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淡淡道:“别人收多少与我们不相干,佃户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总不能让他们连肚子都吃不饱。”说着,杜衡翻了翻帐本,在心中暗暗算了一回,便对杜忠说道:“明年将租子降到两成吧,少了一成租子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影响,却能让佃户们多少几顿饱饭。”
杜忠没有想到小主子的第一个决定竟然是这个,他愣了愣神,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叫道:“夫人慈悲,夫人仁厚……”
杜忠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佃田,他知道做佃户的苦处,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地,到头来却只能吃个半饱,若是人口多的人家,连半饱都混不上,佃户的日子过的苦啊!
杜衡看了清芬一眼,清芬赶紧上前扶起杜忠,杜忠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老奴失态了。”
杜衡淡淡道:“没什么,你必是一大早赶进城的吧,可曾吃过饭了?”
杜忠忙回道:“在庄子上吃了早饭。”
杜衡点点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对沁芳说道:“快去传一桌客饭,让你忠爷爷和来的人一起用。”
杜忠站起身赏,清芬引着杜忠出去了。杜衡也没有回房,只在东里间的炕上将帐册飞快看了一遍,又取出银票交给杨梅,命她拿去记帐。杨梅见那叠银票的面额不小,在心中暗暗一算,竟有三万六千两银子之多,不由偷偷咋舌,这些只是此番陪嫁的三个铺子并庄上子卖掉一小部分粮食的收益,可真是不少呢。
杨梅记罢帐,杜衡又吩咐道:“拿出一千五百两银票,回头交与杜忠,三个庄子每处赏三百两,平均分与每户佃农,铺子上赏二百两赏银,按等级赏下去,每个人都不可落下,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李嬷嬷杨梅红菱忙都跪下赞颂夫人仁厚,杜衡淡淡道:“你们怎么也学会这个了,都起来吧,凭是谁,兹是我的人,只要好好做事,我谁都不会亏待。”
“夫人,三爷回来了。”杜稳正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沁芳从外头走了进来,急急的回禀。
杜衡轻轻皱了皱眉头,淡淡道:“知道了,李嬷嬷,回头怕是不得空见杜忠的,你将银票还有我的意思都说与他,让他照着做就行了。”李嬷嬷忙应了下来,杨梅将银票点与她,李嬷嬷收好之后便去寻杜忠了。
杜衡回房之后,萧泽见她穿了见外客的衣裳,便随口问了一句:“谁来了?”
杜衡淡淡道:“是我庄子上的管家,三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萧泽笑着说道:“我回来陪你吃午饭啊。”
杜衡皱了皱眉头,挺不给面儿的说道:“我自己吃就很好,不用人陪。”
萧泽知道自家小媳妇就这个别扭性子,丝毫都不在意,还从袖中摸出一个并不很大的纸包儿递于杜衡,笑着说道:“阿衡,快尝尝这个。”
杜衡皱眉问道:“这是什么?”红菱却已经飞快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纸包放在桌上,只见纸包中包着的是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还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阿衡,你先别管这是什么,快尝尝好不好吃。你吃了再告诉你这是什么。”
杜衡皱眉看着萧泽,对于这黑乎乎的东西真有些无处下手的无力感,难道就直接啃着吃么?
萧泽挥了挥手,杨梅红菱等人识相的全都退了下去,她们如今都发现了,但凡三爷回房,是最不喜欢让丫鬟在旁边服侍的,三爷只喜欢与夫人单独待着。
“阿衡,我跟你说啊,这东西是我从前打外洋弄回来的东西,试种了好几年,今年总算是成功种出来了,这东西的外洋名字拗口的很,我也记不住,因这个东西吃上去面甜面甜的,我便叫它甜薯。这个是烤熟的,来,我给你剥开,你快趁热尝尝。”
说罢,萧泽将那黑乎乎的东西一掰为二,桔黄色的瓤儿显现出来,一股子香甜之气也随之冒了出来。
“闻着味儿还不错。”杜衡很中肯的评价道。萧泽立刻将烤甜薯塞到杜衡的手中,笑着说道:“你自己撕着吃更香甜。”
杜衡吃了半块烤甜薯,点点头道:“味儿果然不错,而且还挺填肚子的。”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吃的,其实这东西刚烤出来更好吃,下回我带你到我的庄子上,咱们边烤边吃,可比这样吃有滋味多了。”
杜衡不置可否,这已经让萧泽很满意了,至少杜衡没有一口回绝不是,这就说明有戏。
“有这样的好东西,如何不给娘亲送些?”杜衡净了手,问萧泽道。
萧泽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甜薯是我自己偷偷试种的,还不到公开的时候。可是对你,阿衡,我再没有一丝半点儿可隐瞒的,有什么好东西我都想与你分享。”
杜衡轻哼一声,倒没有反驳萧泽什么,只是命人准备午饭,那甜薯虽好,个头却是小小的一只,根本就不能填饱肚子的。
杜衡习惯了吃饭之时不言不语,原本萧泽也是这样的,可自从娶了杜衡之后,萧泽便落下一个新毛病,那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逗杜衡说话,特别是在两人对坐用饭之时,萧泽的心思就从来没有放在过吃饭上,他一门心思只想引着杜衡与自己多说几句话。
“阿衡,今儿是哪边陪嫁的管事前来回话的?”萧泽笑着问道。
杜衡被问的一愣,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镇国公府也给了自己庄子和铺子,他们还没有来送帐册租子等物。
“哦,今天来的是跟过我娘亲的老管家杜忠。”杜衡淡淡说道。
“哦,原来是他,我听说他是个极忠义的。”萧泽立刻笑着说道。杜衡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萧泽见小媳妇又没话说了,便又说道:“你猜上回大嫂突然找你要一起铸锞子是为什么?”
杜衡抬头看了萧泽一眼,淡淡道:“这不是你们王府的规矩么?只不过今年被我打破了。”
萧泽听出小媳妇的言外之意,她是在说怎么你想兴师问罪了,这规矩我就破了,你倒想怎么样?他赶紧说道:“阿衡,你别听大嫂胡说,我们王府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往年大嫂二嫂会合在一处铸锞子罢了,铸的也是各园自己用的,王府用的锞子都是另铸的。”
“哦,是这样啊。”杜衡淡淡应了一句,对于这种事情她真心没有兴趣。
萧泽忙说道:“我告诉你吧,今儿大哥那儿特别缺银子,便动用了他生母留下来的金银家什儿,只是那些东西的成色不好,大嫂才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她必是以为你年纪小好糊弄,想让你拿出真金白银为她铸的锞子提高成色,也免得过年之时出去应酬拿不出手。”
“是么,那倒是让大嫂失望了。”杜衡还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哼,这就算失望了,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我岂能饶了她。”萧泽重重的哼了一声,一脸为媳妇出气的好丈夫模样儿。
“你做了什么?”杜衡总算是有了一点儿兴致,问了一声。
萧泽赶紧说道:“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在那铸锞子的金银水中略略添了点儿东西,倒出来的锞子全都灰头土脸的不能看,那批金银锞子就算是白铸了,大嫂必得拿出自己的体己金银重新铸一回。也算给她个教训。若是以后她再敢打你的主意,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等着她。”
“喏,你看,这就是她铸出来的金银锞子。”萧泽边说边将两个灰不溜丢一丝光彩都没有的金银锞子放到了桌上。
杜衡拿过来看了一回便又放下了,程氏吃不吃暗亏与她并没有关系,事实上只要程氏不来招惹她,杜衡也没打算怎么着程氏,不过看到萧泽为自己出头,杜衡心中还是会有一丝淡淡的高兴。这倒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感觉到被关心了,杜衡心中有些暖意流动。
与交泰园的暗暗温情相比,钟毓园的气氛就极不美妙了。程氏看着抬进来的金银锞子,死的心都有了,她明明已经拿出自己的私房添了上去,不想铸出的锞子成色还如此之差,根本就拿不出手。得亏刚才萧淆出门了,他没看到这样的锞子,若是看到了必得狠狠发一通脾气不可。
“娘娘,这可怎么办,这样的锞子再不能拿出去的!”胡嬷嬷着急的叫了起来。
程氏长长叹了口气,脸色很有些灰败。“嬷嬷,我们还有多少金银?”程氏无力的问道。
胡嬷嬷低声说道:“娘娘,库里已经没有什么金银了。”
程氏叹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唉,看来只能动用压箱银子了,你去拿一千二百两银票,让人去钱庄兑五十两金子七百两银子,赶紧去铸锞子,金锞子七八分一个就行,银锞子也不要超过九分,好歹把这个年对付过去吧。”
胡嬷嬷急了,忙说道:“娘娘,那可是夫人给您的压箱银子,不能动啊!今儿若开了这个头,用不多久就全没了啊!”
程氏叹息道:“不动不行了,世子爷对我已经不比从前,若这事再办不好,只怕这钟毓园中很快就没有我的位置了,嬷嬷别说了,快去办吧。”
胡嬷嬷闷声道:“那也不用拿这么多吧,这些个锞子重新回炉,再添些金银也就是了。”
程氏摇摇头道:“不必了,全都重铸吧。”程氏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真的救了她一回,若将那些金银锞子重新回炉,不论她再往里添多少金银,都不能铸出光彩夺目的金银锞子。
胡嬷嬷虽然替程氏舍不得,却也不敢不听吩咐,开箱取了银票命可靠之人出去兑了银子重新铸造金银锞子,到了下午新铸好的锞子便送了进来。
程氏细细验过,见锞子的成色十足,只是份量轻,她缓缓叹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但愿世子爷不会再有意见。”
程氏话音刚落,萧淆便回来了,他听说锞子已经铸得了,便直接过来看。拿起一个必定如意的金锞子在手里一掂,萧淆原本带笑的脸便沉了下来,他皱眉问道:“这么轻,有一两么?”
程氏摇了摇头道:“没有,金锞子七分五,银锞子八分五。金锞子八十个,银锞子一千个。”
“金锞子这么少?”萧淆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往年他打赏用的金银锞子都是足足的一两,今年的锞子成色虽然不错,可是份量却轻了许多,萧淆觉得脸上臊的慌,这样的锞子可让他怎么赏的出手!
“回爷的话,您给的东西份量都不足,妾身当了几件东西添补上才铸了这些锞子,再要多,妾身实在不能了。”程氏悲伤的说道。
萧淆一滞,他想起来自己给程氏的那些东西不过是面上好看,其实成色不好份量也不足,如今程氏能拿出这么多金银锞子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罢了,今年先这样吧,不行明年让庄子上加租子,铺子上也给他们加一加码,总不能让他们下人逍遥自在,却让主子为难做蜡。”萧淆咬牙说道。程氏听了这话,只能叹口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回风波将起
又过了两三日,镇国公府陪送的庄子并铺子上的管事也来到宁亲王府求见三少夫人,他们也是来送租子并今年铺子里的收益银子。
杜衡看罢帐册,按着那日对杜忠的吩咐一般行事,但凡有受了灾的佃户,就免了次年的租子,还额外赏了过年银子,
前来报帐的管事们早就被镇国公敲打过了,所以对杜衡都礼敬有加,没有丝毫的轻视之心,礼数也格外的周全。只是杜衡在看铺子的帐目之时,心中略有些存疑,只不过她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来,亦赏了客饭便打发管事们回去了。
出了宁亲王府,铺子上的管事便对庄头说道:“乌老弟,今儿就别赶着回去了,走,到我们去,晚上咱哥俩烫壶好酒好好喝一回,哥哥有些话想和你唠一唠。”
乌庄头笑道“丁老哥,我也正有这个心思,等会儿,兄弟给你捎了一份东西,没敢带到这里来,还停在北城车马店,咱弯过去把东西捎上?”
丁管事笑管:“这敢情好,多谢乌老弟记着老哥我啊,走走……”这二人说说笑笑着便走了。
交泰园上房之中,杜衡看着红菱将镇国公府陪送的庄子铺子另立了帐册,淡淡说道:“这一注银子只存不动,将来姐姐大婚之时尽数做为她的压箱银子,还有这两个庄子铺子将来也是要还给她的。”
杨梅听了这话方才小声说道:“夫人,奴婢觉得这帐不对。”
杜衡挑眉问道:“怎么不对法?”
“回夫人,奴婢先就庄子,这两个庄子都是上等好田,加起来都顶的上忠爷爷管的三个庄子,也是收的三成租子,可是粮食却比忠爷爷报上来的足足少了三成还多,今年风调雨顺没有任何天灾,是难得的丰年,所以奴婢觉得这数目不对。”
杜衡缓声问道:“那铺子呢?”
杨梅想了想方才说道:“回夫人的话,这两座铺子位于西市最好的地段,都是五间的门脸儿,一间买铁器一间买粮食,怎么也不至于一年连一万两的收益都不到。奴婢知道西市上的一间门脸儿一年就得五百两的租金,再加上各种税赋,若一年没个万两以上的收益,这铺子连开都开不下去的。可丁管事报上来的却是毛利一万三千两,这太不正常了。又不是新开的铺子,都经营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收益这么差。”
杜衡浅笑道:“真看不出来杨梅还有这个本事呢,平素只让你记帐实在是太屈才了。”
杨梅红着脸说道:“夫人别打趣奴婢了,奴婢这都是跟着夫人和嬷嬷学的。”
杜衡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她从前也学过,是跟寥嬷嬷学的,那时她们主仆三人正在苦挣苦熬的熬日子,寥嬷嬷便常给她和杨梅讲这些知识来打发难熬的时日。做为杜衡生母的心腹丫鬟,寥嬷嬷可以说什么都学过一些,她因对经营管理有兴趣,杜衡的生母便特意让她多学一些,原本想让寥嬷嬷以后能做个总管事娘子,想不到世事无常,寥嬷嬷没有机会做管事娘子,便只能将一身所学教给杜衡与杨梅了。
杜衡对这些兴趣并不大,听过也就算了,可杨梅很有兴趣,每每追着寥嬷嬷刨根问底,可以说她尽得寥嬷嬷的真传,若是性子再强硬些,绝对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
“他们原不是我的下人,突然被转到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