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碧海一边力道匀称地揉面,一边好心情道:“圆圆,我昨天晚上想到了一个保存肉的办法。”
往灶里添着柴火的袁书芳顺口问道:“什么办法?”
“把肉存放在冷水里啊,放在干处会臭,放水里总不会臭了吧?”
“放水里……”心不在焉的袁书芳重复了一遍蒲碧海的话,接着重重跳了起来,“对呀,放水里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蒲碧海得意地挑眉,拿起刀利落地把圆柱形的面团竖刀几切——方块形的馒头成了。“你不是还说过有种叫啥冰箱的东西可以冻肉吗?我们买些冻肉放到水里,这样就是早上买的肉到了晚上也不会发臭。”
袁书芳背着手踱到蒲碧海背后,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背,“这个方法好,四舅舅,你越来越聪明了。”
蒲碧海无奈地继续切馒头,他一直都这么聪明好不好?
解决了肉发臭的难题,袁书芳三人一兴起决定从今天开始上午也要去卖烧烤。
这一决定下来却是累了蒲碧海和蒲碧斌,因为他们要多推几十斤重的菜,几十斤重的井水,还要多带一个切肉的案板和一把切肉的菜刀。最麻烦的是,那个三轮车只有那么大,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东西搬到河边,所以蒲碧海、蒲碧斌开始了每天八趟来回住房和嘉陵江畔的繁忙日子。
卖烧烤的时间增加了,收入也在相应的增加,虽然每天都累得手臂酸疼、脚背浮肿,但只要看到那几乎快被钱装满的帆布包,三人就觉得一切都值得,然后更加努力赚钱。
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袁书芳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却在看到门口站立的暗影时同时止步,就着堂屋前昏暗的电灯光,三人都认出了他——蒲碧兴。
“三哥。”蒲碧斌高兴地打着招呼,对于之前的事,袁书芳和蒲碧海也没有瞒他,蒲碧斌刚明白的时候还怒气冲冲地想去揍蒲碧兴,后来却是渐渐不提到现在已是完全不介意,毕竟是亲兄弟啊,兄弟亲人间哪有隔夜仇?
“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昏暗遮盖了蒲碧海的神情,却让他的声音更显柔和。
“三舅舅。”袁书芳不冷不淡地叫了一声。四舅舅说的对,现在的二舅舅、三舅舅还不是后来那两个心狠、令人生恨的舅舅,所以慢慢释怀,改变吧!
似觉得三人的叫唤声里已不含芥蒂,蒲碧兴上前几步走到三人身边帮着把三轮车推到屋檐下,吱吱唔唔道:“我……我想来帮你们。”
袁书芳没有吭声,蒲碧海和蒲碧斌却是热情地欢迎,“好啊,三哥,你来帮忙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这几天光是推这三轮车就累死了。”
“三哥,你来帮忙不会影响你补课吗?”一听这话就知是注重学习的蒲碧海在问。
只听蒲碧兴低声答道:“我和梁老师商量了一下,上午补课,下午和晚上的时间过来帮忙。”
“可是你的成绩……”蒲碧海虽然高兴蒲碧兴来帮忙,但想到蒲碧兴的成绩他就有点迟疑,毕竟现在正处于高考前的冲刺阶段,蒲碧兴少学习一分钟就离大学更远一厘米。
“没事,虽然这两年我没有用功,但初中和高一时的底子都在那里,只要接下来的这一年努把力,考大学还是有望的。”
“三哥,”蒲碧海的声音里明显有了一丝哭音,“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这几天挣的钱足够你上大学了,不够我们再挣,三哥你可千万不要半途而废。”
“嗯。”蒲碧兴低低应了一声。
低着头的袁书芳抬起头淡淡笑了一下,这一次就让她亲眼看着三舅舅会走上什么样的路吧。
蒲碧兴的加入让烧烤摊前更加热闹了些,听说他就是那个即将考大学的蒲家三哥,经常光顾烧烤摊的人们纷纷大力拍着他的肩,“小伙子,要考个好大学啊,不要辜负你弟弟和外甥女的希望。”
“小伙子,农村人要出人头地只有读书、考大学,加把力考个好大学。”
“考上大学不能忘了这几个小娃娃啊,你看他们在这么大的太阳下卖烧烤就是为了挣些钱供你念书……你们家有你们这么聪慧孝顺的孩子终会苦尽甘来吧。”
……
人们七嘴八舌的赞扬、劝诫让蒲碧兴局促地红了脸,最后只得连连点头表示受教,“我一定考个好大学,不辜负父母和大家的期望。”
袁书芳把烧烤刷交给蒲碧海——经过袁书芳一段时间的指点,蒲碧海、蒲碧斌也可以烤出味道不输给袁书芳手艺的烧烤,做惯了粗活的人学厨艺就是不费事——她自己则站到柳树下乘凉、休息,清亮的双眼扫到穿着灰色粗布短袖的蒲碧兴,袁书芳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才十几天不见,眼里已没有了自卑和愤恨,脊背仍然挺得笔直但没有了那股子高傲……看来是想通了,下定决心要改变了。
到了晚上,烧烤摊迎来了几个特殊的客人——蒲碧兴的老师和几个同室补课的同学。
“蒲碧兴,生意不错啊。”穿着大汗衫、短裤、拖鞋,摇着蒲扇的梁老师此时看起来就像亲切的邻家爷爷,一点也没有初次见面时的冷硬和严肃。
蒲碧兴的几个同学都好奇打量着烧烤摊上的烧烤,唯一的一个女同学还伸出食指想要去戳戳滑嫩的豆腐块,被蒲碧斌瞪着眼轻轻拍开。女同学站在那里和蒲碧斌大眼瞪小眼。
看见自己的老师和同学,蒲碧兴有些羞涩,“老师,您怎么来了?”
梁老师轻轻摇着蒲扇,“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同志,这是你的二十串烧烤,十串香菇,五串黄花,五串猪肉皮,你看对不对?”把烤好的烧烤递给顾客,蒲碧兴转头对梁老师笑了笑,“老师,生意还行,没什么好担心的。”
梁老师点了点头,看出来了,这买烧烤的人一直没有断过,生意自然不错。
“蒲碧兴,这烧烤味道看起来不错,不介意请我们吃几串吧?”蒲碧兴一个顶着平头的男同学嚷嚷叫开了,“我要这个鸡翅膀,这是什么肉……也要一串尝尝,嗯,少要点,再烤一个鸡腿就够了。”
一个同学开口了,另外两个早就对着烧烤垂涎三尺的男孩也紧跟着开口:“我要……”只有那个和蒲碧斌瞪眼尔后又静静看着蒲碧斌串菜的清秀女孩蹲在地上没有动。
袁书芳冷眼看着三个在烧烤摊前指手划脚的男人——看起来和蒲碧兴一样大,二十左右的人总不能还称之为男孩吧?穿得都很体面,可是那流里流气的眼神和无赖的说话方式让人一见便知不是几个好东西,想不到这淳朴的年代还有这样占人便宜也要大声嚷嚷的极品。她不介意请三舅舅的老师、同学吃烧烤,可是要把自己的烧烤拿来请这样不知分寸的人吃,她宁愿扔到地上。
蒲碧海环抱双手无动于衷,这是自己三哥的同学,如果三哥真心想要告别过去荒唐的岁月,那么他自会阻止自己的同学。
蒲碧斌更是只顾埋头理菜,精明的四哥和圆圆都在,他一点都不担心有人能欺负他们。
看了一眼似置身事外的弟弟、外甥女,静静想着什么的梁老师,以及周围已脸露不满的客人,再看一眼三个自己拿着刷子乱刷调料的同学,蒲碧兴神色尴尬。想阻止自己的同学,可是他已经习惯照他们的话行事;想让弟弟和外甥女就请他们吃几串烧烤,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话他更不敢说出口……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蒲碧兴有什么表示,袁书芳冷冷勾起唇角正想说话却被蒲碧海悄悄拉了拉手,抬起头只见他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三哥,莫要忘了你昨天晚上说的话。”蒲碧海笑着轻声提醒。
蒲碧兴猛然抬起头,眼里的犹豫慢慢变为坚定,他转身对正望着他的几个同学道:“这是小本生意,即使你们是我的同学,要吃请先付钱。”
020 。。。
蒲碧兴的直言让他的同学一阵恼怒,纷纷指责起蒲碧兴,“蒲碧兴,你好小气哦,吃你几串烧烤还要我们的钱。”
“蒲碧兴,你平时都很大方地请我们吃喝啊,今天怎么这么小气?”
“不请就不请,以后你也别想我们帮你打走那些看不起你的人。”
……
蒲碧兴本来就是一个倔脾气,要不然也不会明知道骗家里人是错却因为不想在同学面前落了面子而继续错下去,现在想通了决心远离那些不务正业的朋友,偏偏那几个“朋友”一直提他过去的错,那骨子里的倔气更是突突往上冒,“都说了是小本生意,要吃先给钱。你们选的都是烧烤摊上最贵的肉,你们免费吃了,我们今天还要不要把生意做下去?”
“蒲碧兴,你……”三个男同学都没想到蒲碧兴会用这般冷淡的口气让他们下不了台,“你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小心我们……”
眼看三个恼羞成怒的同学就要掀翻摊子,“住手!”冷厉的口吻制止了三个同学的恶劣行为,梁老师三蒲扇扇在三人的背后,“你们这样配称为新社会接班人吗?你们这是地痞、流氓的行为,作为老师,我真是对你们失望透了。”
梁老师的话一落,静看事态发展的人群也开始议论纷纷,“这是谁家的娃啊,想死皮赖脸地白吃人家的东西,真是没教养。”
“看他们那样子就知道不是几个好东西。”
“我看是他们的父母把他们惯坏了,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要是我家的娃在外面也是这样,老子早打断他的腿。”
人群的指责、梁老师的失望、袁书芳几甥舅似笑非笑的嘲讽……蒲碧兴的三个同学是广元中学众多学生心里的坏分子,但因为三人在学校无所顾忌总是威胁、恐吓学生,所以学生们尽管讨厌他们讨厌的要死,也没人敢这样当面指责他们,一时之间,三个同学的腿有点发软,眼睛心虚地四处乱瞟,最后脸色铁青地推开人群跑了。
梁老师拍着蒲碧兴的肩膀轻声安慰着什么,袁书芳捂着嘴巴偷笑,看刚刚那阵仗还以为要打起来呢,结果三个人居然面红耳赤地逃了,真是……该说这年代的人还是很单纯,再坏也不敢像后世那样大庭在广众之下打人、杀人。
不过,袁书芳的这个想法在收摊子回去看到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房屋时烟消云散了:房门被大打开,用来铺地铺的稻草撒的满屋都是,一整块一整块的干木炭碎的只有指尖般大小,蒲碧海、蒲碧斌带来复习、预习用的书被撕成一张一张的,晾在窗台竹竿上的衣服被扔在地下,上面还印有几个大脚迎。。。。。。
“这都是谁干的?”蒲碧斌握着拳头,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蒲碧海皱着眉向亮着灯的堂屋走去,“我去问问何孃孃他们一家。”
袁书芳一语不发地收起地上的衣服、书本,想了一会儿突然向收拾稻草的蒲碧兴问道:“三舅舅,今天晚上你那几个同学都知道我们住这儿吗?”他们一天老老实实地卖烧烤,没有和任何人结过仇,除了今天晚上那几个三舅舅的同学。
听到袁书芳的问话,蒲碧兴先是一惊,尔后苦笑不已,连圆圆都猜到凶手是谁了。他那几个同学除了杀人、放火,偷、摸、拐、骗什么事没做过?早就想到他们不会轻易把这件事揭过,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跑到家里来翻了个底朝天,蒲碧兴闷声道:“我那几个同学都知道你们住这儿,前几天我……我偷偷来看你们时,他们也随我一起。”
正在这时,蒲碧海也进了屋,“何孃孃说,他们一家去外面逛了步回来我们的房间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还以为是我们自己弄得呢。”
袁书芳已经万分肯定罪魁祸首就是那几个小混球,想着要不要想个办法整整他们,再想一下觉得还是算了,那几个小混球肯定还认识很多整天混日子的人,到时那可就真是冤冤相报了不了了。想到这些袁书芳便对几人道:“明天出门时把门锁好点,幸好这几天挣得钱都存到银行去了,屋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蒲碧海皱了皱眉对蒲碧兴道:“三哥,以后不要和那些人来往了。”他一转眼也想到祸首应该就是蒲碧兴的同学。
蒲碧兴眼里有愧疚有后悔,更多的是对蒲碧海的谢意,他知道他的弟弟为了他选择了息事宁人,蒲碧兴低叹道:“放心吧,以后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了。”
不光要心里有数,最重要的是要能坚定意志抵御诱惑,摆正自己的位置——看着闷头收拾房间的蒲碧兴,袁书芳想要这么提醒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在三舅舅眼里,她就是一个稍微聪明点的小孩子,所以那些说教的话还是让四舅舅告诉他吧,五舅舅神经大条没有发觉她的异样,三舅舅和他可不一样,三舅舅的观察力并不比四舅舅低。
忽略蒲碧兴的几个同学捣了一场小乱的事,袁书芳几人在这一个月可是天天乐得找不着北,钱挣了,学习没落下,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让蒲碧海、蒲碧斌对生活、对学习有了更深的体悟,连蒲碧兴都颇觉走路生风,对未来有了极高的期待。
九月一号那天晚上卖完烧烤后,四人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趟在河边草地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他们手里的各式风车,四人疲惫地感叹着终于结束了。
蒲碧斌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好奇问道:“三哥,四哥,什么是女儿节啊?”
“大概是女儿家的节日?我也不清楚啊,我们这离游行的队伍太远了,那些牌子上的字我都没看清。”蒲碧海不确定地回答,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节日。
蒲碧兴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声音模糊道:“我听梁老师说过,这女儿节是为了纪念武则天,以后每年的九月一日就定为女儿节。”
袁书芳躺在地上双眼亮晶晶的,她没想到她居然遇上了广元县政府恢复女儿节后的第一个女儿节。因为才恢复这个节日,所有的纪念活动都是政府组织,游行的花鼓队、舞蹈队、舞狮舞龙队都没有二十年后那么精彩,游嘉陵江、皇泽寺,放河灯、风车的都是本地人,不像几年后每年的女儿节广元的皇泽寺、嘉陵江都是人挤人。。。。。。袁书芳异常感谢这个节日,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