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何以没有遇害……
「你迷路了吗?」「巫女」微笑着走近拜诺恩,她突然停步,拜诺恩察觉她在短短一刹那露出惊诧的表情,然后又恢复了很自然的笑容。
在「巫女」的注视下,拜诺恩感到一阵虚弱感袭来。他想起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跟女性谈话,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对答。
「让我带你参观吧。」「巫女」又走近拜诺恩一点。「我是这儿的导游。」
拜诺恩不知怎地突然失去了耐性,他只想尽快把这个「巫女」背后的吸血鬼找出来了结。他一向厌恶自己拥有催眠力和读心力,现在却迫不及待地使用。
他专注凝视着「巫女」,准备进入她的思绪中。
「怎么了?」「巫女」失笑。「我的脸上有污垢吗?」
失败了。「巫女」的脑袋似乎拥有某种免疫力,阻止拜诺恩的精神力量进入。拜诺恩过去从没有遇过这种情形——除了在面对吸血鬼时。可是他清楚分辨出眼前的确实是人类,也许她曾受过催眠或其他精神训练吧?……
「我……」拜诺恩把视线移开。「我有点累……也许是天气太冷吧……」他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有点讶异:自己竟在这个刚见面的女人跟前表现出软弱。
「你要休息一会儿吗?这儿后面有一间休息室,我带你过去坐一坐。」「巫女」的笑容中并没有半点真实的关心,似乎她猜想拜诺恩是藉词身体不舒服而接近她。对于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导游,这种事情也许每天都会发生吧?
拜诺恩跟着「巫女」离开「开膛手杰克馆」。在昏暗的廊道中,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视她的背影。在反光质料的黑衣衬托下,她的肩背和臀腿线条显得极为优雅。
拜诺恩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有一股触摸她的冲动。为什么呢?他无法明白。他是多么地肯定,慧娜是他唯一所爱的女人……一想到慧娜,他便生起了微微的罪恶感……
两人穿过一道只限工作人员进出的暗门,走过水泥建成的狭小廊道,步下石砌的阶梯。
——她在打什么主意?
阶梯尽头处又是另一条走廊。两人走过时没有交谈半句。拜诺恩暗中测算,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伦敦地牢」的范围几十码远。想不到伦敦市地底竟有这么长的通道。也许是二次大战时的防空洞……
「这儿。」「巫女」掏出一枚银色的钥匙,把走廊尽头处的木门打开。拜诺恩留意到,门上只简单写着「禁止进入」字样,没有标示房间的用途。
「巫女」还没有亮灯之前,拜诺恩已用夜视能力看清门内的情形:一个宽广但天花板很低的房间,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纸箱和其他杂物。看来是个储物间。并没有人。
「巫女」点亮了电灯后,拜诺恩看得更清楚。角落处放着成堆的生锈锁链;几柄中世纪式样的长剑缚成一束搁在旁边;墙壁上挂着十来副造型古怪的头盔和金属面具;墙角下有一个半透明塑胶桶,看得见里面盛着深红色的假血浆……显然都是「伦敦地牢」的道具。
「请坐。」「巫女」狡黠地微笑,朝房间中央唯一的椅子招招手。
拜诺恩苦笑,那是一张电椅,椅把、椅脚和椅背上都附有拘束死囚用的皮带,椅背顶部附着一个半球状的金属罩。
「插头已拔掉了吧?」拜诺恩笑着坐上去。
「别笑啊。这副电椅可是真品呢。使用过三次。」「巫女」拨一拨裙裾,然后坐到一个木箱上。「是公司特别从美国买回来的。你是美国人吧?一个人来旅游吗?」
电椅竟然比拜诺恩想象中舒适,也许是对死囚的最后一点慰藉吧?他拨弄着椅把上的皮带,低头没有答话。
「怎么了?感觉好一点吗?」「巫女」交换两脚交叠的位置,雪白的腿肌令人目眩。
拜诺恩并非笨得不晓得,对方正试图诱惑他。难道她就是诱饵,替背后的吸血鬼吸引牺牲品?这就是她与吸血鬼亲密接触仍没有被杀的原因?拜诺恩过去没有遇过这种事情,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是感觉不大好……」拜诺恩脱下了颈项上的黑头巾,用它把长发束成马尾。「可不是因为疲倦或寒冷。」
「啊?那是为什么?」「巫女」微微前俯,让拜诺恩看见她的乳沟。
「是因为嗅到一种很难闻的气味。」
「是吗?我可嗅不到啊。这儿虽然是地底,但也不致于有沼气吧?」「巫女」站了起来,走到拜诺恩跟前。「我知道你哪儿感到不舒服。」她的手指轻轻扫抚拜诺恩大腿。
「你叫什么名字?」
「有必要知道吗?……好吧。我叫歌荻亚。」她双手捧着拜诺恩的脸。他的髭胡扎进她绵软的掌心。她的手掌轻轻搓揉着他的脸。「好痒……来,我替你脱去这件大衣好吗?」
拜诺恩摇摇头。「这儿太冷。」
歌荻亚媚笑。她走到电椅左侧,握住椅把上的皮带。「我们来点刺激的玩法,好吗?」她把皮带套上拜诺恩的左腕扣紧。
拜诺恩并没有反抗。他想确定歌荻亚在打什么主意。
歌荻亚的手法很熟练,不一会已把拜诺恩双手、双足和腰肢都束紧在电椅上。「回到美国时你可以跟朋友们说一个好故事:你曾经在电椅上跟一个巫女作爱。」
她轻吻了拜诺恩的嘴唇一下,身体却飞快地退开。她凝视他的眼神中失去了刚才的风情,变得冷冰冰的。
「好了,现在我感觉安全多了。我们可以坦白一点。」歌荻亚脱下黑而直的假发,露出了一头暗红色的短发。「你是吸血鬼猎人吧?」
拜诺恩大感错愕。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再假装了。我从你身上嗅到『气味』。」歌荻亚取下挂在墙壁上的一件运动外套披在身上。「你带着吸血鬼的味道,但是你并非吸血鬼。」
——看来她对吸血鬼的认识比我想象中丰富。
歌荻亚又说:「你的运气太差了,竟然找上布辛玛先生。」
「布辛玛先生?」拜诺恩虚应着。看来「布辛玛」就是她背后的吸血鬼。
「你至今猎杀过多少吸血鬼?……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歌荻亚拉紧披在身上的外套。「可惜啊……布辛玛先生原本吩咐我,在这段期间内不要替他找食物。假如你是普通人,我可以放过你……」
她拿起房间角落一只古老的手提皮包——像医生出诊用的那种——打开来,从里面掏出一根注射筒。透明的塑胶筒内注满浊黄色的液体。她把闪着锐利银光的针头接上注射筒。
「我的宝贝,睡一觉吧。我保证你不会感到任何痛苦……」歌荻亚吐出舌头舔舔针尖。「你怎么挣扎也没用的,这电椅我保养得很好,答应我,乖乖地别乱动……」
「我不能答应你。」
拜诺恩右臂耸动了一下,轻松把束缚在腕上的皮带挣断。
歌荻亚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虽然看出他是经验丰富的吸血鬼猎人,但没有想到他竟有这个能耐——死囚在受到电殛刺激时会发挥出超乎常人的力量挣扎,故此电椅的束缚器具制造得格外坚固。
拜诺恩的右袖口滑出一柄银色匕首,他把左腕上的皮带也割断了。「戏已演完了,现在带我去见『布辛玛』吧。」他把其他的束缚一一解除。
「你……」歌荻亚缓缓退往门户的方向。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要拯救你,吸血鬼是无情的。他早晚会杀你……」
「嘿嘿……」歌荻亚冷笑。「很有趣啊。男人口中总是常常提着要拯救女人……」
「你不了解吸血鬼……我告诉你……」
「我对吸血鬼的了解比你想象中多。」歌荻亚似乎恢复了镇静。「在没有人受伤之前,请你离开吧。你不是布辛玛先生的对手。」
「不可能,吸血鬼跟我是天敌。」
歌荻亚趁着拜诺恩说话的当儿,突然把披在身上的运动外套抛向他,然后迅速拉开背后的门窜到外面去,再把门锁上。
她没有看见:抛向拜诺恩的外套,在着地前已被他半秒间凌空斩碎成六片。
拜诺恩摇摇头,他并不急于追赶,反而站在原地。他知道歌荻亚必定会逃往「布辛玛」那里,他要先让她相信自己能够安全逃走。
等待了大约十五秒后,拜诺恩才一脚把门锁踹破。
外面走廊里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完全漆黑一片,连拜诺恩的夜视能力也没有作用——所谓夜视力,其实只是把视觉神经的感光能力增幅而已,但在完全没有光源的地方还是没有用处。
然而拜诺恩还能安然地在走廊间全速奔跑。他依靠的是脸部和双掌皮肤的感应:当身体高速向前移动时,会激荡身周的空气;气流若遇上墙壁便会改变方向,最终会反荡向他的皮肤上。他就是凭着感觉这些反荡气流的力量和流向,准确测知墙壁的位置。
当然,要感应这么微弱的气流,非具有「达姆拜尔」的敏锐度不可。
这时拜诺恩也把嗅觉能力提升至最高,追踪歌荻亚身上那股混杂了体香和吸血鬼气息的味道。
拜诺恩在黑暗中转过好几个弯角,跃下一段长长的阶梯。他感到正不断深入一座偌大的地下迷宫。
拜诺恩突然停止下来,朝右侧摆出迎敌的戒备姿势。在右面墙壁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接近,越来越响亮。拜诺恩把左袖内的另一柄匕首也拔出了,两刃交叉保护在胸前。
然后他才判断出:那是列车高速驶过的声音。原来这廊道就在地下铁的路轨旁!
——为什么伦敦地底会有这么多无人使用的通道?
拜诺恩不再多想,继续奔跑追踪歌荻亚的气味。已经十分接近了。但是为何还没有看见亮光?歌荻亚只是普通人类,没有光线,她是很难跑得快的。
拜诺恩发觉,越是深入这座「迷宫」,廊道便越宽阔。现在他走过之处已宽得足以容许汽车通过,同时廊道的墙壁、地板和天顶也越来越粗糙不平,甚至常常有大小不同的岩块突出来。拜诺恩双臂保护在头脸前方,走得更小心。
拜诺恩第二次停下来。这次不是因为听到异声,而是因为根本再也无路可走。他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歌荻亚的气息就在前方啊……
拜诺恩这时明白了,这儿确实是座迷宫,他只知道从最接近的途径追踪歌荻亚的气味,因此走上了歧路。
拜诺恩愤然顿足。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是什么令我失去了往日的耐性?
——是那个有关慧娜的噩梦吗?……
现在只有一个方法:从原路回到那个储物间去,然后像猎犬般逐步追索歌荻亚走过处所遗下的气味。幸好这些地下密道都十分封闭,歌荻亚路过时遗下的气息不会在短时间内散去。
拜诺恩刚才奔跑的同时,也记忆着所走过的地形与方向,所以要往回去并不困难。他并不焦急。反正歌荻亚逃走的速度有限,他的脚程足以弥补这段时间损失。
拜诺恩趁着往回走的这段时间,思考刚才与那个美丽「巫女」的对话。
这是他第一次遇上甘心为吸血鬼做事的人类。过去他在墨西哥猎杀的吸血鬼毒枭古铁雷斯,固然拥有许多人类部下,但他们并不知道老大已非活人。或许歌荻亚是受到那「布辛玛」的长期催眠吧?然而她看来神智完全清醒,而且她在提到「布辛玛先生」时,神色中显露的并非奴隶对主人的敬畏,反而有点像妻子对丈夫的骄傲……
更令拜诺恩不解的是,何以这吸血鬼要躲在地底深处,又要依赖一个女性人类替他引诱「食物」?
「……布辛玛先生原本吩咐我,在这段期间内不要替他找食物……」她刚才这样说。看来「布辛玛」确是有心匿藏起来。「这段期间」是指什么?难道他发现最近有个厉害的猎人到了伦敦?又或是指「开膛手杰克二世」肆虐的这段日子?
这时候拜诺恩看见前面有亮光。
拜诺恩立刻生起了警戒,毕竟这整座迷宫极可能都是吸血鬼的巢穴。
拜诺恩分辨出:光源并不太亮,看来不是手电筒,而且光华正在微微摇动,似乎是火焰燃烧所产生的。
拜诺恩把两柄匕首都挟在左掌指间,右手再从大衣内袋掏另外两柄匕首。
那光源正在接近中。拜诺恩渐渐看清了:有一个人提着灯走过来。从气息分辨,并不是「巫女」歌荻亚……是个男人……
拜诺恩皱眉。这个男人身上带着很浓的血腥味。
男人手上提着的是一盏外形古旧的煤气灯。借着昏黄灯火,拜诺恩细看神秘男人的外貌。衣饰非常古怪:头上戴着一顶传统英国绅士的高帽,穿着一套整齐却看来已十分陈旧的黑色西装,胸前挂着一条皮革制的围裙——像是屠夫穿的那种——同样显得陈旧,革面多处已经褪色,却十分洁净。
男人的脸异常地苍白瘦削——比拜诺恩的脸还要瘦;高高的鼻梁像是刀削一般,骨节有一种尖锐感;眼窝深陷所构成的阴影完整地包围着眼睛,令人无法看清双瞳的颜色;下巴和唇上非常干净,没有一根髭须,看来十分年轻;两边嘴角奇怪地下垂,但那似乎是天生的——男人的脸毫无表情。似乎拜诺恩在他眼中就如死物一样。
男人的身体虽然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但是拜诺恩并不感觉到对方有任何敌意。他把握刃的双手藏在大衣之下。
两人站立对视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神秘男人的目光也同样上下打量着拜诺恩,但一直没有表露出观感。
——难道只是个误闯到来的探险者?可是那股血腥气味……
拜诺恩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你是谁?干嘛走到这儿来?」
男人微笑,那笑容却使他的脸变得有点凶悍。「我……是……这里是我……」男人似乎要花很大工夫才能够卷动舌头,咬字的偏差很大。听起来就像失聪者或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在说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拜诺恩说。
「我……这里是我的……家。」男人焦急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的家?」拜诺恩无法理解。「你住在这里?」他指一指足下。
男人急忙点头,想了一想却又摇头。「我是说……我在……出生……在这……地底……不是这里……是在……」男人又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指往一个方向。
「你在这种地方出生吗?」拜诺恩失笑。他想,或许可以再多试探一些。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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