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力之类,却在夏天豫备粮食。沙番是软弱之类,却在磐石中造房。)
他微笑着阖上眼,语气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异常轻缓而温柔。“就像是你。”
天使睁开眼,语气一如既往,“虽然那些表面上肮脏不堪的记忆难以忘怀,但是,在记忆中,总会有一种被遗忘的美好,一直都在。”
“而在那简单的美好之下,是你纯洁善良的心以及你不曾实现的梦想。”
不知何时,乌云又聚。
轻灵的雪花自天而下,纷纷扬扬,细细腻腻。
一片雪舞之中,停在道路上的黑色汽车显得有些突兀,明明是下着雪,却无法完全掩盖那抹幽暗。顾幻璃缓缓勾起嘴角,笑,“卡西迪奥,你是不是又想说,若雪足够大,别说是一辆车的黑,就算是整个世界的黑,都可以掩盖。”
卡西迪奥听着她带着小小失落甚至是自嘲的话语,再一次弯下腰,轻轻拂去积雪,“小姐,你看,它们还在。”
顾幻璃摘下手套,弯腰捧起雪,然后看着那些雪将她的手指冻得通红通红的,还滴下雪水,“是的,它们都在。”
“小姐。”卡西迪奥的声音不似平常的庄严甚至是疏淡,“您手上的,是白雪之下,融化了的悲伤,就像是您深藏在心中的眼泪。”
顾幻璃怔住,她不明白,一向和缓的卡西迪奥为何会用如此语气,而他话语中所蕴含的意义更是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悲伤终会融化,就像春天不论多迟,也一定会到来一般。您手上的雪水,就像是泪滴。而白雪就像是悲伤,无论怎样厚重的悲伤,都会有融化的那一日。”卡西迪奥如此说道,“而希望的嫩芽也会顺势从土中冒出……”
顾幻璃突然紧紧咬住下唇,因为她知道,卡西迪奥一定又偷偷窥探她内心的想法了。如果不是因为每周都要去哥哥的学校给他加油,如果不是每周都要见到骆奕臣,或许,现在的她应该是为他们的节节胜利而欢呼雀跃。
“小姐。”卡西迪奥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顾幻璃的手,然后帮她将手套带上,他叹息道,“您要学会让自己快乐起来。”
快乐?
真讽刺。
获得别人梦寐以求的重生机会,她为什么不快乐。
难不成,她现在是在苦中作乐?
逃避不是办法,但是,离开让她觉得悲伤的地方却是一种很好的治疗方法。因为与哥哥的关系变得和睦且融洽,顾幻璃心中的那堵墙,被哥哥凿开了一扇窗,现在可以让外接温暖的微光透入。而叶青岚就像是攀爬到窗台上爬墙虎,那抹随风摇曳却不会离去的绿,与阳光一同融化了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心中偶尔会泛起的恨意。
甚至,她会闻到幸福晴朗的芬芳。
是的,骆奕臣这个人会一直存在,会永远存在。就算那一日,他死了,但是在她的记忆中,永远会有这个人。
但那些,已不是爱。
她只是想否定恨,否定爱与恨的一体两面。
她只是怕,怕自己心中有恨,也就意味着心中有爱。
她用心死成灰,用决绝换来的放手,就应该是放手。
她想把她的悲伤全部融化,她不想让自己活得这么痛苦了。虽然每次的相遇,都压得她喘不上气,但是,这一次,她是真得想要看淡。
就像卡西迪奥所说的,悲伤的融化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就让她对骆奕臣的厌恶还有憎恨,也像悲伤一样,缓缓融化。
白雪之下,如果不是春天,她就要自己创造。
回到车上,顾幻璃阖上眼,带着一丝疲惫,倾听着车外的风雪声。旧雪成冰和新雪混在一起,带也不算太滑,汽车行驶地很平稳。
刚刚流逝的时间仿佛正在倒转一般,点点滴滴地铭刻在顾幻璃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暗自握紧了拳,想起她此行的目的,心中只剩下点点苦涩正在缓缓蔓延。好似,天地都翻覆了一般。
但是……
她依旧高兴着。只因为她所担心的事情,已经被哥哥暗中顺利的解决,曾经的不快如今早已随风消散,
“卡西迪奥。”顾幻璃的声音给沉寂如死的车厢添了一丝生气。
“小姐,什么事?”
“姑妈和沈女士的官司,进展的如何了?”
“这个……”卡西迪奥看了眼前排的司机,然后又侧过脸看了眼顾幻璃,低声道,“官司并不难,楚夫人应该有胜诉的把握。只是,在下以为像现在这样将沈女士母女硬生生逼到绝境并不是最大的胜利。”
“毕竟姑妈此刻还处于愤怒之中,所以,纵有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也是人之常情。”顾幻璃低声说着,“何况,不是姑妈在逼迫沈女士母女,而是姑妈在为了正义、尊严、还有怜幽,抛下所谓的面子,走上法庭。”
卡西迪奥微微摇了摇头,认真道,“Refrainfromangerandturnfromwrath;donotfret-itleadsonlytoevil。”(当止住怒气,离弃忿怒。不要心怀不平,以致作恶。)
“卡西迪奥,当你觉得姑妈残忍的时候,你可曾想过那人又是如何残忍地对待他们。恶的确不是能止恶,但是,当善良的人被恶伤害的时候,除了从法律上寻求公平与正义外,还有什么办法?”顾幻璃抬起眼看向他,墨黑墨黑的眸子沉沉的,没有一丝光落进她的眼中。“良心?道德?如果每一个人都讲求良心,以道德作为准绳,那么,沈暮然就不会存在,沈女士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会存在!如果每一个人都因为怜悯而放过行恶之人,那么,这世上还有善么?法律,已经是这个社会追求公理的最后一丝希望,何况,这世上还有太多苦,太多的痛,是没有办法通过法律去解决的。”
“人心很脆弱,我们却都要学着坚强,可坚强并不是无限度的,就算是绕指柔也会有断开的那一日。水纵然是无形的,可它放到器皿中,却又成了随波逐流。”顾幻璃说着话,眼中蕴满了泪,可她不想抱怨,也不愿抱怨。她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受到伤害后,独自一个人舔舐伤口。
“小姐,您误会在下了。”卡西迪奥伸出手,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头顶,缓缓道,“在下只是希望您的姑妈可以给沈女士母女以及未出世的孩子留一条生路,毕竟,死亡太容易,而活着又是那么的难。”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葬礼(下)
是啊,死亡,真得是太容易。
一个转角,汽车便到了万佛山陵园,司机直接将车开到山顶,穿过入口处成双而立的崇高庄重甚至让人肃然起敬的望柱。
走下汽车,顾文娟,楚怜幽,顾天熙早已等候在子母门阙下,他们身后还有一些楚氏企业的元老以及亲朋好友。顾幻璃仰头看着这营造雄伟气势,益显壮观华丽的琉璃门阙,心中突然想到,若是在另外那个世界,却不知道哥哥会将她葬于何处。
顾幻璃怔怔地凝视着顾天熙,心中暗道:哪怕是一片荒凉、腐败之中;哪怕没有丝毫的华美装饰;哪怕处处都是些断壁残垣,藤蔓附着而上,显得有丝阴森;只要哥哥每年能去看看她,和她说一两句话,她就会觉得,孤坟比之天堂还要幸福。
“小璃?”顾天熙看着妹妹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由得狐疑地看了眼她身边相陪的卡西迪奥,“这么远的路是不是晕车了?”
“没有,只是在下贪看雪景,让司机开得慢了些。”卡西迪奥举着雨伞站在顾幻璃的身后,诚恳地回答道,这并不是谎言,只是与真相稍有些距离而已。
顾幻璃小心翼翼地走到顾天熙身边,对众人低声道,“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顾天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又摘下她的手套试了试她手指的温度,不由得蹙起眉,“车里没有开暖风么?怎么手这么凉?是不是刚才偷偷下车玩雪去了?”
顾幻璃脸一红,连忙拉住他的手,小声道,“我只是看着时间还早,所以让司机停了一下,下车捧着雪玩了一会儿。我知道错了,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家里没有雪让你玩么?”顾天熙颇为不赞同的蹙起眉,一面替她捂着手,待她手指恢复了正常的温度,这才又将手套替她戴好,然后把她揽入怀中,替她抵挡外界的寒风。
几许雪珠子从何沐阳手中的伞上,滴落到顾天熙的鼻尖,晶莹的雪光闪烁在他的眼底,整个脸是冷漠且疏离的,唯有他看向顾幻璃时,眼中才多了一丝暖意。
楚怜幽站在母亲身边,羡慕地看着顾天熙和顾幻璃兄妹间亲昵的模样,她转过头看了眼即将入土的那具棺材,心中暗恨:她不但没有一个好哥哥,连曾经以为的好父亲都失去了。
是的,因为车祸重伤住院的楚林涛,在手术后并没有挺过危险期,最终因为并发症,撒手离世。只留下正欲离婚的妻子,苦无依靠的情人,心有怨恨的女儿,茫然失措的私生女,还有尚未出世的遗腹子,以及一封将所有遗产都由沈嫣然母女和他已经确定性别的遗腹子继承的遗嘱。遗嘱中,甚至连作为顾文娟出嫁嫁妆的那栋被命名为楚宅的小楼,都被转到了沈嫣然的名下。
顾文娟看到遗嘱时,再一次崩溃了。她当年嫁给楚林涛,并不是为了他的钱,然而,她的怜幽难道就不是楚家的孩子么?他怎么可以一分钱都不留给怜幽?他怎么可以将那栋房子赠与沈嫣然,他怎么可以将她赶出她自己的家!
索性,顾天熙替顾文娟找的律师团很容易就将原本的离婚案件转为遗产争夺。只要付律师费,对律师而言,到底是离婚还是争夺遗产其实都与他们无关。何况,这起诉讼涉及的金额越大,他们收取的律师费越高。
而沈嫣然,则是几经周折才在某位楚氏元老的帮助下,聘请了一位在业内颇有声望的律师。只是,那名律师在见到沈嫣然的第一面,就和她坦言,这件案子她绝对是败诉。因为顾文娟手里掌握了太多有关他们夫妻共同财产归属的证据,而沈嫣然毕竟是情人,在中国,这种案件一般会依据公序良俗的原则进行审判。
所以,对沈嫣然而言,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庭外和解。
然而,交通中队带来的消息,却又让沈嫣然振奋起来。因为,交警在检查楚林涛出车祸所驾驶的车辆时,发觉那辆车的刹车线被人剪断了。一起交通意外由此变成了故意杀人案。而嫌疑犯,最先被怀疑的就是正在准备离婚的顾文娟,甚至因此,将顾幻璃的绑架案又翻了出来。
某家媒体第一时间报道了这起不为人知的绑架案,甚至对顾氏企业与楚氏企业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的分析。然而,杂志大卖的结果却是许多人批评该家媒体以揭开孩童心底的创伤为噱头,博取关注。最后,该杂志的主编不得不引咎辞职,而报道此事的记者也因此被杂志社辞退。
事后,曾有人问过这名主编,到底是受不了舆论的谴责,还是良心难安时,这名主编苦笑道,“一家楚氏我还惹得起,加上顾氏就是我必须小心谨慎的了。没想到,这件事还牵连到骆氏传媒和普世医疗集团,我和那个记者因为这起报道丢了饭碗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但是,在顾天熙看来,这些人却是让妹妹重回噩梦的罪魁祸首。每天晚上,顾幻璃都会被惊醒,然后躲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虽然,他可以让那家杂志社倒闭,他可以让那个记者和主编永远找不到工作,但是,顾天熙真正想做的是抚平妹妹心中的恐惧。
“四处看看吧,时间还有一些,总站在这里会把脚冻伤的。”顾天熙拥着顾幻璃缓缓走在这披了一层银装的雪地里,二人脚上的黑色小羊皮靴略微下陷,在雪地上的行走也变得缓慢起来。
楚家陵园中,一座座墓碑上也是落满了雪,远望去竟觉得非常的和谐。冰冷而祥和,仿佛,就这样从人间来到另一个国度。
这里本不是楚家祖坟的所在地,只是楚林涛请风水先生堪舆后,才将楚家祖坟迁移至此。谁知,子孙后代世享荣华的美梦不过是泡影,他自己的梦想还未实现便已殒命。
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没有最为无辜的受害者。只有阴谋,以及难以揣测的人心。随着真相一步步被揭开,所有人都被楚林涛儒雅外表下深藏的贪婪所震惊。
只是,丧钟已鸣,斯人已逝,所有的罪与孽,所有的爱与恨,都变成了一堆枯骨。唯一让顾幻璃觉得欣慰的是,她答应英子的事情,总算做到了一半。至少,楚氏企业对她的母亲还以清白,并郑重道歉和补偿。
在郑晓英看来,她需要的并不是金钱的安慰。能够告慰逝者灵魂的,唯有以生命为代价维护的正义重回人间,唯有诚恳的歉意。
所以,此刻郑晓英已经返回湖南老家,将母亲的骨灰安葬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丧葬费是顾幻璃借了一笔钱给她,不多,但是足以让郑晓英的母亲安然长眠于地下。
那一夜,顾幻璃对郑晓英说,“我不是矫情,也不是同情,更不是在乎这些钱。我只是明白,你的孝心,还有你对母亲的爱。所以,不必觉得这是施舍,将来,等你工作了,我是要从你的工资里扣除的。”
而车祸事件也在警察的严密调查后,发现了重大的线索。让人惊讶的是,线索指向的竟是那位帮助沈嫣然聘请律师的楚氏元老。而下此毒手的导火线,正是郑晓英的母亲郑澜在停车场意外撞见的那次争执。
当顾文娟和沈嫣然得知此事时,两个人最先想到的不是窘迫,不是哭笑不得,而是楚氏企业怎么办。真不知道她们是太在意楚林涛的心血,还是太在意她们争夺的遗产。
顾幻璃看着眼前这些不会说话却代表了一个人全部生命的墓碑,沉默。纵使洁白的雪再怎么替这片大地遮掩,也隐藏不了曾经发生过的善与恶。
墓碑上的字,或是金色,或是红色,似乎在不久之前被人重新临摹过。只是雕刻着逝者名字的凹陷处,晶莹的雪水溢满其中。抬头看去,竟是墓碑顶上覆着的雪悄然化开滴落而成的。
行至某处,他们停下脚步,而他们头顶的雨伞也就此悬于半空。顾幻璃静静地地凝望着墓碑,似有千言万语要对着这块冰凉的墓碑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这件事开始,顾幻璃已经明白,她身处的世界与重生之前的世界,完全不同。本该活着的人,蓦然离世;那么,意外离开人世的人,会不会平安的活着?也许,真得是事在人为。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