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匆匆赶到书房,见公公宁亲王爷倚在椅背上,面似金纸双眼紧闭,口角还挂着几缕殷红的鲜血。
“三少夫人!”一见三少夫人进门,原本慌乱的何武与书房中的小厮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宁亲王爷的心腹之人,知道三少夫人一直在给王爷调理身体,两次将昏过去的王爷救醒,她这一来王爷就一定会没事的。
杜衡也顾不上说什么,抢步走到宁亲王爷的身边,先切脉再放血,再以银针刺穴,莫约用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将宁亲王爷救醒过来。
宁亲王爷喉头发出一阵粗重的“咯咯”之声,双眼缓缓睁开了。
“若儿,你又救了父王。”这便是宁亲王爷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
杜衡却是没给公公好脸色,冷着脸沉声道:“父王,您若是再发怒,媳妇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了您的。”
何武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王爷,属下有罪!”
宁亲王爷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你是奉本王之命行事,何罪之有,是本王不能制怒,与你的无干,且下去休息吧。”
何武磕罢头退下,宁亲王爷对小儿媳妇勉强笑笑说道:“若儿,父王没有大碍吧?”
杜衡依旧冷着脸,根本不给公公一点面子的说道:“父王,媳妇刚才说了,此事若再有一次,大罗金仙都救不了您。”
宁亲王爷叹了口气,喃喃道:“命啊……”
作为一个行医之人,杜衡最不爱听的就是病人明明是自己放任自流,却把一切都归结到一个“命”字之上,所以杜衡脸色越发冷冽,沉声说道:“父王可知娘亲听到您晕倒的消息受了多大的惊吓,您暂时不要紧,儿媳得先去看过娘亲再为您煎药。”
宁亲王爷一听说妻子受了惊吓,脸色立时变了,他抓着椅子扶手撑起自己的身体,连声说道:“本王与你一起去。”
杜衡见公公还是担心婆婆的,脸色略略缓和了些,声音也带了一丝温度,“父王,您此时不便行走,还是乘肩舆吧。”
宁亲王爷点点头,小厮赶紧去准备肩舆,一刻钟后,宁亲王爷与杜衡便都到了宁亲王妃的房间。宁亲王妃正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可是一直交握的双手却无言的暴露出她紧张的情绪,就是因为太过紧张了,所以宁亲王妃的双手手心都被她自己的指甲刺破却都没有感觉到。
“王爷……”看到丈夫慢慢走进来,宁亲王妃挣扎着便想站起来,宁亲王爷赶紧说道:“你坐着别动,本王没事,你不要害怕。”
杜衡走的快,已经抢步来到婆婆的身边,握住婆婆紧紧将握的双手,急急说道:“娘亲,父王真的没有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如今已经好多了。”
宁亲王妃听了儿媳妇的话才明显松了一口气,交握的双手也松开了,忙忙去抓杜衡的手,杜衡对血腥气息极为敏感,那怕是极为微弱的血腥气她都能闻的出来。循着味儿低头一看,杜衡便在婆婆双手手心处找到了细细的伤口。
“娘,您的手出血了,快拿清水棉花素绢过来。”杜衡回头说了一声,便有丫鬟答应一声匆匆去准备了。因为宁亲王妃随时可能分娩,所以抱朴园中早就准备了许多清洗暴晒过的棉花和素绢。
因为伤口不深,所以只要以清水清洗再简单包扎就行了,杜衡熟练的做完一切,宁亲王爷方才叹道:“唉,都是本王控制不住脾气,让爱妃担心了。”
宁亲王妃仔细看了丈夫一回,轻声叹道:“王爷言重了,您这会子好多了么?”
宁亲王爷点点头道:“嗯,本王真的好多了,全仗了若儿,若没这孩子,本王怕是都死好几回了。”
宁亲王妃皱眉嗔道:“什么死呀活的,王爷您也不怕忌讳。”
杜衡刚刚给公公婆婆都诊过脉,知道他们二人并无大碍,便福身说道:“父王,娘亲,儿媳去煎药。”
宁亲王爷点点头,宁亲王妃轻声说道:“若儿,真是难为你了,这阵子尽受累了。”
杜衡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只要父王娘亲身子好,便是辛苦些儿媳妇心里也愿意,儿媳告退。”她知道公公必定要给婆婆一个说法,自己在这里会不方便的,所以才以煎药为名退下,免得公公婆婆尴尬。杜衡这一走,顺便将下人都带到外面,将空间留给了宁亲王夫妻。
杜衡退下之后,宁亲王爷叹道:“泽儿娶了个好媳妇!”
宁亲王妃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是啊,泽儿是娶了个好媳妇,若没这个好媳妇,你我夫妻怕是都成了地下之人。”
宁亲王爷皱眉轻斥道:“柔柔,不许赌气胡说!”
宁亲王妃气道:“我何曾胡说,王爷自己想想看,若儿嫁进王府不到半年,救了我们多少回,王爷,今儿又是为了什么动了真怒,你忘记了,若儿早就说过你不可再动怒的!”
宁亲王爷重重叹了口气,在妻子身边坐下,沮丧的说道:“柔柔,萧淅那个逆子置私产养外室,你说本王如何能不生气!”
“啊,竟有此事?”宁亲王妃真的吃了一惊,掩口惊呼起来。
“何武查到真凭实据,那日他夜不归宿,就是将那外室安置到他城外的庄子上,人证物证都已经查实了。”宁亲王爷恨恨的说道。
宁亲王妃低低叹了口气,皱眉说道:“怎么会这样?王爷也不曾拦着他纳妾,他何必如今行事呢?”
宁亲王爷恨恨道:“正是这话,本王还张罗着给他选个好生养的妾室,他却已经等不及了,半点吃相也无,真真家门不幸!”因为不想那些龌龊之事污了妻子的耳朵,所以宁亲王爷不便说的太仔细,事实上何武查的很清楚,已经将萧淅的心头宝郑燕娘的底细查了个七七八八。
那郑燕娘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是自小受训的江南瘦马。只这一条便足以让宁亲王爷震怒了。何况还有萧淅置私产之事,而且何武还查到那一夜萧淅未归,就是在庄子上与那郑燕娘胡天胡地的胡闹去了,直到日上三竿都未曾起身,这才会快到午时才回到王府之中。
“王爷,萧淅是犯了大错,您怎么罚他都不为过,可是千万不能因此伤了您的身子。刚才听说您晕倒,真是吓死我了,您可不能再这么吓我了!”宁亲王妃见丈夫越说越生气,忙换个角度轻声劝了起来。
宁亲王爷叹了口气,在妻子身边挑了个舒服的姿式坐定,还休贴的扶着妻子靠在自己的身上,以缓解宁亲王妃腰部的压力。“柔柔,除了泽儿,本王那两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才将老大撵回山阳,老二又闹腾起来了,若是没有泽儿,本王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宁亲王爷沮丧的说道。
宁亲王妃低低叹了口气,这话她还真的不好接,总不能跟着说萧淆萧淅不好吧,这话宁亲王爷这个亲生父亲能说,可她这个继母却是说不得的。
宁亲王爷也知道妻子不好说什么,便转了话题问道:“柔柔,你身子如何?”
宁亲王妃轻声道:“妾身还好,王爷若是真的顾念妾身,就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动怒了,纵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比不得王爷的身子更重要。”
宁亲王爷收紧搂着妻子的手臂,郑重说道:“柔柔,本王答应你,一定不再这般动怒了。”宁亲王妃听了这话才轻轻舒了口气,虽然有萧泽与萧灵这一双儿女,还有杜衡这样一个好儿媳妇,她腹中还怀着一个儿子,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抵的过丈夫在她心中的份量,与宁亲王爷做了十七年的夫妻,两人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柔柔,本王知道你不想让泽儿担上沉重的担子,可是现在看来这担子怕是非压在他的肩上不可了。”宁亲王爷搂着妻子,有些无奈的说了起来。
宁亲王妃低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王爷,能先不说这事儿么,我只要您好好的。”
“罢了,依你,先不提此事,横竖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上几年。知道你疼儿子,就让泽儿再逍遥几年吧。等到哪一日本王不行了,再把这副担子交给他。”宁亲王爷已经知道妻子是真心不想让儿子做世子做王爷,只能无奈的应了下来。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一起来了。宁亲王爷皱眉道:“若儿必是来送药的,老二媳妇过来做什么?”
宁亲王妃亦皱眉道:“正是这话,她这会儿该在博行园照顾淅儿才是。或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才过来的吧。”
宁亲王爷不悦说道:“那就让她们一起进来吧。”
抱朴园院中,孙氏与带着一只精巧食盒的杜衡遇上了,因为宁亲王爷不愿意让自己晕倒的事情有太多人知道,所以他的药一直都由杜衡亲自煎煮好,放入炖盅之中当成补品送过来。是以孙氏根本不知道公公有病在身,还以为杜衡通过这种送补品的方式讨好公婆,孙氏心中自然酸不溜丢的不是个滋味。她何尝不想讨好公婆,只是公婆对她一直淡淡的不假辞色,她送来的补品公婆也从来不吃。一般都是儿媳妇却有两样不同的待遇,孙氏心里如何能舒服呢。
“二嫂。”杜衡是后进来的,她看到孙氏在院中徘徊,少不得上前打个招呼。
“三弟妹真是有心了,这不早不午的也送补品过来。”孙氏酸溜溜说着酸话,让院中的下人们听了都觉得倒牙。她们心中暗道:你有心也来送啊,不过送了两回王爷和王妃不赏脸,便再不送了,真是没有诚意。那里象三少夫人这样,自从嫁进王府之后,再没断了亲自为王爷和王妃做吃食,单这份诚意与坚持就已经很让人钦佩了。并不知道三少夫人送的是汤药的下人们如是想道。
杜衡并不曾将孙氏的酸话放在心中,可也不会任孙氏讽刺自己,便淡淡说道:“我不比二嫂这么忙,闲来无事也就做点吃食孝敬父王娘亲了。”
孙氏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真是堵的慌,却也没办法反驳杜衡,毕竟她对公婆的孝敬却实不够,特别是对继婆婆宁亲王妃,孙氏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对婆婆的尊重,那怕是继婆婆看顾抚养了她的丈夫。
心中憋了一口怨气,孙氏将原本的想法生给憋了回去,正想说点儿什么刺刺杜衡的心,可这时进去禀报的小丫鬟匆匆走出来,来到阶下福身道:“王爷和娘娘命两位少夫人进房说话。”
孙氏点了点头,抢在杜衡头里走进了上房,杜衡见孙氏急急往前走,不由轻轻摇了摇头,难道她还会争着走在前头不成,真不知道二嫂这是怎么了,自从大嫂程氏离开京城,二嫂孙氏就象是变了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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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回故计重施
孙氏一走进上房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声恳求道:“求父王娘亲发发慈悲,给二爷请太医吧,二爷高烧不退,再不请太医怕是……”孙氏说不下去,伏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宁亲王爷刚刚才被萧淅置私产养外室的行径气的吐了血,余怒未消的他怒喝道:“请什么太医,死了还干净!”
孙氏极度震惊,连哭都忘记了,猛的直起身子盯着宁亲王爷,满眼都不相信,她不相信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能说出的话。
“母妃,求您救救二爷吧……”孙氏在稍稍愣神儿之后,便膝行到宁亲王妃面前,拼命的磕起头来。
宁亲王妃秀眉皱起轻声说道:“老二媳妇起来说话,昨儿不是还说淅儿已经好多了么,怎么突然又发高烧了?”
孙氏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哭着说道:“媳妇也不知道,夜里还好好的,早上却突然发起高烧,二爷烧的昏昏沉沉,口中却不停的叫着父王……”
宁亲王爷脸色一冷,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是在勾心斗角中成长起来的皇子王爷,遇事自会多绕几个圈子想一想。若是没有刚才何武的禀报,他许就心软了。萧淅的高烧很容易让他想起十三年前的一件事。足以勾起宁亲王爷心中对萧淅的愧疚与父爱。可是偏偏刚才有了何武禀报之事,宁亲王爷多想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了。
原来萧淅三岁半之时生了一场重病,当时他高烧不退,口中不停的叫着父王,真是可怜极了,惹的宁亲王爷父爱爆棚,竟撇下刚刚怀上身孕,反应正强烈的妻子,将儿子接到自己的房间,不眠不休的看顾萧淅,足足五天五夜,直到萧淅病好了才让他搬回了自己的屋子,避到厢房的宁亲王妃这才得以搬回上房。
因着此事,宁亲王妃很伤心了一回,萧淅是他宁亲王爷的儿子,可自己腹中这个也不是别人的骨血啊,她吐的昏天黑地死去活来,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就想让丈夫能多陪自己一会儿,可是她的丈夫却只顾着看顾继子,宁亲王妃嘴上不说,却很是暗自伤怀了许久。若非她的娘家母亲多方劝解,只怕当年萧泽能不能平安生下来都两说着。
孙氏提起萧淅发高烧,昏昏沉沉唤着父王的之事,不独让宁亲王爷想起了十三年前之事,也让宁亲王妃想起当年之事,她纵是好性儿不记恨的,这事儿在她心中也是个疙瘩。“王爷,既然淅儿声声唤您,您不赶紧去看看么?”宁亲王妃自怀孕之后便有些小性儿,想也不想就将这话说了出来。
宁亲王爷当然知道当年那事让小妻子心里有些不痛快,事实上后来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萧淅又不是没有屋子,何必非将他移到自己与妻子的卧室,让身怀有孕的妻子冒着过了病气的风险呢。所以宁亲王妃这么一说,宁亲王爷便有点儿不自在,立刻皱眉沉声说道:“本王又不是大夫,来人,去请济世堂的大夫过府治病。”
济世堂是前前任太医院院正黄锦所开,黄锦临终之前有严令,不许黄家子孙入太医院为官,只许在民间悬壶济世。也不知道黄锦用了什么法子得到了文宗皇帝的御笔手书,为黄家的医馆亲自提写的济世仁怀的御笔匾额,从此黄家子孙不入太医院为官便得到了皇家的允准。黄家子孙在京城开设济世堂,经过六十余年的经营,已经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大药房,坐堂的大夫全是黄家的嫡系子孙,个个医术不凡,比太医院的太医可不差什么。
孙氏心中失望极了,虽然济世堂的大夫医术很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