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街道,那是嘈杂的,被恐慌笼罩的街道,每个人都在奔跑着,但却不知道该奔到何处。所有的士兵都逃走了,他们宛如赤裸婴儿般呈现在金军面前,没有一点屏障。他们拿自己一生的积蓄来供养着自己的军队,但这只军队却舍他们而去。他们怒骂着,诅咒着,却无能为力,有的人甚至幻想着这只是一场梦,赶紧跑回家,蒙着头睡觉,只求醒来后一切照旧。但却怎么都睡不着。
独孤剑费力地穿过这些人群,走进了他们驻足的那个院落。才一进门,就听到王老爹那伤痛的声音:“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活不下去了,爹对不起你,爹不该相信该死的税官,爹该带你走的!”
虎子不明白爹爹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懂事地掂起脚,用自己的袖口给爹爹擦泪,一面道:“爹爹不哭。”
王老爹的泪水却落得更多,虎子见到独孤剑回来了,大喜,抓住他的衣襟,道:“大哥哥,你劝劝爹爹,爹爹只管哭。”
独孤剑无言。王老爹见到他们,猛然站起,大喝道:“你们这群畜生,骗光了我的钱,居然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跟你们拼了!”
他掳起袖子,向独孤剑冲了过来。但才冲到半路,对苦难的想象就立即击倒了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他哭着蹲下身来,陷入了绝望的嚎痛中。
独孤剑紧紧咬住牙,虎子看着他,道:“大哥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们,所以爹爹才这么伤心?好多大哥哥离开我们了。”
独孤剑抚着他苹果一般的小脸,柔和而坚决地道:“大哥哥绝不会走,大哥哥会留下来,保护你们!”
他说的很轻,说给虎子,更多的却是说给自己。他咬牙转身,默默走了出去。
这个陷入恐惧中的城池显得那么喧闹,一些年轻人握着简陋的武器,在街道上四处奔走,仿佛想要与敌人拼死一博,但眼中却全是惶惶如丧的神情;几个少妇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呆坐在家门口,不时低下头掩面哭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儒生长衫,在门口升起一堆火,将多年收藏的书籍、字画一一焚烧……
更多的,却是一片濒死的沉寂。
独孤剑的心沉的宛如石头,他走上了城头,望着万千金军。
旌旗飘扬,金营虽经方才之乱,却迅速恢复得井井有条。显然这次统军的将领极有韬略。独孤剑心中忧愁更甚。
城头上站着另一个人,降龙。他竟然还能笑出来:“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怎么,够朋友吧?清薇呢?”
独孤剑心中烦乱,随口道:“清薇自己跑了,没有回来。”
降龙讶道:“怎么,她没跟你在一起么?不行,我得去找她,万一不小心撞进了金军中,她可就脱不了身了。找到她后,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他转身向外走去。走了几步,见独孤剑不动,回身讶道:“怎么,你不去么?”
独孤剑摇摇头,道:“我要留下来。”
降龙吃惊道:“留下来?你疯了!金军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你留下来能做的了什么?乱世人不如狗,我们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算不错了!”
独孤剑抬头,望着天际那枯黄的云朵:“降龙,你还记得在灵宝山上,我们救龙八大哥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要做大侠,现在放弃满城生灵,独自苟活,还算是侠义么?”
降龙搔了搔头,道:“虽然不算,但我们留下来,也不过陪着他们死而已,于事无补啊。”
独孤剑摇头道:“不,起码我该试试。”
他踏上城头的石墙,道:“我们的热血撒在这片土地上,天下会记得,黎民会记得,山河会记得,我并未辜负侠义二字。”
降龙热血冲动,大声道:“好!咱二人的血就送给了这座城,你不走,我也不走。咱二人若是有一人能活下来,再找清薇去!”
独孤剑笑道:“也去找我的师父。”
降龙道:“你不用担心他,他早就跑的没影了!”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本来惊惧的心立即涌起了豪情万丈。满城黎民,要靠他们来守护,他们守护的,还有侠义!
不管这世上有没有大侠,他们就要做两个,用自己的热血,用自己的生命!
夜色,渐渐笼罩而下,这座城池中,已没有光明。
第二十二章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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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剑与降龙胸中豪情万丈,少年心性,觉得万千金军又算得了什么。两人大声谈笑,回到王老爹的院落,龙八却已不在了。
独孤剑灿烂的笑脸暗了暗,降龙大笑道:“没有他又怎样?我们照样抵抗金军!该走的,始终是要走的!来来来,咱们剧饮三大杯,出去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独孤剑的一腔热情却被浇熄了大半。他清晰地知道,金军之中隐藏着什么样的人物,如果龙八在,凭着他的大风云掌,还有一战之可能,但现在……以他们两人的本领,只怕连黑衣人手下的通天道尸都打不过!却又如何奢谈对抗二万金军?他沉默地叹了口气,四处搜寻着。
潜意识告诉他,龙八已经走了,但他却有些不愿相信。那个虽被叫做魔头,但却如此豪迈,那个以一双肉掌孤对大军的龙八,就在此危急关头逃走了么?独孤剑心中满是苦涩,心情沉重之极。
这一晚总算过去,黎明的光辉尚未照耀满郢城,金军那喧天的战鼓已然惊起了所有人。郢城每个角落里都张满了惊恐的眼睛,人们惶急地抱在一起,那战鼓已然震慑了他们所有的希冀,瓦解了他们所有的斗志。当灾难来临时,人们能够选择的,唯有等待。
等待他们生命被夺取。
独孤剑皱着眉站在郢城城头,城下旌旗摩云挥舞,金军将士在号角的指挥下,整齐地列出阵势,缓缓向郢城北门逼了过来。晨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合着战鼓低沉的咚咚声,压得城墙几欲坍塌。独孤剑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急,几乎被这种无形的压力挤出了胸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降龙道:“你千万沉住气,我去去就来。”
降龙答应一声,道:“你若是也跑了,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朋友!”
独孤剑大笑道:“咱们还要共同杀敌的,岂能先跑?”
他跨上一匹马,出东门绝尘而去。
金国军队已然列好了阵势,林立的旌旗中,军队肃然站立,黑压压的望不到头。当先的帅旗麾动,一道黑流鼓涌而出,顿时杀气宛如海潮浪打,直迫郢城北门!
黑衣人仍旧笼罩在那袭沉沉黑衣中,只是身上气势更为隐秘,杀气更寒。他身后紧紧簇拥了三名通天道尸,呈扇形翼护着他。黑衣人所修武功善于御使他人之力,此时背倚两万金兵,那浩浩莽莽的军阵之气被他借势而来,身上黑袍就宛如无边黑夜,侵侵然凌压过郢城北门。
黑云压城城欲摧!
黑衣人手抬处,干枯的声音啸叫道:“龙八,还不出来?”
他的声音中灌满了独门真气,凌厉宛如强箭,咯嚓一声响,啸声中隐含的劲气正中郢城头的战旗,战旗从中折断,飘飘落了下来。
降龙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目睹黑衣人如此威势,却也不禁暗暗心惊,禁不住犹豫道:“独孤剑这小子,不会真的跑了吧?”
独孤剑打马狂奔出三里许,下马轻轻一掌拍在马臀上,道:“马儿马儿,我若能逃得性命,再来寻你。”
马儿一声柔嘶,小踏着步奔入了林中,觅草吃去了。这是一片寂静的小丛林,蜿蜒绕着一条小河,在朝阳的清光中,显得格外静谧。
独孤剑忽然想到了武当,那时,他是无忧无虑的,现在,他却要为一城的百姓而战。
所谓侠义,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概念,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奋剑抵抗,虎子这么可爱的孩子便会夭折在金军铁蹄之下。郢城的百姓们他十九不识,但他知道,这里面有许许多多像虎子这样的孩子,也许还有许多像降龙这样豪迈的壮汉,像伍清薇这样俏皮的少女,只要他抵御住了金军铁蹄,他们就都能回归安稳的生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战火,本就不应该烧到他们身上。
独孤剑握紧了手中的剑,深深吸了口气,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绝决。为此,他不妨血溅五步,头颅摧,肝胆裂。
他展开轻功,向郢城北门掠了过去。
大军摧城,黑衣人宛如上古神魔,带着无上的威严,紧紧逼压在郢城之前。旌旗摩麾,金军眼见宋军避不敢战,斗志汹涌怒发,一齐随着战鼓高呼起来。每呼一声,便齐唰唰地前进一步;每前进一步,战意气势便增强一分;战意气势每增强一分,郢城便脆弱一分,直到如危石悬卵,摇摇欲坠!
独孤剑大呼道:“战书到!”
黑衣人阴冷的目光倏然射到了他面前,两万金军的目光也跟着一齐转过来,独孤剑便觉心神一窒,那股庞大的战意仿佛化作实体一般,轰然怒压在他心头,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的身体分崩离析!他强提一口气,双手托着那柄松纹剑,一步步,并不快,但却无比坚定地向黑衣人走去。
烈风盘卷,黑衣人长发飞舞,目光如斧如凿,紧紧盯住独孤剑。那目光是如此灼烈,仿佛其中蕴涵着勾魂夺魄的秘魔之力,以独孤剑多年修为,竟然都有些抵受不住,他稍微抬了抬双手,松纹剑的绿意在日光映射下宛如一丛松花,稍稍隔断了这两道锁命目光。
黑衣人一眼见到他手中的长剑,心神不禁一震,他惊道:“你是谁?”他的声音尖锐,倏然直划上苍穹!
独孤剑一直很仔细地留意着他每一点细小的变化,见他如此惊惶,便对自己的计策更多了几分信心。他不答话,脚步更不停留,一直走到黑衣人面前,将松纹剑递了过去。
独孤剑初涉江湖,也知道这柄剑绝非凡品。但如此名贵的宝剑,黑衣人竟不敢接,反而后退了一步,似乎这柄剑乃是极为可怕的诅咒,绝不敢沾身一般。
他厉声道:“他已放了我,为何又来找我?”
独孤剑心念一动,原来锁在茶庵寺雪芽精舍中的,飞红笑的哥哥,竟然是他!
独孤剑思绪转动,但面上却连一丝一毫都不显露出来,缓缓道:“茶庵寺一会,却没有领略阁下的高妙武功。”
黑衣人见他手持宸随云的松纹剑,又知道茶庵寺之事,哪里还有半点怀疑?他师从黄泉老人,自艺成之后未尝一败,此次随从大军南下,本想建功立业,一争天下雄长。但在宸随云手下未走一招,便被擒下,对此人实是(炫)畏(书)惧(网)之极,此时见松纹剑再现,心中恐惧之极,忍不住连手都抖了起来。
独孤剑心花怒放,将松纹剑轻轻放在他手中,淡淡道:“郢城西门三十里外,枯竹寺中,故人正在等你。他说过,来与不来,都只由你。”
说完,转身循来路走去。两万金军肃然而立,全都双目喷火望着他,独孤剑昂首阔步走出,脸上神色丝毫不动。但他的心却跳的极为剧烈,只要黑衣人瞧出丝毫蛛丝马迹,不用亲自出手,一声令下,这么多人挤也挤死了他!
但黑衣人握着松纹剑,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终于大叫道:“我有通天三尸,未必就接不住你一招!”身子急跃而起,向西掠去。三具通天道尸如影附形般跟着他,瞬间消失在连绵的群山中。
独孤剑心下一宽,急步窜了出去。
大将突遁,金军将士都是一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一齐望向帅旗。帅旗之下,金军统帅全身裹在金盔金甲,看不清面目,他沉吟着,长鞭一指,进攻的号角声呜呜吹起,向郢城逼了过来!
独孤剑耳听号角声,心下焦急之极,也顾不得再去寻他的马匹,全力展开轻功,从东门掠进城中。降龙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眼见到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叫道:“你可回来了,这可怎生是好?”
面对着如此众多的金兵,他的满腔豪情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若说以他们两人之力对抗如此众多的金军,那无疑是以卵击石,连想一想都无比的疯狂!
独孤剑面容坚决:“大开城门,我们出城迎敌。”
降龙道:“可是就只有我们两人啊!”
独孤剑声音坚决之极:“就是我们两人!”
降龙跳了起来:“你疯了?”
龙八展开轻功,在茫茫平原上狂奔。
他知道,郢城满城百姓的生命,都凝结在他身上,系于他是否能追上俪大将军,并说服他挥军回师。
救孤城。
他的劲力已提聚到了尽头,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也许就只差了一刻,郢城便会变成修罗地狱。龙八见过太多的金军烧掠过的城镇,他不敢想象被金军攻破之后,郢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能只是等待这一结局的到来,所以他不惜燃烧生命。
他能感受到真气在急剧地流失着,有些甚至是他的根本元气,永远无法弥补。就在这些本命元气亦将垂尽之时,他终于看到了俪大将军的军旗。
龙八舒了口气,身子闪电般飘入。
俪大将军正执了一本书,在帐中读着。见龙八飘入,他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道:“是你。”
龙八沉声道:“你知道我要来?”
俪大将军笑了笑,道:“若你还是当年石门山上的龙八,你就一定会来的。”
龙八怒道:“但你却不是我所认识的敢在脸上刺下‘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俪琼!你将郢城百姓的血汗榨干之后,竟就这么溜了!”
俪大将军摇头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我留下也没有用。我只有五千人,我相信我的士兵每一人都是精英,但就算是精英又如何?敌得了两万金军,还会有五万、十万,既然金军挥师南下,郢城便守不住。我又何须抵抗?郢城破后,这些百姓血汗反正保不住,倒不如落入我手中,以后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龙八只觉一股火辣辣的怒气从丹田中升起,就宛如一盆火炭在胸口踢翻,火烧火燎地难受。他忍不住大喝道:“你……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歪理邪说?”
俪大将军的手在书上扣着,他脸上挂着微笑,浑然不受龙八的怒气影响:“什么时候?就是我一连四个月与金军血战,几乎拼尽了最后一人一枪,却没有人来救我,全都在拥兵自重,保存实力的时候!”
他的手轻轻抚着左脸,那脸上隐约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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