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话不该对着一位老绅士说。老绅士充耳不闻，不疾不徐走进一家维多利亚风格的咖啡店。
迈克尔。克拉克——一直不停对着“老绅士”唠唠叨叨的银发老人见状，皮肤松弛的脸上露出一抹含蓄的微笑，慢吞吞地跟着走进去。
咖啡店内客人不多，环境清静，还有舒适的卡座，私密性非常好。穿着制服的服务员看到迈克尔。克拉克，很有礼貌地低声招呼他坐到一个角落。
“您的朋友请您到这个位置。”
迈克尔。克拉克侧着脸思考了一会儿，颤巍巍地扶着桌子边缘坐下，见服务员要走，他略带困惑说：“请原谅，可以给我一杯蓝山吗？”
“您的朋友已经为您点了一杯热牛奶。”服务员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轻而坚定说，“先生，如您的朋友所说，比起咖啡，您更需要钙质。”服务员仿佛在看一个顽固的小孩，眼神里充满了安抚。
迈克尔一愣，见服务员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点点头：“好吧。”
服务员像害怕他临时变卦，飞快地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他面前。
“牛奶……”迈克尔瞪着马克杯，语气充满不可思议。在他的家里，只有他的老伴敢强逼他喝牛奶而他唯有接受。
“牛奶对健康有好处。”低沉沙哑的嗓音自然而然说。
迈克尔半抬起眼，没有意外看到沃格特。佩斯顿坐在他的对面，而原来走进来的“老绅士”已经不见人影。
“无论您想说什么，先喝完这杯牛奶吧。”沃格特说，“牛奶对您的健康有好处。”
“即使我是迈克尔。克拉克？”迈克尔问。
“即使你是迈克尔。克拉克……”沃格特点头，停顿了一下，“经纪界的传奇。”
迈克尔笑了笑，没有生气，动作迟缓地拿起马克杯，一口一口喝着牛奶。
沃格特点的也是牛奶。随着他饰演的魅影得到的认同越来越多，他出场的次数正以一个稳定的速度上升，周薪也升到四千美元。高强度的演出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没有尝试过这种表演强度，即使是精力过人的沃格特也感觉到台上演出和台下排练的差别，需要抓紧每一个机会休息。一杯牛奶能带来良好的睡眠。
因为喝着牛奶，两人没有交谈，刚才一瞬间尖锐的气氛却一点一点缓和起来。
当牛奶喝完了，变成喝温水时，两人的交谈才正式开始。
作为一个明星，经纪人是必需品。在美国，最有名的经纪公司是CAA（创新艺人经纪公司），而最历史悠久的则是WMA（威廉莫里斯经纪公司），CAA的创始人之一也是CAA的传奇缔造者迈克尔。奥维茨就是出身WMA，在著名的收发室里开始职业生涯的第一课。
谈及传奇经纪人，普罗大众大多会想到CAA的迈克尔。奥维茨，但在经纪界，有一个迈克尔比迈克尔。奥维茨名声更响亮，地位更尊崇，他就是迈克尔。克拉克。
这位瘦小又体弱多病的老人今年已经将近八十高龄，他在WMA干了一辈子，曾经是CAA的五个创始人、迪士尼前任董事长迈克尔。艾斯纳、梦工厂动画公司总裁杰弗里。卡森伯格，还有WMA现任执行总裁之一的帕特里克·塞尔的老师，以慧眼识珠、尊重和保护有个性的电影从业人员著称。因为身体不佳的原因，迈克尔。克拉克亲自带的影星不多，大多在签下人后交给手底下的团队运作，深居简出的他作为顾问提出各种建议，所以作为经纪人，他不怎么为圈外人所知。可是，这么多年来与他有关的影星，远的有克拉克。盖博、朱迪。嘉兰、马龙。白兰度、史泰龙，近的有茱莉亚。罗伯茨、娜塔莉。波特曼、昆汀。塔伦蒂诺、迈克尔。贝等等，这些响亮的名字足以让人对他肃然起敬。
在WMA被CAA打击得最厉害的时期，正是因为迈克尔。克拉克不顾病体悍然出手，才扭转了劣势，硬是从迈克尔。奥维茨手里抢回一些重要的客户，挽回WMA的颜面。不少人私下评论，如果迈克尔。克拉克的身体能稍微好一些，另外一个迈克尔——迈克尔。奥维茨的成名之路恐怕会艰难数倍。
近十多年来，年纪越来越大的迈克尔。克拉克已经很少在外走动，可是他为数不多的每一次走动都触动经纪界的神经。迈克尔。克拉克上一次的走动在三年前，他把娜塔莉。波特曼和她的妈妈带进了WMA。
沃格特会知道迈克尔。克拉克的事迹是因为他现在的情人希德是个经纪人，而出生于英国，后移居美国的迈克尔。克拉克是他的偶像。最近希德在帮沃格特挑选经纪人，顺便给他科普了一下经纪界的各式传奇人物。
迈克尔。克拉克的牛逼程度能令每一个演员心跳加速。
而此时此刻，迈克尔。克拉克就坐在沃格特的对面。迈克尔。克拉克的时间非常宝贵，他会主动和沃格特交谈，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而且迈克尔。克拉克没有卖关子，他很简短说：“沃格特。佩斯顿先生，我看了你的《歌剧魅影》，有兴趣签约WMA吗？”
听说过迈克尔。克拉克的演员，面对这样的邀请，恐怕会忙不迭地答应吧？
沃格特抬起手臂，十指在唇边交握，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迈克尔。克拉克：“克拉克先生，您看中我的什么？”
“一切。”迈克尔。克拉克说，他低吁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一切。”无论是表演天赋，还是性格人品。
“叫住你之前，我只想看看你，之后，我觉得我们或许能成为合作伙伴，我不知道，或许，更进一步，朋友？”
如果熟悉迈克尔。克拉克的人听到他这时说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一直体弱多病，迈克尔。克拉克的性格变得非常古怪别扭，他的所有聪明才智都集中在精准又挑剔的眼光和过人的说服力上，而随着他手上的成功案例越来越多，只要他发出邀请，对方基本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去说服就会接过他递来的橄榄枝。
如今对着他的客户，迈克尔。克拉克大多处于指导的位置，严厉又强硬，偶尔才会有春暖花开的一面，对着客户以外的人，他连说话都觉得浪费力气。
像进入咖啡店以来的那种温和态度，简直绝无仅有。更不用说对着沃格特说的近乎亲近的话。
可是迈克尔。克拉克就是异常地觉得沃格特顺眼。
他本身是个资深的《歌剧魅影》迷，从这部剧在1986年公演起看到现在，百看不厌。他看过的魅影版本很多，唯一令他觉得完美无缺的，最能诠释他心里的魅影的形象的，就是沃格特所刻画的魅影。
他已经老眼分花，但那么凑巧，他一眼看出那个随着人流走出国王剧院的“老绅士”就是他非常喜欢的新魅影——沃格特。佩斯顿。
明明他的妆容，他的言行举止都那么惟妙惟肖，连热情疯狂喜爱着他的粉丝都没发现他们的偶像正大摇大摆和他们擦肩而过——他却发现了，并且被这个画面取悦了。
一个演技精湛，调皮的坏小子！他仿佛看到他的内心在嘿嘿坏笑。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拆穿他，让他英俊年轻的脸上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迈克尔。克拉克总是知道该怎样对付这种小鬼！
不过走进咖啡店后，他所受的待遇非常有趣，一个不服输的、温和而强势的反击！毫无疑问，事先知会了服务员给他牛奶，而即使知道他是谁，这个男孩也非常平静，很有原则性地“命令”了他。
沃格特。佩斯顿没有试图讨好他，但不知怎地，他觉得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讨好了。连他眼里透露出的对他的邀请的拒绝，也没有激怒他分毫，而是促使他说出更多动听的话。
可惜坚定的沃格特虽然被打动了，却没有因此而回心转意：“非常感谢您的评价，但我暂时还不需要经纪人。”
“当你需要的时候，记住……”迈克尔。克拉克仿佛预言一般说，“老迈克尔会在你身后。”
☆、第二十三章 你真的想成为演员吗？
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年轻人！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合身得体的西装，戴着金边眼镜，浑身散发着东海岸精英特有的气场。
虽然轮廓不够精致，但他的眉眼深邃，摘下眼镜后眼睛一挑，平白给人一种浓艳的感觉，说不出的有味道。或许正是知道这一点，他才特意戴上眼镜。
“佩斯顿先生，你好，我是兰斯。克拉克，WMA的经纪人。”他开口，典型的纽约上东区口音，干净利落，“迈克尔。克拉克认为你需要我的协助。”
迈克尔。克拉克？！
因为听说有自称是经纪人的人找沃格特，希德拖着不太情愿的沃格特一起过来。和之前毛遂自荐的良莠不齐的经纪人相比，这次来的人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专业、精明、能干，档次提高两个层次不止。
而他一开口，希德立刻看向沃格特！
沃格特摸了摸鼻子，他没有向希德提起迈克尔。克拉克的邀请，他拒绝了他的偶像，希德绝对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我以为我已经和迈克尔说好了。”沃格特不高兴说。他无法对一位向他表达善意的老人恶言相向，所以虽然拒绝了加入WMA，他和迈克尔。克拉克的相处还是比较愉快的。他以为迈克尔很清楚他的意思。
兰斯。克拉克没有立刻接话，他看了希德一眼，淡淡说：“迈克尔有话托我转告你，你能找一个私密性更好的地方，单独听我说吗？”
“希德在，没有关系。”沃格特说。
“不，沃格，我出去，你和这位克拉克先生慢慢谈。”希德板着脸说。
沃格特看着他：“希德……”
希德拉开门：“你们谈。”
沃格特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略带僵硬的背影，苦恼地拧起眉。
都是因为这个叫兰斯。克拉克的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击！沃格特转向兰斯时，脸色不太好：“你可以说了。”
“佩斯顿先生，我们需要一个私密性更好的地方。”兰斯强调。
沃格特厌烦他的唧唧歪歪，沉下脸：“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兰斯二话不说收拾公事包，站起来：“迈克尔认为你非常有潜力，显然这次他看走眼了！沃格特。佩斯顿，我认为你根本不想成为一名演员！既然如此，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再见！”竟然真的抬步要离开。
沃格特一噎，反唇相讥：“如果这就是WMA经纪人的素质，我认为拒绝迈克尔是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兰斯锐利的目光瞪向沃格特，沃格特勾起讽刺的笑，冷冷回视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迸出针锋相对的火花，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沃格特看在他也勉强算个美人的份上，先心软了，撇着嘴说：“跟我来。”
沃格特把他带到剧团团长蒂姆。罗德里格斯的休息室。沃格特来到国王剧院本来就是蒂姆从中牵线，得到角色后，沃格特毫不犹豫认准他来“压榨”，蒂姆对他毫无办法，连休息室的钥匙都被讹去了。
休息室内有沙发和小吧台，精致舒适。关上门后，除了蒂姆没有人会来打扰，而今天蒂姆刚好不在。
“咖啡？”处于礼貌，沃格特问。
兰斯冷淡说：“水，谢谢。”
沃格特一边倒水，一边问：“克拉克，你是迈克尔的亲人？”
“他是我的祖父。”兰斯简短说。
沃格特把水杯放在他面前：“所以，如果不是他要求你来，你不会来？”
“不，迈克尔的眼光一向不错。”兰斯看了沃格特一眼，“当然，他已经快八十岁了，我的祖母对他又偷跑出来认识一个你感到非常恼火。”
“你很讨厌我。”沃格特摊摊手，话锋一转，“但你不请自来，难道我不能因为被打扰而生气吗？”
兰斯说：“你有权生气，但同样的，我也可以因为没有预期的浪费时间感到生气！我是WMA的职业经纪人，容我提醒你，我手上不止你一个客户——而你甚至还不是我的客户，感谢上帝！”
沃格特抗议：“嘿，我有那么差吗？”
“你有那么差吗？”兰斯冷笑，“我认为你根本不想成为一名演员！”
沃格特觉得他不可理喻：“可是我已经是一名演员，很多人可以作证。”
“演员？也许，我可以更正，你确实是一名演员，没有任何前途那种。”兰斯断然说。
沃格特觉得他的火气又开始升腾。诚然，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拒绝成为一名演员，但如今他已经改变主意，他成为新的魅影在国王剧院演出，非常成功，非常受欢迎，他还在不断努力。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一而再地否定他，认为他根本不想成为一名演员？在他已经初步取得成就的现在？
“没有前途？你以为你站在这里是为了谁？”
“所以我说我在浪费时间。”
“凭什么？理由是什么？”
兰斯冷哼一声：“如果你想成功，你会拒绝迈克尔？如果你珍惜你的演员身份，你会玩可笑的‘变装’游戏，不停躲避你的粉丝，挥霍他们对你的好感度？最荒谬的是，你还和你的搭档海莉。阿特维尔的经纪人，一个男人，搞在一起，甚至没有太过掩饰？”
“我的新客户是个nobody，不但是个gay，还勇于出柜？别跟我开玩笑！”
沃格特瞬间哑口无言，他眨了眨眼睛，虚弱反驳：“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兰斯没有放过他：“先生，你真的不知道gay在好莱坞是什么吗？”
沃格特不说话。
兰斯不客气说：“那代表你的演员生涯已经毁了90％。”
沃格特抹抹脸：“做人难道不该诚实一点吗？”
兰斯忍不住翻了一个很不精英的白眼，用教训小孩子的语气说：“没有人要你说谎，只是要你不说真话，并且懂得掩饰。”
沃格特又不说话了，有些抗拒地别开脸。
“你没有准备好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佩斯顿先生。”兰斯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或许你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可是在我眼里，你付出的努力只是真正需要付出的十分之一。你真的想成为演员吗，菲斯特少爷？”
听到最后的称呼，沃格特猛地转过头盯着兰斯！
兰斯推推眼镜：“我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