官涵轻巧的一句话,便冲淡了我所有的情绪。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望着床顶。
遇到纪云思时,因激动惊叹而纷纷扬扬的思绪尘埃落定后,只有上官涵的五个字盘旋在我脑中久久不散。
从认识上官涵后,我大大小小所有事情他都是要一一过目并插手的,不可否认,我算是在他的眼皮下被一路护着长大。跟在小姐身旁的这些年,虽看惯人们势利的眼色,但我总归是从没吃过苦头。当然,要除了被骗的那次,而那次,上官涵远走他乡不在我身边。
许是有了那惨痛的教训,他对我的态度俨然从看护飙升到了看管。面对温茗和揽芳居花魁,上官涵跳出来无理掺和,我觉得是在意料之中。而他这次截然相反的态度,却让我措手不及。他的淡定像是一种默许的放手,而这种认知,让我觉得心底一阵空落。
于是,我忽然能够理解婚礼时,女儿的手被父亲亲手交托给另一个男人时,她的依恋不舍。
原来我内心里一直把上官涵当作爹……?!
思及此,我猛地一个惊颤,狠狠地抖了一抖。
呃,古人云长兄如父,我这应该是将他视为兄长……
……嗯,就是兄长!
按住慌张张的心口,我舒了口气,伸手抓过被子将自己蒙了严实——长兄如父,安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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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纪云思来颜府拜访的时候,洛洛正缠着二公子在院里练武,小姐与大公子只好先招待他在厅里喝茶,而我则奉命去带洛洛过来。
疾步往二公子的院落走去,隔了老远,我就瞧见三公子状似不经意地拦住了送点心的小丫鬟。这小丫鬟是新来的,对三公子的手段不甚了解,便无辜地着了道。
“三公子。”我走过去,欠身向他问安。
“哟,苏管啊。”三公子将手拢在袖里,笑得纯良无害。
我点头,环视了这里的院落,问道,“三公子有事找二公子?”
“没呢。”三公子嘴角一僵,笑容有些牵强,“这不闻到一股子甜香就寻过来看看。”
他自己的院子离这可不近,倒是寻了真远……
“既然是送去给老二的,我就不要去了,免得落了别人的口舌。苏管记得吩咐人送份到我房里就好。”说罢,三公子摆摆手,转身离开。
望着他施施然的背影,我冷不丁地说,“小少爷在二公子院里,这会应是饿了,还不赶快送去?”
送餐的丫鬟抬眼见我不是对着她说话,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是好。
果然,走了不远的三公子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洛洛在老二那?今天不是见夫子,不练武么?”
“小少爷正练在兴头上,用过早膳就一直呆在二公子那。”唉,这就是颜君家主不在,大家不在一起吃饭的悲哀。三公子严重信息不对称,不能掌握府上每个人的动向,这可是宅斗的大忌,“夫子正在正厅候着,苏浅是来请小少爷过去的。”
果不其然,三公子眼角抽抽,目光扫向丫鬟端着的餐点,“苏管。”
“嗯?”
“你不觉得这餐点不够么?不如要这丫头再取些送去,总归是要再跑一趟,将这份给我罢。”
我看了眼在盘子里垒得老高的点心,嘴上却说,“快到午膳了,吃多了偏食不好。”
闻言,三公子咬牙,假笑道,“洛洛练武出汗,这些点心过于干硬,换些爽口的瓜果岂不更好?”
“干硬?”即使不太吃甜点,我也知道这奶酥向来是以香酥著名。
“是啊。”三公子不住点头,“光是眼瞧,就知道这奶酥做得工艺不佳,又干又硬,怎么能给洛洛吃?”
做这奶酥的厨子,可是小姐处心积虑给挖到颜府的……
见我沉默,三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捻了一块,尝了一口,脸就皱成一团,“呸呸,果然又干又硬,洛洛吃不得。”
“……”见他使出浑身解数,我也不再刁难,对端着餐盘的丫鬟吩咐,“按三公子的意思,将奶酥退了,取些瓜果送到厅里,小少爷一会就过去。”
“是。”
“诶,等等!”三公子拦下离开的丫鬟,伸手端过那盘奶酥,插嘴道,“这东西退回去倒掉就浪费了,给我吧。”
“可是,这奶酥又干又硬……”
“无事无事,我是大人嘛!不在乎这些。”三公子干巴巴地将那盘奶酥护在怀里,一退三步,“好了,就这样,我先走了。苏管继续忙!继续忙!”
“……”看着他火急火燎地消失在视线里,我默默感慨看来这次任家堡新制的药剂起效还挺快,“没事了,你下去送餐吧。”
“是。”
与他们斗智斗勇久了,一见三公子莫名地出现在二公子,我条件反射地就联想到挑衅和下毒。那盘奶酥定是被三公子下了料,却不巧洛洛也在二公子房中,他才那么紧张地要了去。
还在玩这种把戏,三公子就不能消停些?
如今若是府中有经验的丫鬟小厮在给二公子送餐的路上遇上了三公子,都会自主自发地在回灶房后定会让沈伯去趟二公子的院落。不怪他们不提醒二公子饭菜有问题,只是得罪了三公子,自己被下毒那整个月的月钱就得乖乖上交给药铺大夫了。
如此说来,我这种扰乱三公子计划的行为,算是彻彻底底将他得罪了便。
算了,我得罪他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所幸就不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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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二公子那时,洛洛练得一身汗,小脸蛋红扑扑的。虽是入了夏,他这副模样仍不能到处跑,容易着凉。显然二公子跟我有同样的想法,我命人准备热水给洛洛擦身时,他将洛洛带回房,从柜中取出一套洛洛换洗的干净衣物。
……果然是奶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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