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站在另一头的犬道晋也拿起挂在墙壁上的记事板,细阅上面的名单。犬道和兔幸的身高差不了多少,但裹着黑色长袖衬衫的躯体明显比兔幸健硕。「……摩列科好像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找到好吃的猎物,还在忘形地享受着……」兔幸狞笑说。
羊津把视线从巨大玻璃窗移向控制台右侧,那儿排列着十几个小屏幕。是「地狱LIVE」工作人员临时架设的保全摄影机。
她托一托镜片,把注意力放在其中一个屏幕上。
「这个男人也在邀请之列吗?」羊津把脸贴近一点。「我好像没有见过他……」
保全主管的犬道看看那个屏幕,立时分辨出是在拍摄场馆的哪一个位置。他走近玻璃窗,运用他的超常视力往那儿聚焦。
是在十七号射灯吊桥上。穿黑大衣的男人,身旁还有一个女学生。
「我也看到了。」兔幸站在犬道身旁说,他伸出舌头舔舔那双门牙。「我过去看一下。」
◇◇◇◇
「你看来有点神经紧张啊。」真梨这才分神看看拜恩的脸。「好像在准备干什么重要事情似的……你不喜欢摇滚乐吗?」
「喜欢。」拜诺恩回答时却没有笑容。「我倒没有你这么幸运。我最喜欢的那个摇滚歌星,在我两、三岁时已经死了。我是在许久以后才开始迷上他。」
「那么你从来没有机会听见他真实的声音吗?」
拜诺恩回想过去的事情,苦笑着没有回答。
——不。我听过。是他「死后」唱的歌……
「你真可怜啊……」真梨说着又把视线投回下方的舞台。铁笼里的茧身上画了更多血腥的图腾。「你知道吗?茧从来都不进录音室。」
「那么他的唱片……」
「全部都是现场表演的录音。还有,每一回『地狱LIVE』都是全新创作,绝对不重唱过去的诗歌。」
「也就是说:每首歌他一生只唱一次吗?……」拜诺恩有点意外。这种艺术的坚持,与流行音乐产业格格不入。
真梨神往地猛力点头:「而且,每首诗歌我们一生也只有一次机会在现场听他唱。这不是很教人兴奋的事情吗?一生只有一次的东西啊!这不是比什么都要真实吗?」
「是吗?那么他的歌声告诉了你们什么事实?」
「他在说:我们总有一天都要死去。」
◇◇◇◇
保全人员终于也把攀附在铁笼的最后一个歌迷带走了,台下的尖叫也渐渐平复。笼子里的乐队开始奏起节拍。
和一般摇滚音乐会不同,开场的只是一首和缓的叙事曲,而不是要把听众的热情烧起来的强劲节奏。
歌德摇滚味的吉他独奏,如孤魂在黑夜中鸣叫。
然后茧握起了麦克风。
《The Day The World Went Away》
When all the birds drowned in the silver bay(当所有鸟儿都溺死在银色的海湾)
When the smoke signal went into outer space(当狼烟的信号升上了外太空)
Nobody would remember(没有人会记得)
The day the world went away……(世界逝去的那一天……)
茧的歌声一响起来,拜诺恩的脸色变了。
一股汹涌澎湃的感动。久已遗忘。
◇◇◇◇
——几天之后,当拜诺恩回想这一夜的情景时,他在日记里这样写: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茧的歌声。那感觉出乎意料地震撼了我——原本以为他只是那种故作惊人的虚假偶像,为了骗少女们的零用钱而生产的商品……
他的歌声,正如真梨说,很真实。里面有一股近乎绝望的情感。这情感对我来说毫不陌生。
我马上听出来了——这个家伙跟我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一个普通人没有见过的黑暗世界……
舞台下的少女仍在尖叫,在呼喊茧的名字。她们迷恋的恐怕只是他的美丽躯壳吧?他的歌声所要表达的东西……我很怀疑她们当中有多少人能真的听明白?……
◇◇◇◇
真梨听着时侧首瞧瞧拜诺恩,发现他听得神往的模样。她满意地笑起来。
拜诺恩取下墨镜。他想更清楚地观看茧唱歌的模样。
茧闭着眼睛。白发与身体仿佛在发光。双手握着麦克风的姿态,有如一个溺水的人握着最后一片浮木。
When the blood dripped off the rusted blade(当鲜血从发锈的刃锋滴下来)
When the Bible was torn off another page(当圣经被撕下了另一页)
Nobody would realize(没有人会知道)
The day the world went away……(世界逝去的那一天……)
正沉醉在悲伤之中,拜诺恩忽而感觉脑袋深处像给尖针刺了一下。
——危险。
真梨一边流着泪,一边在细听茧的诗歌,突然感到身旁掠起一阵风,吊桥并没有摇动。她看过去。
拜诺恩就这样消失了。
——而他原来所站位置的桥板上,钉着一枚闪闪发亮的八角星形忍者飞镖。
「怎么了……」
她看不见:在她头顶的高处,如蛛网般交错的电线之上,两个男人像杂技团走钢索的表演者一样站立着对峙。
「这儿除了工作人员以外禁止进入。」兔幸五郎狰狞地笑着,以蹩脚的英语说。「你是谁?」
「是吗?可是我身上带着这个啊。」拜诺恩以十字架匕首贯穿着「地狱LIVE」的后台通行证,朝兔幸展示。
兔幸的笑容收起来了。「这个东西,我们只发给特别邀请的客人。你从哪儿弄来的?」
「你们那位客人生病了。所以我代替他来。」
「他有什么病?」
「没什么。」拜诺恩咧齿微笑,伸出手指划过颈项。「只是他的头有点痛,还有……」又伸手指指胸口。「……心脏病。」
兔幸的脸容因为愤怒而瞬间扭曲,两支门牙变得更长更尖。他听出了拜诺恩话里的意思。
——对方是「猎人」!
兔幸发出尖锐的嘶叫,沿着电线朝拜诺恩奔跑,就如跑在平地上一样,展示了惊人的平衡力。
兔幸奔跑时,双臂像忽然缩短了,收进那件皮草里。拜诺恩看出这是攻击的前奏,凝神注视对方的胸口。
果然在接近到不足三公尺时,兔幸的胸前闪射出三道银光。拜诺恩迅速往上跳跃,闪躲射来的武器。
兔幸笑了。他发射飞镖的目的就是要让拜诺恩跃起来。他双足也马上蹬踏电线,迎着拜诺恩的身影跳起来,跳得比拜诺恩更快更高——空中战本来就是兔幸的强项。
'。。'兔幸的左臂从皮革里伸出来,掌中握着一柄涂上不反光黑色物料的日本短刀,直取拜诺恩的胸口。
'。。'拜诺恩在空中的身体却突然加速旋转,右手从大衣内里拔出一把东西横向挥斩。
|小|兔幸感觉手上刀柄的剧烈冲击,然后才听到金属交错的锐音。
|说|那冲击甚至传达到身体,他不由自主往后飘飞,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踏在交错的电线网上。
|网|拜诺恩也顺着挥斩的力量飘飞到反方向,以穿着皮靴的脚背勾着另一条电线,整个人如蝙蝠倒吊着,身体缓缓地摇晃。
他仍在微笑,右手上握着一柄镂刻了恶鬼脸孔的钩镰刀。
「这……绝不是人类的力量……」兔幸切齿说。「你……又不是我们的同类……你究竟是什么?」
拜诺恩似乎十分悠闲,身体仍在左右摇晃。「你这个问题,我过去每一只猎物几乎都问过。」
兔幸暴怒地再次从电线上跃起。以人类作粮食、站在食物链最高处的吸血鬼,却被眼前这个神秘男人视为「猎物」,兔幸的荣誉感受到伤害。
——要把这男人的头壳拿下来作我的杯子!
拜诺恩的身体也相应再次飞起来。
两人的身影在场馆上空交错了好几次,每次都传出金属的猛击声。
下方的舞台音乐渐变急激,盖过了上方的战斗声浪。
「新宿THEATRE」里无人察觉这场战斗的进行。两人飞跃移动之快超过了人类肉眼能捕捉的速度,即使在白昼也只能看作两团模糊影子,何况在这样的黑暗中。
钩镰刀与日本短刀第六次空中交击。
眨眼即逝的星火。
When will I hear from you again?(何时我会再听到你的消息?)
Where had the white dove flown?(白鸽飞往哪儿去了?)
What is this stuff flowing in my vein?(在我静脉里流动的是什么东西?)
Why are we still breathing?……(我们为什么还在呼吸?……)
兔幸数次斩刺无功,开始在远距离用飞镖辅助攻势。拜诺恩也从大衣内掏出火焰形状的飞刀还以颜色。
飞镖把其中一条缆线割破了。
短路产生的火花映照两人的眼瞳。
兔幸在三条电线间反弹跳跃,蓄满力量之后朝拜诺恩作出最高速的一次跃斩。
拜诺恩也飞身过去迎接。
刀锋交斩的同时,兔幸空出的右手这次却抓住了拜诺恩的肩膊,然后张嘴向拜诺恩的咽喉噬咬!
那发黄的门牙将及颈项,拜诺恩左手及时掐着兔幸喉颈,硬生生止住那咬噬。
两人缠成一团扭打,开始向下坠落。
一堆横向的电线像网般把他们拦腰架着。
兔幸的利齿仍不离拜诺恩咽喉前五公分。拜诺恩嗅到对方嘴巴发出的腥臭气息。
拜诺恩的脸孔起了变化,变得跟对方一样凶恶,脸色比原来更苍白,犬齿露了出来。
左手猛力紧捏。
兔幸的喉咙发出肌肉破裂的声音。
兔幸却仍浑无所觉地挣扎着——吸血鬼是没有痛觉的。
拜诺恩发出野兽般的疯狂嚎叫,身体里的黑暗因子在跃动。
五指深陷进皮肉里,然后把整片喉颈,连同气管和颈动脉硬生生挖了出来!
拜诺恩收回那血淋淋的手掌,从大衣内袋拔出十字架匕首。
电线终于因为无力抵受两人的体重而开始断裂,爆发灿烂的火花。
音乐进入最高潮。茧完全沉醉在梦般的世界里,闭着眼睛唱出诗歌的结句:
Everybody saw it on the TV screen(每个人从电视屏幕看见了)
The day the world went away……(世界逝去的那一天……)
火屑如烟花散落在铁笼上。所有人仰头观看。
兔幸五郎被十字架匕首贯穿心脏的尸体,如受刑般缠着大捆的电线落下来,仅仅垂吊在铁笼上方来回摇晃,血污夹杂着火花往舞台四处撒下。
歌迷以为这是「地狱LIVE」的特殊效果,忘形地舞蹈呼叫。
茧张开眼睛,仰头向上观看。
发现了藏身在高处黑暗里的拜诺恩。
两人四目交视。
拜诺恩的脸冰冷依旧。
茧则在笑,露出两支尖锐的犬齿。
猎人之歌
十月二十一日 凌晨一时三十六分 六本木区「FAITH」舞厅
位于大厦八楼顶层的「FAITH」迪斯科舞厅狭小得可怕:大概只有四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场地,却在这高峰时刻挤进了近二百人——还要把酒吧柜台和DJ的唱片机器容纳在内。
人群与其说在跳舞,不如说只是在有限的空间之内摆动身体。
占了半数以上的来客是高大的外国人(这在六本木区的夜店是正常的情景),令舞厅的空间又更狭窄了一倍。
黏满汗液的肢体互相碰触。抽烟的烟雾混杂着香熏与体味。小杯的龙舌兰鸡尾酒被一一仰着吞下。肆无忌惮地嗑药……
有七、八个穿着迷你短裙、化了厚妆的日本女子,索性站在那U形的酒吧台上跳舞,毫不在乎地扭动腰肢,笑着享受下方投来众多充满欲望的眼光。在这时刻,她们假想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主角;站在下面的外国人则在思索如何把她们娇小的身躯弄到床上……
升降机门打开来。犬道晋也带着两个化妆成亡灵的少女,穿过舞厅内的人群。犬道手臂气力异常地大,拨开舞客时毫不费力。
一个六呎多高的健硕黑人被犬道推开,马上发怒狠狠盯着他。比黑人矮了两个头的犬道也立时回视,目光瞬间压倒了对方。黑人惊慌地把视线投回跳舞的女人那儿。
两名少女露出兴奋的表情,继续紧跟着犬道前行。
三人排开稠密的人群,终于到达舞厅最后面的一道门前,门旁有指纹辨识的仪器。犬道把拇指按下去,那道厚重的门即朝内打开了一线。
内里是一个连着小客厅的套房,明显装置了极佳的隔音设备,外面那急激的电子音乐完全消失了。陈设以黑色为主,风格异常简朴,却处处看得出是高级用品。
羊津京子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在她跟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瓶已打开的红酒和一只杯子,还有数帧照片和一台轻巧的手提电脑。
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横放着一件大东西,以黑布覆盖着,似乎呈现一个人形。少女们看了一眼,无法肯定那是什么,却不禁感到一阵悚然。
后面睡房的木门只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透出暗红色的灯光。
「就在里面。」犬道指向睡房的门。「进去吧。」
◇◇◇◇
「你们爱我吗?」
茧的修长手指抚摸少女的脸颊,把上面灰黑的妆弄花了。
有如主人在抚摸宠物。
少女们的脸因兴奋而涨红。左面的一个闭着眼点头。「嗯……」害羞地握着茧的手掌。
另一个少女已经跪了下来,抱着茧的大腿,轻吻他赤裸的雪白腹部。
茧的身体没有移动。他俯视少女的眼神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你们为了满足我,愿意付出一切吗?」
跪在地上那少女已经伸出舌头,钻到茧的肚脐里。「嗯……我愿意……」语音变得含糊。
茧的手掌滑落到她的颈侧,他略加施力,颈上的动脉浮现了。
茧的眼瞳在发光。他注视着那动脉,仿佛能透视其中的血液细胞。
茧的笑容俊美无瑕,一如他在广告照片里那模样。
「很好。」
◇◇◇◇
羊津京子捡起茶几上的照片。
照片是从保全摄影机的数位录影带里撷取的定格影像。拜诺恩和真梨在吊桥上看演唱会时的情景。
犬道蹲在沙发旁,把那块黑色的塑胶布掀开。兔幸的尸体发出浓烈的血腥气息。那被撕破的喉颈像是第二张嘴巴,因为恐惧而张开作出无声的惊叫。十字架匕首仍深陷在心胸处。
犬道怜惜地抚摸着兔幸的尸体,悲痛溢于脸上。然而吸血鬼是无法哭泣的。
「颈与心脏……」犬道抚摸到那匕首柄上的受难基督雕刻。「对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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