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颜身子一僵,随即缓缓抬起手,回拥住了她,静静的感受着彼此间心灵的交融,和流淌的温情。
前缘种种,我愿尽皆泯灭,独换今生这份无法割舍的骨血之情,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母亲,慕颜无声感激的唤道。
“颜儿,珍重。”良久,萧后轻启朱唇,似有无限不舍的吐出四个字,放开了手,一转身,决然的向銮车走去。
车轮缓缓转动,渐行渐远的辘辘声却仿佛昭示着一种迢迢去路归途无期的命运。
康显元年八月十七,萧后离京,于宣武之变后数日在泗水畔神秘消失,后继之君康显帝广发榜文,摄政长公主亲往数度寻访,皆无所获,萧后的失踪成为了皇朝史上一个难解的谜团,民间传言颇多,直至二十多年后,继位多年的女帝在百官劝谏下,方为其在皇陵设下衣冠冢,与孝宣帝合葬,尊号慧慈。
宣武之变(中)
夜已深,人难眠,殿外隐隐似有笛声飘过来,慕颜摒退了随侍的宫女和一干侍卫,慢慢向宫外走去。
母后离宫,而依兰自从父皇过世后,本就孱弱的身体越发消瘦,数天前已搬去竹心雅苑休养,父皇的妃子们也因新帝登基在即,搬出了各自的寝宫,改居静心殿,从此只能与佛为伴。九重宫阙,万千楼阁,寂寞深似海。
繁星夜空下,乘着夜风飘来的笛声清亮飘逸,如行云流水,令人烦心顿解,百虑尽消,慕颜的一头长发只用丝带轻系,垂及脚踝,她倚在殿前的玉栏边,聆听着那天籁般的曲调,脸上浮起朦胧的笑意。
“木头”慕颜头也不回的唤道,察觉到来人脚步很轻,除了木头应不做第二人想。
不对,突然她蹙起眉,那不是木头,猛地回过头,笑意凝滞,正对上一双妖艳的紫眸,绽放着神秘的异彩,似打量,又似玩味,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
“你是谁?”很快反应过来的慕颜眸光一冷,看着眼前这个虽作侍卫打扮,面容平凡普通,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子,沉声喝问道。她的眼角余光向四周扫去,希望能寻到侍卫的身影。
“沧月慕颜”男子微弯唇角,似轻问,更似呢喃的唤道,低沉淳厚的嗓音隐含难言的霸气和强烈的压迫感。
慕颜身体紧绷,不自觉的微微往后一仰,心狂跳不已,暗咒道:真该死,自己实在太大意了,不该摒退所有的侍卫。
男子紫眸中清晰映出那张极力保持泰然却略显苍白的绝美容颜,玩味的笑意渐深,他一步步向慕颜走去,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怎么?美丽的月神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慕颜强自镇定,柳眉一扬道:“你并不是宫中侍卫,意欲何为?要知道擅闯禁宫,可是死罪,只要本宫大喊一声,你以为你可以全身而退?识相的话,就速速自行离去,本宫可不追究你的无礼冒犯。”
男子浓眉微挑,双目灼灼有神,凝视着她,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凡的气度,给她的那种莫名压迫感越发强烈,一颗心跳的越发厉害。
慕颜顿生直觉,以此人的声音和举止,绝不应是这副普通的面容,他究竟是谁。
“你,你给我站住,别再走过来了”慕颜见他越走越近,薄怒道,手心微微冒汗,忽的一阵风过,吹起她洁白如蝉翼的纱衣,束发的丝带掉落在地,满头乌发飞扬起舞,说不出的空灵飘逸,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红晕,妩媚动人,只那眼眸深处的坚定,抿紧的双唇,流露出几分倔强和傲气。
男子怔愣了一下,停顿住了脚步,紫眸微微一眯,目光变得幽深难测,说道:“我本只想一窥摄政公主的风采,但现在”忽的弯下腰拾起风吹到他脚边的银色丝带,放到鼻尖轻嗅,笑道:“我改主意了。”
慕颜一恼,提高了嗓音说道:“巧了,本宫也改主意了,来人啊。”
听到转角传来的匆匆脚步声,男子的脸上不见有丝毫惊慌恐惧的神色,突然间他欺身近前,附在慕颜的耳畔快速的说道:“隆绪,我的名字,记住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美丽的月神。”
接着,有什么轻柔的拂过她的脸颊,还没等她再一次反应过来,那人已如一道清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殿下,殿下。”小寇子边跑边喊道,身后带着一群侍卫飞奔过来,看到慕颜皱着眉,不悦的阴沉着脸,他呐呐的问道:“怎么了,殿下?”
“木头呢?”慕颜微微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侍卫,问道。
“慕侍卫,他”小寇子挠挠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慕夜不是一般的侍卫,除了公主和依兰姑姑外,与任何人都甚少有接触,而且神出鬼没的。
慕颜颓然的挥挥手道:“算了,你现速带人去查一个侍卫装扮的紫眸男子,还有,让负责禁宫守卫的侍卫统领来见本宫。”
短暂的碰面有如过眼云烟,很快就湮灭在了随后发生的血雨腥风中,慕颜没有想到的是,她早已遗忘之人终有一天会以那样一种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知该叹世事无常,还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九月初六,是一年当中的鬼节,家家门户紧闭,而在这一天却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其成为了皇朝史上最血腥的一天,这件大事后世史称“宣武之变”。
“殿下,不好了!”宫门外远远传来小寇子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慕颜握着笔的手一抖,墨迹污了一角,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即抬起头看去。
只见他连滚带爬到自己面前,气喘吁吁道:“殿下,走水了,紫……宸殿走水了。”
慕颜一惊,快步走出,站在殿外的平台向紫宸殿方向望去,但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火焰染红了夜空,亮如白昼,嘈杂喧哗声一片。
“姑姑,”听到慕维急切的呼声,慕颜扭头一看,惊讶唤道:“维儿,你怎么来了?”
慕维本紧皱的眉头一见她无恙随即舒展了开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不放道:“姑姑,你没事就好,我一听说走水,就担心你,还好,还好你没事。”语气里藏不住的紧张和担忧,他的衣裳有些凌乱,看得出来的十分匆忙。
慕颜心间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感动的说道:“走水的是紫宸殿,我怎么会有事呢。”想为他整整衣袍,却不料手被握得极紧,正要再开口之际,却见侍卫统领带着一小队人马奔到他们面前。
统领一躬身,面色凝重的说道:“两位殿下,火势已被控制住了,可是,”他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剑,抬起头,脸色微变,颤声道:“可,可是。”
“说!”慕颜眉一扬,沉声喝道。
统领一咬牙,说道:“皇宫东西南北四门外全是戍卫营的兵马,他们要请殿下打开宫门,进宫救驾。”
“什么?”慕维震惊之下松开了手,出声道。
乍听之下,慕颜依旧神色如常,只听她平静的问道:“为首何人?”
“信安郡王还有戍卫营韩统领。”他十分肯定的回道,见公主如此,莫名的一颗心也定了下来。
慕颜安抚的看了慕维一眼,对那统领说道:“你先去城楼那和他们说,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宫内人手充裕,就不劳烦他们了,请他们回去歇息。”
“姑姑,”慕维叫了一声,似有话要说,却被慕颜一个眼神示意制止住了。她挥挥手道:“快去吧,记得代本宫和皇长孙谢谢他们。”
“是。”侍卫统领一抱拳,转身离去。
“木头,你速速往竹心雅苑把兰带到紫极殿,维儿,你随姑姑来。”情势紧急,慕颜简洁的吩咐道,虽然已有所准备,但不能让维儿他们同自己一起冒险,得送他们尽快离开这里。
“姑姑,我们去哪?”慕维眉峰冷肃,他早已不是个孩子了,何况再过三日,他便要登基称帝了,在权力之家长大,他岂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紫极殿。”慕颜脚步不停,拉着慕维向紫极殿走去,一路上对惊恐失措的宫人视而不见。
“他们想逼宫,对吗?”慕维咬牙切齿道,他的口气阴森,两眼射出寒光。
慕颜停顿住脚步,回过头,在不远处的火光映染下,她的面容焕发出沉着无比坚定的神采,她直视着他的双眸,异样冷酷的说道:“恐怕不只是逼宫那么简单,或许还想篡位也未可知,所以维儿,你必须先离开这里。”
白皙如玉的手一点点转动着龙案一角玉麒麟的头颅,巨大紧靠着的书架缓缓挪移开,分成两排,很快露出一道暗门。
慕颜想起父皇在世时曾有言,不到危急关头,绝不能动用这暗室,可现在,父皇,自己必须要这么做了。
大殿外传来越来越嘈杂的呼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虽然门外有小寇子在把守,但混乱之下,难保不会有人闯入。
她瞥了眼众人,冲正看着暗门愣愣说不出话的依兰、慕维,还有一脸平静的慕夜说道:“你们都随我进去吧。”
密室内,慕颜小心翼翼的移开圣武女皇的画像,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她按下暗格,机关顿时启动,密室中央那个青铜鹤嘴香炉下的石板居然自动地移开,露出一条暗道。
“木头,你带维儿和兰由这条秘道离开皇宫,它的出口在宫外五里的百僖坡,那儿自会有人接应你们。”慕颜说道。
“姑姑,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本阴着脸,默不作声的慕维惊问道。
慕颜点点头,将一样用黄帕包裹着的东西塞到慕维手上道:“是的,我不走,你和兰快随着木头一起离开,放心,姑姑一定不会有事的。”她的语气极其坚定,不容置疑。
“殿下,咳咳,我不走,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陪在你身边。”依兰拉着慕颜的衣袖,激动的说道。
慕颜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兰,谢谢你,但现在你必须走,只有你和维儿平安,我才能放手去做一些事情。”
随即她眸光一冷,命令道:“木头,马上带他们走。”
慕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然的面容如往昔般无波无绪,只那不平静的眼神,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的心情。
久久的,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绞着,慕颜的心底泛起淡淡的苦涩,想起之前他总躲着自己,她竟有些赌气的想道,木头,你不是不想再待在我身边了吗,那不如我就成全你。
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慕维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两道锋利无比的目光投向慕夜,仿佛两把刀一样,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半晌,慕颜黯然的垂下眼帘,说道:“还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慕侍卫。”
“怎么回事,不是说亥时一到,宣武门就会开么?韩大人。”等的极不耐烦的薛子道略带怒气地责问道。
在他身后,宣武门空旷的广场上站满了甲胄闪闪,刀枪林立的军士,他们高举着的数千火把,将夜空照的有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寒意。
“子道,要沉的住气,韩大人做事一向稳妥,他办事老夫放心的很。”身披铠甲的信安郡王捻着长须安抚道,眼中闪烁着精芒。
高大紧闭的宫门依旧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一点点消磨着他们仅存不多的耐性。
忽的城楼内传来几声凄厉而沉闷的呼嚎,划破寂静的夜空,让人不寒而栗,只见信安郡王几人脸上同时浮起兴奋得意的神色, 一个个在马背上直起身子,等待着大门洞开,霸业将成的那一刻。
宣武之变(下)
倐地,城楼上响起一道清越的琴音,伴着琴声有一个天籁般的嗓音低低吟着:“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1)。”
那嗓音清亮而高远,挟着万千气势,像一道光芒划过夜空,震颤着每个人的心,袅袅余音,又在所有人的心间荡开一缕缕涟漪。
薛子道面上顿时变色,以马鞭指着韩统领,忿忿道:“怎么回事?宫门为什么还不开,她唱的又是什么鬼玩意?”
话音刚落,又一悠扬的笛声横空而出,似长河落日,荡气回肠,和着那越拔越高的琴声,盘旋直入九霄,交织成一曲响遏行云的华音。
指尖滑过琴弦,素雅的云袖笼着桐木焦尾琴身,听到不期然却又熟悉的笛声,慕颜垂下眼敛,唇角勾起一抹醉人的浅笑。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青葱指尖,似有感应般,那笛声也嘎然而止,她抬起头,望向执笛之人,笑意盈盈,有礼的唤了声:“上官先生。”
“上官逸云见过公主殿下。”身穿单薄囚衣的男子一躬身道,瘦削清矍的脸上掩不住眉宇间那股隐隐勃发的英气,目光睿智从容。
“这些日子真的是委屈了上官先生,”慕颜语带歉意道:“若能平安过了今夜,本宫自当补偿先生。”
上官逸云淡淡一笑,说道:“殿下请看城楼下面,倘若不能呢?”
慕颜注视着他片刻,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云淡风清道:“那就只好请先生和皇城之中的三千多人一道给本宫陪葬了。”
闻言,上官逸云一愣,随即朗声大笑道:“好,好,殿下当真好气魄,逸云再多嘴问一句,难道殿下当真就不怕吗?”
“怕?当然怕,”慕颜眸中跳动着两簇倔傲的火焰,话锋一转道:“可只有恐惧才能让人产生勇气。”
“希望殿下有的不是鲁莽的勇气,”上官逸云别有意味的说道,脸上犹自带着浅浅笑意。
“放肆!竟敢对殿下不敬。”小寇子喝道。
慕颜一笑,不以为杵的说道:“那就请先生拭目以待吧,小寇子,是时候把我们预备的见面礼给郡王爷送去了。”
空气中涌动着滞人诡异的气氛,信安郡王慢慢眯起犀利的眼眸,脸色阴晴不定,向城楼高处望去。
“攻城车早已备妥,父亲,我们杀进去吧。”薛子道眼中浮现出一抹狠绝之色,抽出手中利剑,闪着寒光的剑锋直指宫门,提议道。
话音刚落,但见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城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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