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闲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一边摇着头一边不住的叹息,越想越觉得他可怜。
“既然不确定你叫什么,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总不能喂啊喂的叫。”生平第一次给人取名字,她的心情有点激动。
慕颜踱着脚步绕着他转了一圈,一拍手道:“有了,就叫你木头吧,木头,木头,很上口,很形象。”
忽的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慕颜咧着小嘴,堆满了讨好的笑,说道:“怎么样啊,就这么说定了,你再不吭声,就当你答应喽。”
少年长翘的睫毛眨了眨,缓缓对上她的眼,黝黑的瞳孔深处清晰映出她微笑的眼神,猛的一收缩,闪过一丝莫名的痛苦和哀伤。
厚实的七彩锦被下,鼓囊囊一团在蠕动,几簇乌黑光亮的发丝滑溜出来,传出几声低低含混的嘤咛声。
“晚晚,晚晚,得起身了。”传来依兰轻柔的呼喊声,就像从前上学的时候妈妈叫自己起床一样。
“妈妈,嗯”慕颜在被子里扭了扭身子,不情不愿的露出半个脑袋,迷糊的问道:“几点了?”
依兰面上一愣,笑着道:“什么几点啊?公主,过一会萧大人可要过来了。”
“哦,萧,萧什么?”慕颜的头脑依旧不清不楚,喃喃问道。萧某某是什么玩意,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依兰摸摸她的脑袋,怜爱的说道:“萧毓梵大人,就是公主口中的天下间您最讨厌最不喜欢的人。”
“哦,什么?”慕颜立刻将整个脑袋伸了出来,揉着朦胧的睡眼,问道:“兰,什么时辰了?”
“五更天了,公主。”依兰回道。
慕颜打了个哈欠,恨恨的咬牙切齿道:“这个萧变态,想当初我上学的时候都没这么早起床的,兰,你让木头在外面挡着,那家伙要来的话,就打得他满地找牙,跪地求饶,哼,最好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依兰无奈宠溺的苦笑,她对公主嘴里不时冒出的莫名其妙的词,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也无法理解,公主小小年纪去学什么骑射,尤其还是每日天还没亮,萧大人就会来请公主,这对于一个成人而言都有些苛刻,更何况是对一个孩子。
“兰,我好困啊,你看我的黑眼圈,呜呜,你快叫木头去拦住他啊。”慕颜撒娇道,能再多睡一会是一会。
“好,好,我这就去叫木头。”依兰隔着锦被拍拍她的小身子,转身离去。
慕颜满意的继续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小眯一下。一串脚步声停在床前,不轻不重正好能让她听见,嘟哝了一声,含糊的问道:“兰,那萧变态赶走没啊?”
来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浅笑,戏谑的问道:“哦,什么时候我又多了一个这样的称呼啊?晚晚。”顿了顿,反复玩味道:“变态,变态,哈哈,这应该不是称赞吧?”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像被针扎到一般,慕颜立刻清醒了过来,心里哀嚎着:“神啊,救救我吧!”使劲将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作最后的挣扎。
“别赖着了,时辰到了,该去骑射场了,今天累不着你,咱们就练箭而已。”那人好言相劝道。
少来,就练了两天最最基本的挽弓,臂膀就酸痛了好几日,人家当公主,就只学刺刺绣,学点礼仪,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学这些,还得受这个变态的压迫,越想越凄惨,迟迟没动作。
僵持了片刻,突然感觉整个人连人带被一下子腾空了,慌张的乱舞着手脚,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啊,自己竟然被人当货物一样扛在了肩上。
慕颜尖叫一声,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你放我下来。”
那人不予理睬,继续扛着她向门外走去,慕颜在他肩上晃晃悠悠的,摇得头晕,怒上心头,喝道:“我命令你马上、立刻放我下来,否则,否则我让人诛你九族。”
大掌一挥,重重地拍在她的屁股上,就像对待一个顽劣的孩子,萧毓梵笑道:“公主别忘了,你也在九族之列,诛的时候把自己也给算上,别漏下了。”虽然隔着被子,依然让她感到重重的屈辱。
慕颜一张小脸五官扭曲,怒火攻心,脏话脱口而出:“你奶奶个熊。”
他哈哈一笑道:“熊?你的维尼熊也救不了你,如果不想再挨下,就老实点。”
慕颜咬着牙,束手无策,点点泪水在眼眶打转,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脸错愕的依兰和她身旁面无表情的木头,犹如溺水的人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尽全力唤道:“兰,木头,快点来救我啊!”
凄厉的喊声撕人肺腑,回荡在空旷漆黑的宫殿外,依兰面带愁容急急欲上前,却被萧毓梵一个凌厉的眼神喝退,只能悻悻的尾随在他们身后,双手托着慕颜的脑袋,不让她乱晃。
一人快如闪电,身形如鬼魅,面容上带着淡淡的漠然,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萧毓梵眯起狭长幽深的眼眸,打量着一丈外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眸中依旧笑意满满,紧跟在后,手中捧着公主衣物和梳洗物件的太监宫女们都未曾想到会有这般变故,一个个都张大着嘴,如石化一般。
慕然触到那无绪无波的眼神,笑意凝滞,空气中涌动着不寻常的气流。
“怎么了,怎么了?”被人遗忘在肩上的“货物”不住叫唤,察觉到众人的异样,却奈何看不到前面发生的情形。
依兰呆滞了片刻,接收到慕颜焦急微微有些懊恼的眼神,醒悟过来,小声道:“公主,是木头。”心里不免为这少年捏把冷汗,谁都知道萧大人是奉了皇后懿旨,专程教导公主习练骑射的,都不敢有所阻拦,可现在他居然敢与萧大人对峙。
“木头?”慕颜提高了嗓门,内心激动不已,突然觉得好心有好报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在众人皆慑于萧大变态的淫威下,还是有一个木头肯仗义相助,挺身而出,感动之余,大喊道:“木头,快打跑他,我给你加薪水,哦,不,给你加俸禄。”
可惜在场众人都充耳不闻,任她一人在那叫嚷得起劲。
萧毓梵缓缓勾起唇角;眼中却慢慢覆上一层寒霜,瞳孔里一点点放大了少年坚如磐石的身影。
天色微明,朝阳在天空上方撕开了第一道口子,洒下淡淡金光。徐徐晨风拂过发丝、面颊和衣角,少年上身微动,似要一跃而起。
萧毓梵的手臂自然下垂,从袖口滑出一件物什,倏地一挥袖,一道银光击向少年。
其速之快,让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少年一抬手; 两指尖已夹住那物件,待看清后,脸色微变,假如说方才他的眼神是沉寂如水,那此刻已变得冰冷如霜,默默无言收入怀中,退到了一边。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摸不着头脑,等回过神,他们的公主殿下早已被扛远了,空气里飘荡着她那因极度愤恨而变得嘶哑的嗓音:“死木头,烂木头,你等着……”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那低头不语的少年。
“之前耽搁了半个时辰,今日就需多练上一个时辰。”口气轻描淡写,晶灿耀眼的光芒照在萧毓梵的脸上,仿佛镀了层金泊,使得原本就完美无瑕的脸庞越发出尘。
慕颜一身银白劲装,满头青丝只用一条紫色缎带高高束起,白皙小手正欲拉开一把小巧软弓,闻言,手一松,那弓“砰”的一声掉至地面,眼似利箭,恨不得在那人身上射穿几个洞,忿声道:“一个时辰?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他眉眼一挑,薄唇一勾,浅笑道:“改了,两个时辰。”伸出两个手指冲她比了比。
慕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再出声,阴沉着脸,接过侍从重新递上的软弓,深吸一口气,搭弓上弦,瞄准前方不远处的箭靶。
第一箭,在离箭靶三公分处就落了下来,连靶面都没碰上,第二箭,离弦没出多远,就无力的落在几步开外,霎时目瞪口呆,小脸糗得通红。
她偷偷瞟了萧毓梵一眼,面色如常,没有想象中的嘲讽或是失望,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怎么了?公主殿下,这样就气馁了吗?”他走上前道:“射箭是要用心来挽弓射箭,你要成为弓箭的主人,而不是被它牵着走。”
萧毓梵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托起她低垂的脸庞,晶莹的眼波伴着盈润的笑意,直视她的眼道:“身子要正,膀子要平,箭出要有力,宁神静气,心无旁骛。” 说完将弓拉满,勾着她右手的手指,咻的一声,随着箭划破空气的声音,直穿红心。
他弯着腰,下巴抵着慕颜的头,一股淡淡的男子特有的气息充斥鼻端,一时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身子不住的微微颤栗,双眼变得茫然无神。
从骑射场出来,慕颜走在回寝宫的路上,一脸的失魂落魄,苍白的小脸上掩不住痛苦和疲惫的表情,随侍的宫女太监们只当主子是累着了,忙为她揉手捶背。
“公主,木头他……”不知哪个宫女怯怯的说道,虽然公主平日里待人亲切,从不责罚下人,一想到几个时辰前她言犹在耳的呼喊声,就替那沉默的少年担心,
对,木头,这倒一下提醒了她,虎着脸恶狠狠问道:“你们,把事情过程一五一十,一点不拉的统统告诉我。”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只听慕颜一声撕肝裂肺般的哀嚎:“什么?天啊,木头这家伙,居然为了一锭银子就把我给卖了!”
乍暖忽寒
慕颜策马扬鞭,想象着自己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猎猎风声在耳旁呼啸,轻盈快意,无拘无束,挣脱重重羁绊,剧烈的心跳声伴着马蹄声与天地融为一体。
骑射场一角,悄然而立着一个纤弱恬静的女子,一袭水蓝色宫装,云鬟轻挽,淡扫蛾眉,唇畔噙着一抹柔笑,温柔的眼眸始终牢牢注视着马上粉红娇俏的身影,那一路洒下的串串银铃般笑声,像是承载着无限的欢乐和希望,飞向那广袤的天际。
在那女子身旁还立着一个小太监,他面露难色,踯躅片刻,上前一步对着女子低声道:“兰姑姑,皇后娘娘有请公主殿下,您看?”
女子视线须臾不离慕颜,头也不回道:“难得今日夫子称病,就让公主再骑一会吧,娘娘那误不了的,放心吧,小公公。”
元宗二十八年隆冬,天子亲点以学识渊博著称,尤长于史学的国学院院首朱则之,作为爱女的启蒙授业老师。
元宗二十九年初春,镇守一方德高望重的锦霄王萧云山亲自到京,面君述职的同时贺公主拜师之喜,带来了大批珍贵的礼物,其中一样正是她胯下的爱骑“一点红”,毛色纯白,如绸缎般在阳光下映射出让人不敢逼视的光华,额际一缕火红的鬃毛,十分特别。
慕颜骑在马上,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声名赫赫的锦霄王,那是在母后摆设的家宴上,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武将出身骁勇善战的外祖父会像小说里描写的那般,身长八尺,长相魁梧,力能举鼎,没想到竟是一个面容慈蔼的普通老人,唯一特别的是他的眼神,世故饱含精光,一如她的母后,两人相见之下格外投缘,原本只打算逗留一个月的老王爷,为了心爱的也是唯一的外孙女,足足待了三个月之久,在这期间不仅教会了她骑马和打猎,一老一小还培养出了极深厚的感情,直到接到前线的紧急军报,方依依不舍作别。
“兰……”慕颜猛地直立起上身,屁股离开马鞍,兴奋的朝她挥手示意,吹弹欲破的小脸上泛出暖暖的浅红色。
“啊!”小太监一声惊呼,面色发白,颤抖的指着道:“公,公主,危险。”
“没事的,小公公,请放宽心。”依兰神色不变镇定的说道,轻挥着如云的宽袖向她示意。
只因在慕颜身后,如风驰电掣,驰骋着另一匹骏马,那马上少年神情专注,身姿矫健,动作舒展,护卫着前方的少女。
慕颜刻意放慢速度,未见后面那人赶上,索性一抖缰绳,与小主人心有灵犀的爱骑欢快的撒开四蹄,猛跑起来。
她心里暗暗得意,这下可把木头给甩开了,谁知一回头,如冷泉一般清峻的面容,近在咫尺,有些凌乱的发丝随风张扬,不显狼狈,反倒散发出一种狂狷的气息,让她不由怔愣了片刻,马速也放慢了下来。
身后的少年,像风,来无影,去无踪;像云,摸不到,看不透。
曾以为他贪财爱利,气恼之下将能收集到的珠宝玉器全送到他面前,却被视作一堆粪土,弃之如敝屣。
曾以为他无情无义,懊恼之下躲过众人藏身在僻静的观星阁中,却是他最先找到了自己,一步步将扭伤脚的她背回了寝宫。
“木头,我们来比赛吧,谁输了,谁就把今天兰炖的药膳全喝光。”慕颜说道,马鞭一指前方,脚一点镫,双腿把马夹紧,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策马疾奔到依兰近前,她用力一勒缰绳,爱马长嘶一声,打着响鼻,停住了脚步,四蹄在原地刨着,轻轻一纵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兰,木头输了,今天的木瓜生鱼汤都归他了。”慕颜微微仰头,身量在这三年间抽高了不少,差不多快够到依兰的鼻尖了,慧黠眼眸闪动着调皮的光芒,逐渐褪去稚气的脸庞,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会出落得何等动人心魄。
依兰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嗔怪道:“公主,木头可不能喝,那是给你准备的,木头我另给他炖了清热去火的冬瓜鲩鱼汤。”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慕颜心下懊恼不已,悔不该把前世记住的一些美容养颜煲汤配方,一个不落的都告诉了她。从最初的半信半疑到现在的深信不疑,煲汤的手艺是越来越好,惹得其他宫里的都慕名来讨方子。
慕颜忍不住瞅了一眼自己平坦还未发育的胸部,欲哭无泪,这简直就是拔苗助长。
她粉颊鼓起,俏唇一嘟,不悦道:“人无信不立,木头输了,汤就是他的了。”转过身,对着执马绳的少年,说道:“兰,你看,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