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凌月婵捂着嘴角,颤抖地看着手心中的血迹,眼神如鬼魅一般落到凌霄脸上,嘴里的两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一般,一字,一顿,充满了仇恨。
“明天就带上你的丫鬟滚出宫去,除了身上的衣服,不准带走我宫中的任何东西,一针一线都不允许!你们出门前,我会安排人搜身,若是敢有私藏,就以盗窃宫中财物罪论处,绝不姑息。”
凌霄冷冰冰地吐出这些字,又死死地盯着凌月婵的眼睛,道:“如果你想让今晚的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如果你想让自己后半辈子都被人鄙夷唾弃的话,那么,回到凌府之后,就尽管把气撒在我母亲头上,尽管欺辱她!”
每一个字都仿佛都千年寒冰冻住了一般,又像是从烈焰中淬炼出来的,字字冰冷,又句句火烫。凌月婵尤自嘴硬,硬扯着嘴角,挤出一分冷笑:“姐姐,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姐姐啊。”
凌霄上前一步,用力捏住凌月婵的下巴,一反刚才盛怒的表情,居然幽幽笑道:“你不信可以试试啊?咱们就来赌一把,看我敢是不敢!呵,跟母亲的安危相比,我的名声算什么?豁出去不要了,又如何?大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
事到如今,居然还敢拿母亲来威胁她!?吃定了她是不敢将事情闹出去是吗?妹妹做下这等不要脸的事,且还是在姐姐的宫里,真要闹起来,她们当然谁都跑不了。凌霄,这回,是真豁出去了。
凌月婵再也笑不出来了,此刻,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她回家之后敢对沈慕柔做些什么,凌霄真的会毫不犹豫毁了她,甚至不惜毁了自己。身上剩余的最后一点力气,就顿时如被打散了一般,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凌霄捡起地上的那条毯子,看都不看一眼,扔到她身上,道:“裹上它再滚。”
“青雾,把这张榻扔出去,不要让我再瞧见。”
凌霄把其他蜡烛都熄了,只留下妆台前的一根,孤独而寂寞地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她忍不住再次取出妆匣底层的红绳贝壳,放在手心里,缓缓地贴到脸上,感受那凉凉的触感。
时至今日,凌霄早已说不上进宫是否后悔了。从前进宫与否,不是她能决定的,如今的种种更不是她能改变的。只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风煜祺,她定然是不愿意。可这天家富贵,荣华权势,总有人是愿意的,而且挤破了头都要往里钻。
如果可以,凌霄是绝对不想用这些龌龊伎俩的。那年,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了对抗与罗良的婚事,她不得已用过一次。这回,又是相似的一幕,只是,角色变了,性质也变了。
过了这么些年,即便凌霄保护得再好,那原本就有些褪色磨损的红绳,现在更是越加暗淡起来。手掌小心握起,将小小的贝壳牢牢抓在手心,硌得有些生疼。想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笃笃笃。”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青雾带着试探地轻声问道:“小姐,你睡了吗?”
凌霄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听见青雾的问话,她才醒过神来,回道:“什么事,进来说吧。”
青雾推门进来,带着些笑意。
“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儿?”凌霄有些累。
青雾帮她倒了杯水,喜道:“小姐,这回是好事儿,皇上身边的刘公公过来了。”
“刘公公?”凌霄一听是风煜祺身边的人,赶忙打起了精神,道:“现在还在外面吗?带我出去见见。”边说边要站起来
“不用不用,小姐。”青雾连连道,“刘公公是奉皇上之命过来问问,您睡了没有。皇上说了,若是您已经睡下,就不打扰您了,若是还没睡,那就请您去一趟承恩殿。”说着,她就笑了起来,皇上对自家小姐可真是体贴啊。
听到这话,凌霄原本烦闷低落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脸色缓和了些许。不过,风煜祺怎么会这么晚了还叫她过去呢?以前就算是晚一些,也是她在栖鸾堂里等风煜祺过来的。
“小姐,您是不是累了?要是不想去,那奴婢就跟刘公公说,您已经歇下了?”看凌霄不说话,青雾试探着问道。
凌霄一听,笑道:“都好些天没有见过皇上了,过来帮我梳妆吧。”
“是。”青雾欢欢喜喜地应了,就上前帮凌霄梳妆。她还真是担心凌霄因为心情不好,连去见皇上的机会都给推了不去呢,可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亲者痛仇者快嘛。
即便是平时,凌霄也只是略施粉黛,所以今天这么晚了,就不用再化妆梳洗了。只是将有点凌乱的发髻放下来重新梳理顺,挽了一个单边螺髻,垂下的大把青丝柔柔地搭在左肩上。青雾看她脸色还有些不是很好,眼睛也红红的,取了温水来,帮她敷了一会儿,擦上玫瑰露,这才白里透红好看起来。
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凌霄收拾好了,就出去跟刘全打了个招呼,带上青雾一起往承恩殿去了。走的时候,特地交代尔岚,“明天一早,如果我没回来,那就由你送凌月婵出宫,出门前给她和两个丫鬟搜身,只要是宫中的物件,一样都不许带走。”
“小主,皇上在偏殿里头呢,奴才就不进去了,您去陪陪皇上吧。”到了承恩殿内,刘全知趣地留在了房门外,让凌霄进去。
凌霄点了点头,便进了偏殿,这里是风煜祺在歇息前临时处理公务的地方。看到里面还亮着灯火,她就知道,风煜祺一定是还在批阅奏折。
“皇上。”凌霄转过珠帘,果然看到风煜祺微微皱着眉头,手握朱笔,正在写些什么,看起来颇为疲惫的样子。凌霄走上前,取过边上的一件薄衫,搭在他身上。
“你来啦。”风煜祺仿佛才发现凌霄的到来,不过也并未怎么惊讶,反而是很自然放下笔,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上。
凌霄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就势坐了上去,脸色泛红,有些羞意。“皇上,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啊?”
“你不也是吗?”风煜祺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看她像只小猫一样躲了躲,只觉得心中软软的,笑道:“今天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这长夜深深,竟是有些寂寞难当,于是便叫凌霄过来陪陪,如何?”
凌霄知道他一向爱逗自己,把笔塞回他的手里,正色道:“那皇上就快快处理国事吧,凌霄就在一边陪着你,等你结束之后,咱们一起去歇息。”最后一句话,语调微微转弱,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暧昧。
“好。”风煜祺果然就专心批阅起奏折来。凌霄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看着他微弓的背,蹙着的眉头,不知怎的,她就觉得有些心疼。
不自觉的,凌霄从身后抱住了风煜祺。风煜祺只觉得背上一阵温暖,女子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心中不禁一漾。
等到风煜祺处理完公务,都快要到丑时了。凌霄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阴影,荷瓣小脸被鬓边的碎发挡去了半面,愈发显得娇柔可人。风煜祺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这丫头,几日不见,怎么似乎瘦了。
凌霄是被风煜祺抱到床上去的,当她惊醒过来,只觉得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温暖极了。这本来是最让她安心舒适的姿势,今天却没来由的,莫名觉得有些心里酸酸的。她像一只小猪一样,不安分地拱来拱去,直往风煜祺怀里钻。
“煜祺,你会一直对我好的,对不对。”半睡半醒间,凌霄迷迷糊糊地说出这句话来。风煜祺听到,心下一软,调整了一下睡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就这样,今晚,两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相互拥抱着,和衣而眠,却倍感温馨。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两人之间正有一个巨大的波涛正在酝酿着,还有几个时辰就将降临。
第一百二十章 凝潇殿潇嫔月婵
第二天清晨,卯时将至,天边才初初泛白,风煜祺就要起床梳洗准备去上朝了。
“凌霄,你再睡一会儿吧。”风煜祺正要掀开被子起身,见凌霄也醒了过来,帮她把被角按了按,阻止她起来,“天还早呢,你这么早起来作甚?”
凌霄嘴角溢出一丝甜蜜的笑容,却并没有顺势躺回去,仍旧跟风煜祺一起起身了。很自然地拿过龙袍帮他穿上,很细心地掖平袖口,抚平背上微小的折痕。
见她坚持,风煜祺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是很享受这番被妻子精心侍候一般的感觉。虽然在其他人那儿,也都是这么被服侍的,但他总觉得,凌霄带给他的感觉是与别人都不一样的。
等更好衣,便叫了宫人打水过来,漱口,净面,等收拾好,天色仿佛又亮了些。风煜祺往前朝去上朝,而凌霄看时辰还早,离去昭阳宫请安还早,两人又有一段路是同行的,便送他一阵。
清晨的空气似乎特别清新,仿佛能闻到鲜花上露珠的味道,虽是夏日,但此刻却有些凉飕飕的,天边的红日也好像没什么气力一般,并不全力发散热量,不过这个温度却也将将适宜。
风煜祺的神情就跟昨晚批阅奏折时候差不多,眉头微皱,可能是在思索一会儿要与大臣们商议的事情。而凌霄此刻也是在想别的事情,不知道一会儿回到栖鸾堂,凌月婵走了没有。她可不想再看见她!
两人各有心事,不过走着走着,就会不自觉地对视一眼,一个清浅的微笑就足够令对方心动了,极有默契。
走到了分叉路口,两人停了下来。
“皇上,你去上朝吧,臣妾就不回自己的宫里了,前边儿路口转过去没多远就是昭阳宫了,再过一会儿,臣妾正好去请安。”凌霄说着,再帮风煜祺'免费小说'整 理了一下朝冠,有些不舍。
风煜祺握了握她的手,点头道:“也好,那朕就……”
正依依惜别着,谁都没想到,这时候斜刺里会突然闯出几个人来!看到是皇上,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像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惊扰到圣驾,可只要注意,就会发现,女子惊慌的脸上分明有着几许惊喜。
风煜祺皱了眉头,正要望过去,却听到“吧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脚边,低头瞟了一眼——当他的眼神刚一接触到地面上的那个东西,便立即像被冻结了似的,再也无法移动一丝一毫。
“大……”凌霄本来是背对着来人的,正要转头呵斥,也是被物件掉落在地的声音所吸引,朝地上看去。顿时,面色煞白。
只见,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一根略有褪色磨损的红绳,串着一块小小的贝壳,正静静地躺在地上,在清晨微弱的红光之中,似乎染上了一层浅淡的彩色光晕。
这,显然是身后那名女子在惊慌跪地的时候,从怀里掉落出来的!
凌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指尖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缓缓地转过身去。终于,在看到凌月婵那张含羞带怯的脸时,面色惨白。尤其是风煜祺的神情同时落到她眼中,她脑中顿时“轰”的一下,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凌乱起来。
她清楚地知道,地上那条贝壳项链,对风煜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而现在,它却从凌月婵的怀里掉了出来。
“皇上,请皇上饶命,民女不是有意冲撞您的!”凌月婵依旧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瘦削的肩膀在晨风中轻微抖动,显得楚楚可怜。
“霄儿?”风煜祺不敢相信的,试探着,轻轻问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飘到凌霄耳中,她只觉得,耳中的“轰隆”声越发响起来,甚至有种再也听不清任何其他声音的感觉。
可是,她还是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凌月婵稍稍一迟疑,眼中的惊讶、意外、了然、以及狂喜,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娇羞而柔媚的一声,细若蚊蝇:“皇上。”说罢,低下头去,只留下满面绯红。
这就算是,默认了。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似的。
凌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昭阳殿,又是怎么向皇后请的安。只恍惚记得,薬妃还有瑶嫔,似乎曾向她发难,不知是林璇羽还是陆阡陌帮她解的围。好在,皇后并没有为难她。
离开之时,林璇羽还问她,要不要紧,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默默地回到栖鸾堂,朱儿和尔岚正跪在门口,请罪。
“这是怎么回事?”是青雾开口问的,有些急促,有些尖锐,眼睛泛着红。
跪在门口的两人同时叩了下去,重重的一生闷响,头骨磕在冷硬的青石板上的声音。
“小主,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朱儿早已泪流满面,哭着爬到凌霄的脚边,拽着她的裙角,上气不接下气地自责请罪。“昨晚是奴婢当值,可是,可是奴婢看小主这么受宠,那么晚了,皇上还派人来接您过去,奴婢一时得意就,就松懈了。且,且昨儿那个凌月婵刚被咱们……”
“够了!”朱儿刚提到“凌月婵”这三个字,凌霄的脸就瞬间更苍白了几分,青雾立刻出声喝止,问道:“所以,你松懈了,所以,你让人有了可趁之机,让人偷了小主的东西,是不是!?”
“进去再说。”凌霄闭上眼睛,半边身子倚在青雾身上,强撑着说出这句话来,便往内堂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她无数气力,又不想让人看出软弱来,硬是保持着平时的优雅姿态。
几人进了内堂,怀远在门口守着,凌霄靠在和合福仙梨木椅上,面前只青雾、尔岚、朱儿,跪在地上,空气里沉默地像要渗出水来。
终于,尔岚郑重跪了下去,声音沉沉道:“小主,朱儿守夜不严,令人有了可趁之机,此罪不可恕,然,奴婢是栖鸾堂的掌事宫女,奴婢自请责罚。”说罢,再次跪下,接着道:“还有,小主交代,她出宫前,要搜身,不能带走栖鸾堂的一针一线,可是,等朱儿去检查小主内室的时候才发现,似乎是少了东西。”
想到一个时辰前,本该已经离宫了的凌月婵居然又出现在栖鸾堂中,而且身边还是皇上,两人眼中甚至脉脉含情,尔岚到现在都处在震惊当中。虽然,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凌月婵到底拿走了凌霄的什么要紧物件,可也知道,定是非同小可。而且,她也猜到,两者之间很有可能有着某种要命的联系。
看着面前这两名平素一直都信任有加的侍女,听着她们的自责、请罪,凌霄突然就不想去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了。
“尔岚,不是让你送凌月婵出宫的吗?为什么她会出现在皇上去上朝的青石路上?”见凌霄一脸漠然,一言不发,青雾按捺不住,急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