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颜一愣,露出深思的表情,说道:“你想告诉我,外祖、舅父和你都与此事无关,对吗?这些都只是凑巧,都只是我多心?”
“信或不信在你,公主,时辰不早了,还是尽早回宫为好。”萧毓梵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欲多费唇舌,毕竟有些事还不到与她说的时候。
“等等!”慕颜出声阻道,急急向前几步,挡住他的去路。
咫尺相望,四目对视,他黝黑的眼底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柔情,略带宠溺与无奈道:“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是你能插手解决的。”
“我不能,可是你能,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慕颜说道,精致的脸庞露出狡黠的笑容,比桃花还要炫美。
细碎如流金的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窗棂,光束中淡淡的浮尘清晰可见,飘荡在空旷的露华殿内,薄雾似的帷幕纱帐随风飘舞,一袭织凤纹的紫色鲛绡纱裙,云鬓高卷,倾城华颜的萧后坐在一张紫檀雕云蝠几案前,神情冷肃,听翠浓将各宫需添置的衣物、器皿一一报上。
“飞霜殿的玉昭仪需雪绫绸缎三匹,新到两个宫女两个太监需四季宫服,各四套,白玉碗具六套,翡翠扇坠两枚。”
萧后微微一点头,翠浓会意在册子上勾了一笔,继续道:“德妃娘娘上好紫玉钗……”
“她要的都给她,今后也如是。”萧后挥挥手,打断道,德妃与她差不多时入宫,此后并无所出,亦不受宠,为人虽善于逢迎,但尚算本份,何况已身染沉疴数年,时日无多,不免心生几分感慨唏嘘。
这时,只听一声“娘娘”,翠微匆匆入内,躬身唤道。
“出了什么事?” 萧后优雅的掀开碗盖,拨弄着浮在上面的三两片茶叶,轻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
“禀娘娘,宫门守卫刚刚来回报,公主殿下带着个随从,驾车出宫去了。”翠微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
萧后重重的盖上碗盖,溢出数滴茶汤,凤眸瞬间凝结成冰,散发出让人畏惧的寒意,说道:“几时出的宫?”冷冷的,没有丝毫起伏的音调,让翠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辰时一刻。”翠微答道,接着别有深意的补了一句:“娘娘,公主寝宫那边并无人来禀告过。”
回完,对上了一旁默不作声的翠浓投来的责怪的目光,翠微的嘴角浮现一抹不屑嘲讽的笑容。
“咣当”一声,翡翠茶碗落在玫瑰红色大理石地面碎成散片,滚热的汤汁四溅开去。
巍峨高耸的夕月阁,可以将整座皇城尽收眼底,白云朵朵漂浮在头顶; 彷佛一伸手就能采撷到,慕颜手扶望台边缘的雕云白玉栏,往远处眺望,旌旗万卷,鼓角齐鸣,雄伟庄严的点将台上,器宇轩昂的皇朝天子,迎着猎猎风声,宛若天神,一派王者风范,面对着甲胄齐整的十万军士,宣读了平叛诏书,赐剑绶印,亲披战袍。
当排山倒海的三呼万岁声响彻云端,冲天的号角长鸣声吹响沙场战歌,有如一块巨石猛然重压在心间,几乎透不过气来,随之一股冰冷寒意游走全身,她的手不由紧紧抓住了栏杆。
身后响起一个悠悠的声音,缥缈而伤感“呵呵,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至高无上的权利下都是累累白骨,皇妹,你怕吗?”
“在这世间,帝王是最接近于神的一种存在。万民像蝼蚁一样匍匐在他们的天子脚下,希望获得庇佑,神有大爱,天子也必须至公无私,君非无情,乃是忘情。我怕吗?该怕吗?”慕颜默默在心中回道,面上流露出悲凉的微笑。
一转头,人已消失无影,只空荡荡的亭台上萦绕着似有若无空白的叹息声。
又是那片菊海,层层金浪,风吹起漫天飞舞的花瓣,长发及地的白衣男子,依旧低垂着头,横箫而奏,低沉忧伤的旋律久久回荡。
“你是谁?”慕颜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为什么不说话?这是哪里?”她环顾打量着四周,一边小心翼翼的向他走去,一边问道。
慕颜感觉走了许久,和他的距离没有拉近,十分的诡异,想了想,索性站着不动,大声喊道:“回答我,你究竟是谁?”
乐声嘎然而止,男子缓缓抬起了头,慕颜屏住呼吸注视着,渐渐放大的瞳孔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都在汩汩地向外流着血。
“啊!”慕颜冷汗涔涔从梦中惊醒坐起,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剧烈跳动不止。
“殿下,又被梦魇着了?”彻夜守着她的依兰问道,和几个宫人团团围在床沿。
依兰的眸间布满忧虑,已经是第九个夜晚了,殿下几乎晚晚被梦惊醒,用她擦拭着汗水,奇怪道:“怎么安神茶一点不见效?殿下,还是宣太医吧。”
“不,不用。”慕颜慢慢等心跳平复,冲依兰歉疚的笑笑道。
慕颜起身,披上白貂披风,走向案几,众人亦步亦趋紧跟着。
她推开书册小心地抽出一轴画卷,徐徐铺展开来,墨香扑鼻,纤指一一抚过画卷上每个人的面容,似要将其深深镌刻在心。
良久,那张俏脸上露出复杂神色,黑眸渐渐变得深邃幽沉,诉说着一种坚毅决然的信念。
黑暗慢慢消散,又是一个早晨,皇城隐没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天空洒下沥沥细雨,滴滴答答的打在琉璃瓦上,也打落了一地的繁花。
初露峥嵘
“殿下,这是我家公子临出征前交待小人,务必要交到您手中的东西。”仆从恭敬的递上一封信。
慕颜打量了他一眼,拆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大致内容是叮嘱自己在皇兄事件上保持沉默,如果遇到无法决断的事情,可以去南华山找一个叫上官逸云的隐士,阅毕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吧。”
“是。”仆从答道,一躬身,退了下去。
“上官逸云,上官逸云”慕颜口中默念这个名字,思绪却飘回到了当日。
“何以见得我能解决?现如今是你的父皇和皇兄在兵刃相向,皇族的事旁人根本无法插手,况且在战场上没有丝毫的仁慈可言,只有胜者才能活下来。”
“无论是父皇还是皇兄任何一人赢了这场战争,他们都是输家,我不求其他,你既然是先锋,攻城掠地是你的职责,我,只希望你在紧要的关头,能保住我皇兄的性命。”
“……”萧毓梵神色复杂的望着她,默不出声。
“我知道这很让你为难,可我知道,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可以办到。”慕颜苦笑道,若不是经过一番权衡,她也不会来到这里,说这些话。
“晚晚,这些话你对你母后说过吗?”
慕颜瞪大眼睛讶异的盯住他,回道:“没有。她和父皇一样,不肯见任何人。”
“那就好,晚晚,在你皇兄这件事上,你只能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能说,你方才提到的,我也只能是尽人事,至于你皇兄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就只能看天意了。”
“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谢……谢你。”
一招手,小寇子会意的上前,只听慕颜小声的吩咐道:“这几日你都去打探下前方的军情,记住了,要悄悄的,不要被人察觉。”
放课后,慕颜紧紧抱着画轴,踩着碎步,向紫极殿走去,颇觉奇怪,往日宫人女官来来往往,怎么今儿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影,忽的想起,马上要到十五了,那是每月特定的斋祭日,恐怕此刻所有的宫人都去做准备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想必现在父皇还没有下早朝,便转身朝紫宸殿走去。
慕颜跨过一道道宫门,终于见到了紫宸殿,紫红的墙体,金色琉璃瓦,庄严巍峨,气势恢弘,一望让人心生肃穆。
雕刻着双龙戏珠的朝堂大门紧闭着,慕颜轻轻推开一条缝,向内张望,只见金銮殿上,父皇高坐龙椅,身披龙袍,一只手撑着头,眼睛似乎闭着,一副疲倦的模样。
殿下立着的两排朝臣,正争执着什么,各个群情激愤。
“陛下,他们涵日国分明是趁火打劫,说什么邀请陛下两国天子会猎于长洲,其用心昭然若揭,请陛下圣断。”一大臣激动的说道。
“严大人所言未免过于武断了”又一人出列道:“两国天子会猎并非始于今时,只是这次适逢征战,武将俱不在朝,若断然拒绝,恐会引起两国交恶,届时内忧外患,朝将不朝,国之危矣。”
“那依陈大人所说,莫非要应约不成?难道明知他们来意不善,还要让陛下涉险吗?”另一个大臣反诘道。
双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整个朝堂上一团嘈杂。
慕颜再望了眼父皇,见他已经改伸手按住了额角,看上去身体似有不适。
她来回踱了几步,计上心头,立刻转身对小寇子说道:“马上把你的衣服换给我。”
小寇子倒也机灵,二话不说,依言除去外衣,递了过去。
大门被小心翼翼的轻推开来,众大臣忙于争辩,无人察觉到匆匆入内的一个小太监,正绕过鎏金盘龙大柱,向宝座走去。
“陛下,小人有言上奏,伏启恩准。”突如其来的嗓音,清脆如莺啼,一下子让殿堂上变的静寂无声,所有人惊诧的视线全汇聚到了一处。
宣帝缓缓睁开眼眸,微带疲惫望向跪在不远处低着头的小小身影,充满了疑惑和不悦,说道:“这可是朝堂,你一个内侍,好大的胆子。”沙哑的嗓音透着股阴沉。
小太监抬起头,略带稚气的小脸上透出坚韧与镇定,道:“陛下,古语有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人虽无才,却也明白有国才有家,听到诸位大人所言,一时心有感慨,不吐不快。冲撞了陛下,还请恕罪。”
立在宣帝身旁的贴身太监管公公正暗思是哪宫的奴才如此大胆,待看清长相,顿时双目圆睁,难以置信的嘴巴大张着。
“朕恩准了,就且听听你的忠言。”宣帝的瞳孔猛地一收缩,视线突然变得很模糊,只觉眼前的人影晃动着变成了两个。
“谢陛下,”慕颜沉声道,心里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劲,收敛心神,正欲往下言,忽听宣帝又道:“慢着,你上来,到朕跟前来。”
慕颜微微一愣,但见管公公连连冲自己使眼色,便起身迈上玉阶,走到宣帝面前。
她刚靠近,手腕就忽的被宣帝扣住,听他轻声问道:“是颜儿吗?”
“父皇,”慕颜低低唤道,眼睛随意往下一瞥,见群臣无不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想要听到两人在交谈些什么。
宣帝神色一怔,目光中多了一份了然,微笑道:“你凑到父皇耳边来说。”
“好,父皇,……”慕颜俯下身凑到他耳旁,将自己的主意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听得宣帝频频点头,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爬上嘴角。
“晁尹,代朕拟旨。”宣帝听完,略一思琢吩咐道。
下朝后,寝宫内,“父皇,您的眼睛怎么了?”慕颜举起手,往他毫无焦距的眼睛前挥了挥,语带惊疑的问道。
宣帝抓过她的小手,面色如常,安抚道:“颜儿,别慌,父皇没事,许是近日太劳累了,歇息会就好了。”
慕颜深蹙眉峰,担忧的说道:“是吗?父皇,还是宣太医吧。”
“是啊,陛下,就听公主殿下的话,宣太医诊治吧。”管公公插嘴道,满面愁容。
宣帝沉默不语,片刻后似想起什么,笑着问道:“颜儿,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方才就不怕父皇当朝治你的罪?”
“父皇,您不会的。”慕颜撒娇道:“因为您是个好皇帝啊,一定是广开言路,广纳良言,嗯,即使今日在朝堂上的不是女儿,我相信您也不会治罪的。”
“哈哈哈,颜儿说的好,这话朕爱听,那么颜儿,好皇帝的话你会听吗?”宣帝开怀笑道。
慕颜清澈如水的眼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答道:“当然会听。”
“听好了,颜儿,管乐,现在知道朕有眼疾的只有你二人,朕要你们发誓,不得告诉他人,颜儿,就算是你的母后也不可以,明白吗?”宣帝说道,脸上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慕颜抿嘴不语,神情冷肃的看着父皇,管乐立在一旁,面色惶恐,手足无措,连连点头道:“谨遵圣谕。”
“颜儿,你呢?能答应父皇吗?”宣帝把头转向她,慈爱的问道。
慕颜犹豫不决,内心挣扎着,倒底是否应该答应,病情延误了怎么办,父皇他的顾虑,她隐隐猜到了几分,可是,真要拿自己的身体犯险吗,这样值得吗?
“颜儿,怎么不说话?”宣帝追问道。
慕颜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回道:“好,父皇,我答应你。”
“公主,”一声低唤,留住了慕颜的脚步,她回过头,惊讶的看到头发花白的管公公朝自己一溜小跑而来。
“管公公,还有什么事吗?”她刚陪父皇用完午膳,正要回自己的寝宫,好好想想如何说服父皇接受诊治。
管乐喘了口气,抹了把额间的汗,一脸歉意道:“殿下,老奴斗胆,想请公主随我走一趟。”
“去哪?”慕颜黛眉一挑,秋眸一转,问道。
“陛下不肯就医,老奴实在担心,但不敢忤逆圣意, 所以想去求见巫主,请他出面,或许陛下能采纳他的看法,可老奴怕人微言轻,所以想请公主一同前往,”说完,又补上一句道:“陛下虽有圣谕,不能告诉他人,可巫主他是月神的使者,应该不在此列吧?”
慕颜心想到,果然在这宫里混久了,人都变得比猴还精,可话说回来,这巫主是谁,已经听到很多次了,可一直没有见过其人,月神的使者,再者他话语间的敬畏,看来这个巫主在宫中地位超然,是神棍,还是世外高人,也好,去会会他,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好,我和你一起去。”
阳光穿过树枝照在御花园的小径上,映出一块块斑驳的阴影,微风中夹杂着些许幽香,像是兰花的香气,慕颜随着管乐一路走来,内心有种莫名难以抑制的期待,仿佛等待了千年万年一般。
怎么回事,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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