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温茗忙完手头上的活,便端了壶热茶在我的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我默默抿了口,等待他的宣判。
良久,他低低吐出口气,道:“你让我该怎么办。”
“……”
“婚姻大事,你说同意就同意,想反悔就反悔,真的这般儿戏?”
“我错了。一开始,我就不该如此草率。”
闻言,温茗叹口气,问:“我想知道,由始至终,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嫁给我?”
我垂眼,如实道:“应下我们的婚事时,我的确是想安安心心地与你过一辈子。即便在坐上花轿时,我也一直在想自己要做个好妻子。”
“……”他不语。
“后来,我被带去凉国……发生了一些事。”在那里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在那里,我得知上官涵不得不娶一个风流纨绔之女为妻。怕我的身世会连累温家,这种堂而皇之又虚伪的借口,我说不出口;可因上官涵这荒唐的婚事而气氛、而不值,“比起娶她,还不如娶我”的心情,我又不能与他说。于是,我只能垂了眼,“现在的苏浅,真的配不上你。”
温茗定定地看着我,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说:“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婚约,取消。”
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爽快,我愣愣抬头看着他。
温茗别开脸,望着空荡的街景,若有所思道:“以前看你和上官公子相处时,我便有种留不住你的预感。当你披上嫁衣,由他交予我时,我本以为我留住了。如今看来,留不住的果然是留不住啊。”
“……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这样也好,总比留在我身边抱遗终身得好。”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或许我嫁于你了并不会抱遗,或许会很幸福很美满。而这等话,我终是没有说出口,毕竟这一切一切只是“或许”,不是吗?
“你走吧。”温茗说:“我们的事情到此为止。”
本来我还准备了很多补偿的方法要对他说,眼下,我却觉得面对一个男人的骄傲,我的这么些补偿,只会更加伤人。
我默默起身,缓步离开。走到他身后时,我转身,朝他恭敬地欠身。除了弯下脊梁,诚心鞠上一躬,我不知道要怎样对他表达我的感激和歉疚。
温茗背对着我的,身影漠然。
出了茶铺,我低着头,数着自己脚下的步子。原来,与被人伤害相比,伤害别人更加不好受。走过东街街角,我一眼看到上官涵半倚在墙上,状似在等我。
“来接你。”他走到我身边,看到我面色苍白,便解下披风与我披上。
我牵牵嘴角,想朝他笑。
“笑不出来就算了,怪难看的。”他蹙眉道。
点了点头,我不再勉强自己。
我们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都没有说话。沉默地行了一段,上官涵忽然停住步伐,回头,等我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我问。
上官涵摇头,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再反手,与我五指相扣。我疑惑地看向他,他似乎不在意,只是笑笑,轻松道:“走吧。我们回去。”
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牵着手走路,却感觉相熟多年,连这样的动作也是熟悉,甚至有种理所当然的亲切感。
“……”片刻,我低头,看着我俩交握的手,迟疑地问:“子涵,你有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上官涵疑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们的手,不解。
毕竟两个人认识得太久了,又太熟悉,这些恋人之间的小举动也再带不来内心青涩的小羞涩什么。现在两人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牵着手,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看上官涵方才的反应,估计和我也是一样,害羞脸红都浮云化了。难怪很多相熟的朋友都不愿意成为恋人,确实少了那么些朦胧的悸动。
读懂我的心思,上官涵眯眼一笑,以袖掩唇,“苏小浅,看不出你口味这么重。”
我:“……”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俺需要声明两点哦:第一,关于女子失贞,而被退婚的时,在古代属于无可厚非的,切不要以现代自由恋爱后的婚姻来度量~。世人不会指责温家因此退婚是负心人的,只会认为温家此举是明智的,这也是苏浅用这借口退婚的主要原因。大家滴明白?第二,女主即便聪慧淡定,也只是个普通人,是普通人就意味着会有过错。她和温茗的事,是她错了,退婚也很自私,所以对此咱要爱憎分明。喜爱她的童鞋们,对此点切不可爱屋及乌,介个是三观问题,要引以为鉴,切不可效仿;不喜她的童鞋们,对此就抱着理解的心态吧,毕竟事已至此,比起婚后再离,不结婚还是更好的,是吧?以上,是三观勉强还不歪的亲妈放在本章的絮叨。
情敌相见
上官涵是特意从翰都赶回来的,他说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来面对这种事。他说的情真意切,我略微想了想,随即白了他一眼——其实他是怕再生变故吧。看懂我的眼神,上官涵嘿嘿地笑了笑,腆着脸牵过我的手,只说上次回了尚京没几天,就冒出了季云思和温茗,这次不在真指不定又冒出谁来。
闻言,我着实觉得他高估我了。想我当炮灰这么些年,只有过这么两朵摇摇欲坠的桃花,严格论起来只算得上一朵,再严格一点……好吧,人嘛,对人生神马的何必这么严格。
上官涵没说谎,他确实是临时决定回来的,这次也不能多待,还赶着要回去收网、料理残局。我赞同他早些回去,总是要再别上一次的,不如干脆些。但他仍是扭捏地在我身边不愿走,这委实不像他的作风。
在我的数次逼问之下,上官涵终于吐露实情,他说:“说实话,我总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两个字概括:不祥。”
“你什么时候迷信了?”我问。
“不是迷信,这是预感。”他蹙眉,不确定地看向我,“你确定会乖乖的,在这里安然等我回来?”
我点头。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不踏实。”
我笑笑,不多言。这种情况下,言多必失。况且,这也不是我三言两语能安慰得了的。
最后,上官涵在华邺又待了两日。当然,这两日我并非什么都没做,期间他陪我去见了尚在颜府的阿澈。我想,若不能确认我能和阿澈和平相处,上官涵是不会轻易离开的,想必这也是他会赶回来的另一个原因。
见面的地点,是阿澈在颜府的房间。上官涵在小院外,并没有旁听。
茶喝了小半杯,我们谁都没有开口。
阿澈起身又倒暖了杯茶,才低着头,试探般地唤了句,“阿姐。”
说我的心情不复杂,是不可能的。眼前的人,是我的亲弟弟,是曾花重金要买我性命的弟弟,是会低着头认错、让我狠不下心彻底回避的弟弟。
血浓于水。以前只觉是个词,而今看来,意味着更多。
“阿姐……恨我吗?”半晌,他问。
“……”我眼睫颤了颤,只是抿了口他亲手斟的茶。
见状,他惨然一笑,“那,阿姐就是在怨我,或者,在怕我了。”
将杯子放回原处,我端坐,望着他,“对,在怕。”
“我是挺可怕的。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胆寒。”顿了顿,他敛了笑,声音凝重,“或许阿姐不信,但我真的很喜http://。345wx。欢阿姐,很喜http://。345wx。欢被阿姐照顾宠爱。不过,有些事情,我不能手软。历史上太多血腥的桥段,我必须防患于未然。”
“……”上辈子看史记,这辈子读凉国史,我每每都会为夺嫡的惨烈不寒而栗。如今自己以当事人的身份,听着另一个当事人谈论,我却有几分不真切的茫然。身子飘飘然,声音从耳边飘过,像置身事外一样。
“那次阿姐落水,我从阿姐散开的领口看到承子印,就知道阿姐的身份。那个时候,我很震惊,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一直以为母皇父君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没想到……而且,阿姐还是个女儿。我曾说过不介意自己是男儿身的话,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介意才会这么说。几朝都是女帝,别国亦是女子当政,我压力很大,扪心自问,也做不到像上官涵那样对所有流言蜚语都一笑而过。”
生活在庆国这种环境里,身边的人都不在意,男女歧视什么的至少在我身边真没特别显著。如今听阿澈这么说,我才真有那种“女尊国度,男儿如土”的顿悟恍然。说到这里,我又有些心疼上官涵起来。我一向用穿越前的眼光看他,觉得没什么不妥,现在想想,他也算标新立异的牛人一个了。
难怪只娶不嫁,其实,他是嫁不出去吧……我险恶地揣测。
“当时我很动摇,不知道该怎么办。所幸阿姐那时要成婚了,我思忖着,行完承子印礼以前的久印就该没了。于是,我打定主意等见到阿姐行完礼之后再走,那样,就不会有人知道阿姐的身份,起码再无铁证。”
听到这,我终于明白他当初为何那么兴致勃勃地要跟着我去行礼、还要嚷着看新印,原来是藏了这么深的心思。
“本来我想事情该告一段落了,哪知阿姐并无换印,还被抢亲劫去了凉国。得知这事时,我着实慌了阵脚。”顿了顿,阿澈欲言又止了会,终是坦言道:“我知道无论如何上官涵和颜府都会护着你。即便我有这样的忧虑,我也没和他们讲。我怕一旦讲了,就不仅仅是认亲那么简单。男子登基压力本就大,我不能再失去任何筹码。所以,我一个人做了那样的决定。”
其实,阿澈是个好孩子。
只不过,这个好孩子曾对我下过杀手。看着他落寞的模样,我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此,我怜之恨之,终是无法否认他是这具身子亲弟弟的事实。
罢了,权当是我占了人家阿姐的身子,要偿付的代价。
“阿姐,我这么说并不是为自己开脱。”他看着我,眸中明明灭灭,毅然坚持道:“阿姐觉得我度量小也好,险恶也罢,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如果再次经历那样的事,我还是会做这样的决定。”
看了他半晌,我想不出评论的话,只是道:“自古皇帝称‘寡人’,你有这样的觉悟也算是好的。”
阿澈愣了愣,疑惑地看着我,“……阿姐?”
“嗯?”
“你还愿当我的‘阿姐’?”
“当不当,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轮不到我决定。你愿意继续这么叫就叫着吧。”我叹口气,如实道:“若不是小姐说你还在颜府未归,我还真没再见你的打算。”
“可阿姐还是来见我了。”
“因为我觉得你不走,肯定是因为有话要说。”揉揉额角,我阖了阖眼,“现在说完了,感觉好些了?”
阿澈点头,然后表情复杂地笑,“阿姐,你真心软。”
我跟着点头,确实察觉自己大有奔“圣母”而去的势头,真不得不膜拜自己一把。不过这些话,我也只在心里想想,或是拿到上官涵面前说说,在别人面前,仍要说些让对方放心的话,“所以我争不赢你,不会跟你争,也没必要跟你争。”
…… ……
离开前,我忽然记起一件事,便问:“我是你父亲进宫前的孩子,难道你不会对我抱有……呃,敌意吗?或是为自己母亲愤慨?”
默了默,阿澈摇头,缓道:“父君当时是被迫嫁的,说母皇是强娶也不为过。这些事,我有听老人们说过。而且这些年,父君对我、对母皇很好,也应了先帝的话,‘纳此贤夫,兴邦昌荣’。”
“你……很敬仰自己的父亲吧?”
微微一怔,阿澈点头,“父君是个了不起的男子。”
如此,我是不是也该小小的骄傲一把?毕竟那也是我的父亲。
见我转身,阿澈起身追出来,“阿姐,你不想见见我们的父亲吗?”
“见了如何?不如不见。”我摇了摇头。Æ;”%
说完,我信步离开,留下他一人在房中长久地沉默。
从小院出来的时候,上官涵正守在门外,令我惊讶的是,杜三娘也在。见我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上官涵打量了我面色几眼,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让他相信我不是他娘亲生的?”我劈头盖脸地问出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这有什么难的。”上官涵不以为然,“女帝有孕又不是小事,内事房有记录不说,年长的宫人也清楚得很。为这事,我还让我老娘亲自修书一封给他寄来。”
连侯爷夫人也惊动了,还说有什么难的。这人真嘴硬,我暗自剜了他一眼。
看看杜三娘,又瞧瞧我,上官涵识趣地笑道:“我有事去跟那小子交代一下,你们两先聊。苏小浅,你别乱跑,我等会送你回画舫。”
为了安他的心,我自然点头应下。
等上官涵走进去了,杜三娘看着我许久,沉声道:“你瘦了。”
“奔波在外,难免的。”我笑。
她抿了抿唇,“要保重。”
“好。”
“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等手头上的事完了。”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眸子,我心下了然,便详细地数起来,“这阵子风头过了,多多也该带着莫公子回了,毕竟那修书在寄存在颜府。姗姗那疯丫头也是,我这回在外有见过她一次,还是那副精怪样儿,没变。悦姑姑来年六月回门,说不定还添了个小娃娃。”
这半年,我们走得走、散得散,一个人被留下的滋味不好受。
杜三娘听着我絮絮叨叨地念着,面色柔和逐渐起来,似乎也想起了往昔热闹的光景。
“三娘,好好和阿青过。幸福,真是不容易,尤其是简单的幸福。”
闻言,杜三娘重重地点头,“我会好好爱他。”
这矫情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多了山一般厚重的使命感。我点头,对她的承诺深信不疑。
……
翌日,上官涵不情不愿地踏上去翰都的路。我一个人送他出城,和以往一样,并没惊动颜府的小姐和大公子。
回画舫时,我沿着映月湖畔慢慢走。
冬日的映月湖也很美,即便朝雾散尽,还有卖吃食的小摊贩开锅的热气,充斥的市井味道的湖畔,有种温暖的安宁感在流淌。
“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