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
“伽蓝……”
我终于睁开了眼,看到他仍是那样笑着,很久以前时常看到的笑容,温润清俊又孤独落寞。他在床前,就在柳岑枫身边缓缓坐了下来,透明的手指伸出来一遍遍凌空地抚摸我的脸颊。微微上翘的眼角勾画出柔和的弧度,连着唇角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犹如融冰的雪水般冰晶透彻。他说:“伽蓝,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学着自己成长。”
他的眼中流泻出宠溺怜惜的眷恋之情:“伽蓝,以后不要再随便相信别人。这个世界,无论什么人都不是能轻易相信的。不要用眼睛,用你的心去看,去体会,别人说得每一句话,用心分辨什么人可以相信,什么人只能相互利用。”
他俯下身来,透明的身躯与我融合在一起,温暖和绝望两种完全不能的气息顺着血脉流经我身体每一个细胞,恐惧随之而生,泪腺像是再不受我控制了,泪水如断线了般汩汩而下。子默轻柔和缓的双重音自我体内响起:“如果你能完全变回临宇,我或许会更放心一点。这样的你,还真有几分让我舍不得离去。伽蓝,以后我不在了,以后……我就不在了。”
‘子默……子默,你别吓我。’我勉强自己笑,笑看着缓缓起身的孤魂,泪水留在笑容满满的脸上不知是怎样的狼狈和惶恐,‘什么离去不离去的,你说过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你说过的!’
子默回头看着柳岑枫,柳岑枫正面带疑惑研究着我的表情。子默的眼眸幽深,掺了股森冷的寒意,随即视线下移,缓缓落在柳岑枫手腕上几近透明的水链上。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即是淡淡的黯然:“若他不是被那双面的性格折磨到疯狂,本该是个让人兴奋的对手。”
顿了顿,子默回过头来看着我,笑道:“幸好他的身上也有水链,否则我就算是散尽了自己仅剩的这点真元,也救不了你了。”
‘子默,你不要那样笑。’我在心底大叫,声嘶力竭般让我胸口起伏不定,‘子默,贞操、孩子什么都没有关系吧!就当……就当是出了一场不严重的车祸……子默……你不要看得那么严重。’我低低啜泣起来,绝望而悲伤,不知是为了宇飞即将对我做的事,还是对子默那透明笑容的恐惧,‘子默,求求你……不要那样笑了。’
“傻瓜。”子默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目光再不肯移开哪怕一分,“历史已经越来越偏离原来的轨道了,总有一天,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会被彻底抹杀掉。与其那样消失,不如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我开口欲言,子默却伸手轻轻捂住了我的嘴,明明只是个虚幻的动作,我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着我,温柔浅笑:“伽蓝,就算你说不在意。可是,眼看着心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被别人侮辱,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
我唰地瞪大了眼,一阵白光比我反应更快地闪过,闪电般窜入柳岑枫左腕上的水链中。那银白接近透明的水链忽明忽暗,透出了淡淡的妖冶的紫色。柳岑枫的表情从惊讶到震惊,秀丽的双眉紧紧皱起,光滑的额头上冒起细密的汗珠,神色极端痛苦。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猛地摔倒,再爬起,再摔倒。我用沙哑的声音大喊:“子默!子默!你快出来……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呜呜……”
“你这个傻丫头。”柔和带着磁性的嗓音轻轻响起,刚刚还让我颤抖不已的手温柔地扶起我,一手抚摸着我披散的发丝,一手迅速解开我手腕上的衣带,“什么死不死的,我早就是死去千年的人了。”
“子默?”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问,“你是子默?”
他点了点头,冰蓝的瞳眸中泛起淡淡的棕色,伸手抓住我的手轻轻握住,脸上的神色欣慰中又带着绝望的悲伤。他的食指指腹轻轻磨娑着我的脸,我的鼻,我的唇,轻声道:“我终于可以触碰到你了。”
他猛一使劲将我抱进怀里,紧紧紧紧地拥住,紧到像是要将我融入他体内:“我终于可以将你抱在怀里了。”
温热的唇轻轻印在我的头顶,他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沙哑:“伽蓝,就算要消失,我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子……子默!”我死死揪住他的衣衫,心里的彷徨不减反增,我连忙伸手抓住宇飞的水链,像捧着稀世珍宝般牢牢握住,“子默,怎么办?怎样才能不让你消失?我不要……不要你消失!你快点出来,求求你快出来啊!”
子默柔柔地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低声道:“伽蓝,冷静点,已经来不及了。让我……再多抱你一会……”
“什么来不及了?!我怎么可能冷静?!”我大吼道,“你会魂飞魄散的,你魂飞魄散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伽蓝……”他仍是低低柔和地唤我。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反手紧紧抱住他,如小孩一般号啕大哭:“子默……我不想你消失……你消失了我怎么办?子默……子默……”
“伽蓝,你听我说。”子默缓缓松开我,眸中神光依然温柔,脸上却带了我熟悉的从容淡定,夹杂着绝望和眷恋,刻在柳岑枫绝美的脸上,却比那精致的五官更动人心魄,“伽蓝,你好好听着。天下待要一统,唯东南之地必先取之。风吟本为穆嘉王朝后裔,且处金耀边境,虽如今君臣耽于安乐重文轻武,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风吟文人多气节,难以收服,又与擅长海战的出云岛国关系密切,实在不可小看。你若要统一天下,必从风吟开刀。火翎少了柳岑枫,其他人不足为惧,可引他们先来偷袭,再施以沉重打击,令其在几年之内无力进犯。如此你才可无后顾之忧地攻打风吟,取风吟者,计为主,战为辅;计者,攻心为主,攻城为辅。攻心计主要用于三者,风吟太子妃,出云岛国以及杨毅。风吟一战取胜,你的威望再难以压制,杨毅必然会先夺你兵权,再取你性命。与其被迫得险死还生,不如谋定而后动。”
子默温柔怜惜地看着我,脸色渐渐苍白,眼神开始迷离,他的目光却不肯移开一瞬:“伽蓝,谁说女子不可为帝,谁说你必须辅佐杨毅统一大陆顺应历史。既然杨毅没有容忍你这种不世天才存在的胸襟,不如放弃他,重新开辟一个属于你自己的王朝,创造一个不朽的神话。而攻下风吟,正是这个神话的开始。”
他轻扶着我的脸,不顾我满脸的惊异,缓缓靠近在我脸颊印下一吻,柔声道:“伽蓝,我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但这却是我为你谋划的最后一个计策。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只为你所定的计策。”
眼眶湿润,泣不成声的痛在心底蔓延,我正要说话,子默却猛地推开我,从胸口抽出一把匕首,没有半分犹豫地冲着自己胸口狠扎下去。
“啊————”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发了疯般扑过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虽然偏离了心脏数寸,可是血却如岩浆般喷涌出来。
子默缓缓地从床沿倒下去,软倒在地上。我大声哭泣着,惊惶地用手按着胸口的血,却见一道白光慢慢自那身体上冒起,淡淡如一道轻袅的烟,连面容也看不清了。
我惊喜地喊道:“子默!快!快回来水链……”
那张清俊淡漠的脸我看不清了,那双棕色的温润眼眸我也看不清了,只觉他是在摇头,轻轻缓缓地摇了两下。然后用我熟悉的双重音说:“伽蓝,能遇见你,我很开心……”
“真的……很开心。哪怕,千年只为这一刹那,我也了无遗憾了……伽蓝……我爱……”
猛烈的白光从那道模糊的身影所在处散发出来,仿佛闪光弹爆炸般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桌椅床门都剧烈地摇晃着,房子似要被这股冲击轰塌了一般。那光却终于冲破了石屋的束缚,直达天际,照亮了整个天空。
刹那千年——刹那千年——刹那千年……如此悲伤,如此悠远,如此宁静幸福的声音一遍遍在天空回荡,回荡……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地房子,转了个圈,什么也看不到。我在心里叫道:‘子默,你在哪?快出来吧。’
没有任何回声,我又转了几个圈,看到浑身是血的柳岑枫虚弱地站起身来,点了几个穴道,吃力地在床沿坐下来。我认真地看着他问:“你看到子默了吗?”
柳岑枫皱眉看着我,嘴角勾起个冷笑的弧度:“原来你还有这等能力,刚刚附在我身上的是个鬼魂吗?”
我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开始在房中寻找。床底,被子里,桌子下,柜子中,我一边找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子默,你出来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帮你毁掉金耀国,你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
“恩?”低沉魅惑又带了几分虚弱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魂飞魄散消失了吗?”
“你闭嘴!!”我大吼了一声,发狂似的瞪着他,“子默不会消失的,绝对不会消失的!”
我已经看不清他任何的表情了,我开始在房中低喊,小心翼翼地喊叫:“子默!子默!你别藏了,快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真的……”
“蓝蓝!蓝蓝!”谁在叫我,我晃着头,凌乱的发丝乱扬,隐隐看到了白衣上殷红的血。忽然,胸口一阵作呕,血脉翻腾着,纠结到脑海,脑中有一张张极其珍贵的画面,如卷轴般展开飞舞,然后消失无踪。
月澄净,花满庭,玉宇无尘
长发及腰,头戴书生帽的白衣男子飘摇空中,棕色的半透明双眸,落在我身上。
他白皙透明的脸上露出了狂喜:“你果然看得见我!”
“我叫韩非,字子默,是金耀国嘉和十三年的状元,因全家遭人陷害冤死狱中,魂魄不散,是以一直游离在九重天外。”
他双眼牢牢盯着我,像在催眠一般,沉声道,“我会教你,我会帮你,在你离开以前,我会让你在金耀国的朝堂上象临宇一样绽放光彩。”
云遮月,花弄影,萧瑟秋风
他近乎透明的手伸了出来,虚抚过我的头顶:“伽蓝,你真的不适合这个世界。更何况,一个人的精神,又如何能承受两个世界的煎熬呢?我不能为自己的愿望,而毁了你啊!”
“林伽蓝……你究竟是太过愚蠢,还是骨子里自私的彻底?你竟从未想过,你这般好心做成的坏事,让人无从责备,无力漫骂,甚至比那蓄意而谋的恶意,更让人痛恨吗?”
“伽蓝,别这样。”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彷徨心疼过,手指伸到我面前,想碰触我的脸,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他眼神一暗,低低地说:“伽蓝,哭出来吧。”
梅依旧,灯如昼,月满西楼
他怔怔地看着我,双眼有些迷离,不知道是因为阳光还是其它。他轻轻勾起嘴角在笑,眼神却是那么的哀伤怜惜,温润的声音带着双重的磁性,回荡在夕阳下,芳草间:“……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虽美却痛……美轮美奂……痛不欲生……”
他冲我浅淡一笑:“伽蓝,你要记住,从这场战役开始,我所布的每一个局,所出的每一个计谋,或者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适合你的。你要试着观察,试着学习,这样,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能自己应付。”
风北起,叶枯黄,冷月寒霜
他笑道:“伽蓝,你越来越像那大权在握,冷血无情的丞相了。”声音悠远。
如许薄弱的幸福中,我听到他在空中发笑,那笑不似嘲讽,不似祝福,却带着浓浓的悲伤孤独和寂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林伽蓝,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看清楚!现在的这个柳岑枫,除了拥有聂宇飞的记忆,还有哪一点像他?!如今的他,是魔鬼,是冷血的你无法想象的病态的人,绝不会念着你们过去那一点幼稚的情谊就放过你!”
花飞谢,人空瘦,残月如钩
他柔声道:“伽蓝,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跟你在一起这一年,我很开心……”
他轻轻飘退几步看着我,眼神温柔:“你爱得既然是风亦寒,就坚定不移地爱下去,不要为任何事动摇,他……是一个值得你爱的男子。”
他透明的手指伸出来一遍遍凌空地抚摸我的脸颊。微微上翘的眼角勾画出柔和的弧度,连着唇角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犹如融冰的雪水般冰晶透彻。他说:“伽蓝,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学着自己成长。”
他看着我,温柔浅笑:“伽蓝,就算你说不在意。可是,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别的男人侮辱,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
“伽蓝,能遇见你,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哪怕,千年只为这一刹那,我也了无遗憾了……伽蓝……我爱……”
鸿飞东西,无处寻觅
猛烈的白光从那道模糊的身影所在处散发出来,那是燃烧他魂魄的火焰,那是抹煞他存在的洪流。他没能实现愿望所以无法重生,他没能放下对我的牵念所以无法回去未来。那个来自……一百五十年后爱恨难消的孤魂,那个寂寞了千年终究没有实现他愿望的孤魂,那个默默相逢默默离别的孤魂,终于因为我的愚蠢偏激而……魂飞魄散了。
有什么恐惧到绝望,绝望到战栗的感觉涌了上来,泪水像潮水般汹涌流淌,我声音沙哑地喊了好多好多遍,然后,终于意识到……消失了……子默是真的消失了!
“啊————!!”是谁发出了那么凄厉地尖叫,那尖叫声伴随着破门而出的我一路响彻,那么悔恨,那么绝望,那么痛彻心扉!
我冲到悬崖前,隆隆的瀑布水声也掩不住我沙哑的大喊:“子默——!子默——!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接近柳岑枫,我再也不任性妄为,我不怪你骗我利用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哭得泣不成声,“子默——!回来好不好!我们回到从前,我全心全意信你,绝不再怀疑你。求求你……回来,回来啊——!!”
曾经,我是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的?我是如何一点点在那个人教导下成长的?我又是如何从孤独恐惧中走出来的,我怎能忘得了?我从不在意子默的存在,是因为他的存在就如空气般自然,永远都不会消失;我从不在意子默的感受,是因为他无法离开我生存,所以我就那般忽视他。可是我却从未想过,原来,这样的理所当然也有消失的一天……彻底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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