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蒲家才通电。翻了个身,袁书芳睁着亮晶晶的双眼望着袁母:“妈妈,快上床睡觉,你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
袁母补着衣服头也不抬轻声道:“大娃快睡,妈妈补好了这件衣服就睡。衣服补好,你明天才有穿的。”
袁书芳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翻过身,滚烫的泪水无声落下。妈妈独自把她和妹妹拉拔到十岁,真的好辛苦!
003 。。。
屋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了睡得满足的袁书芳,头一歪——右侧的妹妹睡得正熟。懒懒地掀开被子从被窝里爬起,便见床另一头的被窝早已空空如也,妈妈应该早就起床下地干活了,拉拔拉拔乱糟糟的短发,袁书芳一边打呵欠一边穿衣服。
穿好衣服、裤子后,袁书芳再穿上床下摆的整齐的红色布鞋,走两步试试,异常的轻巧,舒适程度直达耐克运动鞋。
踮起脚尖拿出柜子上的牙膏、牙刷,洗脸、漱口之后再拿起木梳梳头发。“嘶!”黏在一起的头发让袁书芳扯得头皮发痛,使劲一拉,木梳上沾了很多根断落的头发。叹口气放下木梳不再和梳不顺的头发较劲,等会儿烧点水洗个头估计会好梳些。
袁书芳和袁书铃两姐妹小时候身体很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为了不生病手机访问wap。。,两姐妹可以一个冬天不洗澡、不洗头,因为广元的冬天实在太冷,又是下雪又是干风,极易让人生病。袁书芳还记得她八岁的时候冬天硬扭着妈妈给她洗澡,就冷了洗完澡到穿好衣服那么一会儿时间,结果她咳嗽咳得在床上趟了十多天,把一家人吓坏了。
虽然西医、中医都不会,但袁书芳知晓她和妹妹之所以这么爱生病一是免疫力低,二是身体的营养跟不上,三是没有经常锻炼,所以她决定现在就从后两方面下手改善自己和妹妹的体质。
袁母他们下地干活去了,留给袁书芳两姐妹一小盆玉米糊糊做早餐,还是冷的。袁书芳点燃灶火,把玉米糊放到锅里加热,然后擦干净双手去叫妹妹起床。今天太阳大,天气比较好,吃完饭给妹妹和自己来个彻底大清洁吧。
把不情愿的袁书铃从床上叫起,喂她吃了玉米糊,接着开始动手烧热水洗头、洗澡。
为了保暖,袁书芳在冬天烤火的地方升了一堆火,上方的鼎锅(广元现在都没有这种锅卖了。这种锅很方便,用一根绳子绑着从房梁上吊着,冬天的时候人们就用它炖肉。)里也烧着一锅水,方便她洗澡时换水。
找了几个皂角,打碎后放在一边备用。
灶上大锅、鼎锅里的水都烧的滚烫了,袁书芳把热水、冷水加兑好后,对妹妹招手:“铃铃,快过来,姐姐给你洗头。”
袁书铃颠颠跑过来,然后认真对姐姐道:“姐姐,不要把水洗到我眼睛里哦,你上次给我洗头时就把我眼睛弄得疼死了。”
袁书芳笑,原来这个时候妹妹的头已经就是由她洗了。点了点妹妹的小鼻子,笑着道:“好,只要你等会洗头的时候闭上眼睛,姐姐这次保证不把你眼睛弄痛。”
“好。”袁书铃高兴应声,“姐姐,你洗头发的时候看看我脑壳上长虫虫了没有,我觉得又有虫虫在咬我。”
“虫虫?”袁书芳疑惑,然后拿着帕子的手僵了一下,所谓虫虫应该是指虱子吧?是了,长期不清洁自身,身上不长虱子才怪。想到那小小的却让人全身发痒的虱子,袁书芳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头上、身上也紧跟着痒的似被小猫抓,她还记得这头上、身上的虱子直到搬到南充后才彻底消失。不行,坚决不能让那恶心的东西还要在她和妹妹身上居住五年!“铃铃,姐姐以后经常给你洗头,好不好?”
袁书铃嘟着嘴,歪头想了一下后点头:“好,每次洗完头就没得虫虫咬我。”
轻柔而快速地替妹妹洗完头,袁书芳把妹妹安置在火堆边烤头发,摸着妹妹头上细腻而稀疏的头发,心里闪过一个想法:给妹妹剃个光头,反正她现在还小,头发剃了很快会长起来,还可以顺便把她头上的虱子全部弄走。
越想越觉得是个好方法,袁书芳甚至认为她也应该去剃个光头,为了健康,她不怕丑。袁书芳瞪着闪亮的眼,握拳,决定晚上妈妈回来后就和她商量这件事。
袁书芳为自己准备了两个木桶洗澡,在第一个木桶里洗完后都不好意思看那桶里的水,太脏了,水都变黑了。又在第二个木桶里洗了两遍,摸着身上的肌肤总算没有那么刺手。整整洗了五遍才把身上大致洗干净,妈妈到底有几年没给她洗过澡了?袁书芳无奈地叹气,这也就是在贫困的农村,要是以之前的样子去现在的成都绝对会被人家当叫花子撵开。
正在穿衣服的袁书芳忽觉腰间一痒,侧首——袁书铃细小的手指正轻捏着她腰间的肉,眨巴着不大却清澈的双眼道:“姐姐,我也要洗白白。”
“你也要洗啊?”望着眼露渴望的袁书铃,袁书芳怜爱不已地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点头允诺:“好,等姐姐再烧些热水给你洗,好不好?”
“好,我去抱柴。”三岁多的袁书铃咧开嘴向屋外堆柴火的地方跑去。
“铃铃,你不要跑,我去拿干柴,你抱不动。”袁书芳一边跟着袁书铃跑,一边快速扣好衣服的扣子。
又烧了两大锅热水,再把两个木桶彻底洗净后,袁书芳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放进了木桶里。
许是被热水泡的舒服,袁书铃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玩起了水,调皮地把袁书芳换好的干净衣服全部弄湿了。
说了无数好话的袁书芳见袁书铃怎么也说不听,便马着张脸吓唬她:“你再不听话,我把你扔出去喂野猫子。(野猫子:广元当地的土话,指黄鼠狼、猫头鹰等喜欢夜晚活动的动物。)”
袁书铃被吓的不敢哭,坐在木桶里乖乖让袁书芳搓背。
袁书铃的乖顺让袁书芳不解地挠头,在她的记忆里,她和妹妹小时候的感情并不好。她比妹妹大一岁多,但懂事的晚,小时候和妹妹打架那是家常便饭,还经常抢妹妹的好东西……直到上高中后,她和妹妹的关系才好了起来。虽然妹妹现在才三岁多,但以她对妈妈宠溺她们两姊妹的程度以及对妹妹娇气程度的了解,她刚才那么吓妹妹,妹妹绝对会哭闹不休,怎么会突然乖乖听话呢?
疑惑不解的袁书芳不知道刚刚吓唬妹妹时双眼平静深邃,整个人一副“不想再听你废话,再说我就割断你舌头”的冷酷样子,也难怪还不解世事的袁书铃被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袁书铃同样被洗了五遍后身上终于变得白白净净,只是身上那连肋骨都看得清楚的瘦弱让袁书芳心酸,这么瘦、这么弱的身体哪能不生病?
穿好衣服的袁书铃就想往外跑,却被袁书芳一把拉住:“铃铃,先去火堆边烤一下,身上烤热和(土话,即暖和的意思)了再出去耍。”
还记着姐姐那吓人样子的袁书铃不敢反驳,乖乖坐到火堆边烤火,直到烤到全身快要出汗了才坐立不安地看着袁书芳,“姐姐,我烤好了。”
袁书芳摸了摸袁书铃头顶、手心、背心的温度——暖暖的,没有异常,才点头放行:“去玩吧,别跑远了,姐姐中午给你煮鸡蛋吃。”
袁书铃欢呼着跑了出去。
袁书芳摇摇头,然后才动手收拾因为洗澡而一团乱的厨房——地上到处都是从木桶里撒出来的洗澡水。没有拖把,再加之这地板是泥土地板,袁书芳便把灶里的木灰撒到湿淋淋的地板上,地面虽然还是湿,但看上去不再泥泞不堪了。
收拾完地板、木桶,又发觉水缸里的水快见底了,可是她力气不够根本没法去挑水,算了,等下午让二舅回来去挑水,现在还是出去找妹妹锻炼身体吧。
004 。。。
“伸伸腿,扭扭头,弯弯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袁书芳教着妹妹做一些简单的预备活动,不过看妹妹像虫子一样扭来扭曲,忍不住乐呵呵笑开,“哈哈,铃铃,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一条菜青虫。”
“姐姐才是菜青虫。”袁书铃听到姐姐说她是菜青虫,马上快嘴地还了回去。手机访问wap。。
“嘿嘿……”笑够了之后,袁书芳握着袁书铃的小手道:“铃铃,现在跟着姐姐做操,做好了,你以后就不会生病了。”
“真的?那我以后可以不吃那苦苦的药?”想到那苦苦的、黑漆漆的药水,袁书铃的脸皱成了一团。
“对,跟着我做哈。”袁书芳慢慢做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
袁书芳不会武,不会太极,不会瑜伽,但锻炼身体又不是仅有这几种方法,而且她也没想过要和妹妹锻炼到一拳打晕一个人的程度,所以她们可以跑跑步、跳跳绳,或是做点下蹲运动。不过,以她和妹妹现在的体质来说,一开始就做跑步这么激烈的运动是不行的,因为太累、呼吸太急都会导致两人的哮喘病发。
想过来想过去,袁书芳决定教妹妹做几遍广播体操,把每一个动作做到位同样能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二十七岁的袁书芳还能记全第八套广播体操的动作并不奇怪,因为初中三年的记忆太深刻了——她初中三年任学习委员兼体育委员,每周两年体育课每节课都要喊口号带同班同学做一遍广播体操,再加上每天上午第二节下课后随着学校的广播做体操,第八套广播体操的动作已经牢牢印在她的脑海里。
袁书芳一开始的动作有些生涩,一是要慢慢融合记忆里的动作,二是现在的身体有点不谐调,好在磕磕巴巴做完第一节伸展运动后找到了熟悉感,后面的动作就越发顺畅了。
“姐姐,我不会。”袁书铃天真的声音打断了袁书芳顺畅的动作。
偏过头,看妹妹一脸抱怨,一节伸展运动被她做的乱七八糟,袁书芳无奈地挠了挠头发。第八套广播体操适合小学五年级以上的孩子做,可是妹妹现在才三岁多,高估了妹妹的理解力和动手能力,该怎么办呢?
袁书芳还在烦恼,袁书铃早已被屋前几株梨树上盛开的簇簇梨花吸引,“姐姐,花花,我要花花。”
在袁书芳的家乡,一年四季的水果从来不会缺,每家都有几棵果树。比如蒲家屋前就有两棵梨树,一棵杏子树,一棵桃树,一棵苹果树,一棵樱桃树,一棵石榴树,屋后的竹林后面还有几棵李子树、枇杷树、樱桃树、板栗树。后来离开家乡的袁书芳对家乡最怀念的就是这些结出无数甜美、多汁的水果的果树。
抬头看向开着粉白花朵的梨树,袁书芳吞了口唾沫,这些果树都是自家种的,开花时也没有撒过农药,都是任它自然生长,也因此结出的果子或许外观不好看但绝对好吃、够味。想着美味黄梨的袁书芳以诱哄的语气对袁书铃道:“铃铃,那花花不能摘,一朵小花就是一个梨子哦,你现在把花摘了,将来就吃不到梨子了。”
“梨子?”袁书铃吃过梨子,但小小的她绝对不知道她吃过的果果还有一种学名叫“梨”。
“对,”袁书芳手指指向梨花,“再等一段时间,这些花花就会掉落,然后树上会结出一个个小梨子,等梨子长大了,我们就可以吃了。”再看看树下的满地落花,“铃铃如果想要花花,姐姐带你去捡落到地下的花,好不好?”
袁书铃拍着小手掌:“好。”说完就要往梨树下跑去。
袁书芳赶紧拉着袁书铃继续诱哄:“铃铃,你帮姐姐做一件事,然后姐姐给你做花环戴,要不要得?”
“花环?”袁书铃对姐姐口里的花环感到好奇,“那是什么?”
袁书芳眯着眼笑:“你先答应帮我,我才告诉你。”
为了神奇的花环,袁书铃马上点头:“姐姐说吧。”
袁书芳灿然一笑:“我们来劈腿吧。”
所谓劈腿,其实也就是压腿——右腿伸直放在石坎上,弯腰尽量和腿成一直线。袁书芳按着妹妹的右腿,让她不断压腿,右腿酸了换左腿。不一会儿,袁书铃就被双腿的酸痛弄得哇哇大哭。
但袁书芳一点不心软,没做够十分钟绝对不松手。小孩子的韧性好,再加之袁书铃的动作不标准没有做到真正和伸直的腿成一条直线,所以袁书芳一点都不怕拉伤袁书铃的韧带。
直到袁书铃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袁书芳才松开手一语不发地替妹妹捏腿,按摩一下紧绷的肌肉。
袁书铃一边哭一边拿小手往袁书芳身上敲:“呜,姐姐欺负我,姐姐坏蛋,我要给妈妈告状。”
袁书芳翻了一个白眼:“去告吧,去告吧,告了等会儿就别想吃鸡蛋了,原本我还想多奖励你一个鸡蛋吃呢。”
小丫头顿时止住哭声,不相信地问道:“真的?”
“你去告状的话就没有了。”
“姐姐,姐姐,我不告状了,你多给我煮一个鸡蛋吧。”
“那……明天还和我一起压腿?”
“我的脚好痛。”
“多压几次就不会痛了。铃铃,如果你每天都这样跟我压腿,我把我的鸡蛋都让给你吃,好不好?”
“好吧,不能哄我,也不能抢我的鸡蛋哦。”为了吃,小丫头算是把自己卖给了姐姐。
“我是姐姐,我保证以后绝不抢你的东西。”袁书芳悄悄摸了一把脸,妹妹从小到大都很聪明,唯一的缺点就是贪吃。“好了,铃铃,去一边玩去,我也要压腿。”
“姐姐,你答应给我做花环。” 袁书铃眼巴巴看着袁书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袁书芳又想翻白眼了,小小年纪这么好记性干什么?“等我做完操压完腿就给你做。”手机访问wap。。
“那我等你。”小丫头很执着。
做完操,压了几分钟的腿,袁书芳便感觉自己胸口发闷,喘不过气,不到二十分钟的轻微运动已是极限,真是好弱的身体。
歇息一会儿缓和了呼吸之后,袁书芳拉着袁书铃的手慢走,“走吧,姐姐给你做花环。”
袁书铃高兴得蹦蹦跳跳,一点也不见之前大哭时的虚弱。袁书芳暗瞅了妹妹一眼,明天压腿一定要让妹妹再多压几下。
拔了一把狗尾巴草,然后团在一起做成了环状,又到梨树下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