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苏三偷瞄了他一眼,赶紧落下眼帘,有模有样的编着故事:“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无依无靠么,那些亲戚比外人还不如……为了这样一群人,千里迢迢上京,再变着法子接近,这实在是不值。我只是惦念家乡,但并无家人可惦念。”
沉默再度来袭了。由于她低垂着眼帘,也不知白九棠到底是什么表情,是在看她?是在揣测?还是在思量?
良久后,这低眉敛目的小脸被托着下巴仰了起来,莫名的抬眼相望,只见白九棠的特写近在眼前,那双阴狠的眸子迸出了温柔的光,嗓音沉沉的,低低的,像能渗进骨髓里去。
“我且信你。这谜底让我感到安心从今往后,你无须惦记自己是谁的女儿,无须惦记上一世的一切,你只须记得你是我的女人就好你不必因为没有真正的娘家而感到难过,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会考虑带你到北方去定居,如果实在没这种机会,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会带着你。”
不知是夜太深,还是音太沉,或者,是太让人意外,苏三的眼里瞬然浮起了雾气,浓浓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脸,她急忙抖了抖睫毛,噙在眼里的水珠,亮晶晶的泄满了面,他的轮廓又清晰了。
“真的假的?”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栽水也不一个人走?”
“嗯。”白九棠怔了一怔,勉强点了点头,“前提是我得先把一切安顿好。”
“你甚至没问一问,我前世是不是个丑八怪……”小女人再度吸了吸鼻子,幸福得想要嚎啕大哭。
“那你便对我好些吧,我真没想过要问。”白九棠难得温柔,静静望着她笑。
“为什么要待我这般好?”那厢盈着半眶泪,微微瘪了瘪嘴。
“呃……”白某人眨眨眼,认真思考了一番,说:“或许是因为我以前跟女人睡觉比较多,交心比较少,难得有一个贴心的人,自然得待她好。”
悠扬的爱情乐曲戛然而止,苏三泪眼蒙蒙的轮起了眼:“你说什么?”
“我……”白九棠愣了一愣,惊觉大喇叭放错了话,赶紧反口了,“我没什么说呀”
“你好像是说……你跟很多女人睡过觉……”苏三憨憨的瞪着眼睛。
“没有啊我……我说我以前命不好,没什么女人缘,所以……难得碰到一个对我好的,哪能不上心啊?”白九棠一脸无辜。
由此可见,男人是是会越变越狡猾的。
“哦……”苏三痴看了他一会儿,相信了他的话。
由此可见,女人是会越变越笨的。
“如果……”苏三忐忑的垂下睫毛,咬着下唇踌躇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如果让你选,你会要以前的的苏三还是要我?”
番外 『第200话』 你会选谁?
『第200话』 你会选谁?
白九棠闻言蹙起了眉,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讨厌这个问题。”
苏三心里一沉,半饷不敢接茬,尔后心一横,抿了抿唇:“我只想要一个明白话而已……”
白九棠紧锁眉头定睛凝望,莞尔调开视线,愠怒的说道:“你得到了一段新的人生,而‘她’却去向不明,如果这样还要刨根究底,简直是对不起这副身体”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三不得不打住了,可心间那股酸涩涌上了脸庞,缄默亦显得悲凉。
突如其来的静谧令人压抑,白九棠乏力的叹了口气,矛盾和挣扎爬上了眉宇,“我这样做已经很不公平了,你还需要听我说什么?
苏三避开对视,藏起了失落,漠漠道:“你不必自责,始作俑者是我,跟你有多大干系?是我鸠占鹊巢抢了别人的身体,亦厚颜无耻享受别人的爱情,更是得了便宜卖乖对不起这副身体,错的都是我,不关你的事……”
“你……”白九棠被这通负气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不禁狠狠瞪了瞪她,愤愤扭过了头去。可是即便如此,相处久了不免知己知彼,他亦感同身受知晓她的心情。
这身体不借也借了,这日子不过也过了,这感情不投也投了,如今表面上看来一切安好,但终归是顶着别人的名头,过着别人的日子,谁愿意永远作一件代替品?谁愿意永远活在他人的影子里?
一番思量,白九棠改变了主意,缓缓收紧下颚,深深吸了口气,“你想要个明白是吧?”语落,面色复杂的皱了皱眉,“那好……我说给你听……”
苏三本以为他绝不会松口,发泄之后也萌生了放弃了念头,这个问题如此敏感,何必要自己给自己添堵呢?岂料他却再一次的又一次,在这种大事件上做出让步了。
她动容的抬起眼帘,将他的侧面细细端详,那眉宇间竟能拧出苦水来,想来这决定下得艰难吧?时代背景赋予他特权,他本无须向妻妾交代什么,更何况她只是一只“鬼”罢了。
他既是这样做了,她便暗暗自许,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要效仿他的宽容,全权接纳,不计较,不自怜,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在思绪中遨游的男人,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已带着淡淡的愁容,拉开了回忆的帷幕。
“你这身体的主人是我的恩人,她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们因一段恩情结缘,这一结便是整整九年。那一年她才七岁,谈不上花容月貌、谈不上倾国倾城,只是一个瘦小的囡囡,激不起任何美好的盼望,但是在我的眼里,那就是美的雏形。她说她不想当伎女,我便答应赎她出去,她说她想留在我身边,我便默认她是未来的发妻。可是等到她长大成人,我才发现她不如我想的那么单纯,这时候美貌这种东西显得毫无说服力,摆在我面前的选择很明显,要么戴着绿帽子信守承诺,要么爆发开来中止这种折磨。”
白九棠顿了一顿,颔首敛目、语调低沉,“这种选择对我来说无疑是艰难的,它几乎不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道义和原则的抗衡。”语落,眸子却微微一亮,一抹华彩如流星闪过。
“是你的出现将我解救了出来,你看我的那种眼神如此陌生,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在摸索人世。我熟识的女人渐渐走远,不再是那个发嗲撒娇暗藏市侩的女人,你改头换面、且性情大变,亦大刺刺告诉我,你爱我是因为我有钱。你开口闭口都是银钿,偏偏让人感到安心和实贴……”
言及于此,那深锁眉心的男人漾开了笑意,只道唇边噙着苦楚,便铸就了一抹苦笑出来。
“这些微妙的变化,搁在我这儿一点也不平常,可我却听之任之,不问来由。乃至于黄公馆事件爆发后,我且将你当做了病人,但依旧不深挖个中原由……直到后来……再后来……我还是不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至此,他终于看了妻一眼。
白苏氏心里敲着小鼓,怔怔的蠕开了唇:“为什么……”
那厢一瞬不眨的望着她,稍事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自私。”
小女人抖了抖睫毛,愕然的嚅嗫道:“什……什么?”
白九棠再度别过头去,扫低了眼帘,“于我来说,保持现状既能兑现承诺,又能收获真情,这不挺好么?何必要没事找事给自己添麻烦?”
语落,眉心纠结的压低了嗓,“我只管自欺欺人的沉浸在两全的快意中,这不是自私是什么?”继而,埋起头颅,喃喃道:“不论如何,她救了我的性命,你救了我的人生,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是我亏欠了你们两个……”
苏三微微张开嘴唇,脸上满是惊讶和悔意。
早知他肯为她这么糊涂,她又何必翻出他的苦楚,眼下闹成这样,她该如何开解、如何劝慰、如何将他安抚?
难道说,告诉他,“我们可以请人来为‘前苏三’超度,求她早日投胎享福”。这样说,不嫌矫情么
难道说,告诉他,“你别难过,‘前苏三’大有可能搏倒我这个冒牌货,她仍有机会享受浮世,你又何必这么自责”。这样说,不嫌添乱么
那么,该怎么说?怎么说,怎么说?
苏三苦不堪言的陷入了两难,在这种时候,她这种身份,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是折磨。
白九棠将脸庞沉进了掌心,极缓极重的搓着脸,他确实需要帮忙,但并非需要安抚,而是需要安静。
他这不理人的架势,自有慧黠之人揣摩,其妻犹豫了一会儿,不言不语的张罗起来,浴室的水放好了,干净的衣裳准备齐了,末了倚在门边,轻轻说:“水给你放好了,记得趁热洗。我……我今晚去书房睡。”
就在那房门即要合上的前一秒,呆坐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门口那可怜巴巴的女人是人是鬼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占据他人身体不是她的主观过失,倒是他私心作祟的罪孽已被坐实。
说来说去是他自己爬不出自责的情绪,这与她有多大的干系?难道无法面对良心时,便将问题推给她来承担么?
这般想来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弹起身来,扬声高喝道:“你给我回来要睡书房也不该你去”
苏三就这么给喊回来了。眼看着白某人胡乱卷起被子准备遁逃,忽而感到整个心空荡荡的,只恨自己狭隘蠢笨,揭了不该揭的疮疤,挖了不能挖的底细。
终了,带着无尽的悔恨,伸出小手拉了拉那衣襟,哽咽着瘪了瘪嘴,“天气这么冷,你别去书房睡了,我保证一动不动,不挨你、不碰你,不呼气,你就当卧室没我这个人,好不好。”
番外 『第201话』力夫皇帝入资
『第201话』力夫皇帝入资
卷被子的男人愣了一愣,直起身来看了看妻,却上眉头的抿起了苦笑,“你怎能做到不呼气?”
苏三急切的眨了眨眼,准备了一箩筐的补充说明,不免就是“绝不招惹你”之流,然而尚不及出口,便被拉入了一副温暖的胸怀。
“你别多想,好好的睡,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白九棠收紧两臂拥着她,用下巴摩挲着那头顶,催眠一般,轻声低语。
这副怀抱太温暖,暖到驱散了心底的寒,这副怀抱难得柔软,那是专为某女而生的软,软到令这“某女”想要停驻在这一瞬间。
苏三两臂交缠在白九棠的腰际,像一株濒谢的花朵拼命吸收着光照和养分,她坚信这温暖是属于她的,她坚信这柔软也是属于她的,她都猜对了,这些真是属于她的,但有一点,她猜错了。
白九棠还是离开了房间,还是将她丢给了漫漫长夜。
卧室里空得叫人绝望,苏三一动不动的蜷在硕大的床上,犹如一滩没有生气的烂泥。自责像喷火的怪兽,时不时吐出火舌来,将她的心房灼烧成灰烬。
那温暖撤离了,那柔软消散了,那心房溃痛了。
哪怕他大发雷霆,也好过撒手离去,可他不单撤向了卧室,更在凌晨时分撤离了书房,乘上罗孚车撤出了家门。
苏三以为幸福已被葬送,不自觉的湿了枕头,在这潮湿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
……
当第一缕晨光透向室内时,小女人凄凄艾艾的醒来了,在意识步入清醒的那一刹,悔恨和苦涩翻涌而上,刹那间呈上了绝望。
想到自己干了件如此愚蠢的事,苏三真想跟死人一样继续睡下去。可是,当她整个清醒了过来,却发现浴室正热火朝天的放着水,哗啦啦的水声如交响乐令人振奋。
怔怔的傻了五秒,继而翻身下床,冲向浴室,推门而入……
伴着她开门的动作,且听一声咆哮响起:“做什么?大清早的吓唬人啊”
这吼声如除夕的炮竹,如希翼之春雷,如天籁之靡音,它如此悦耳,又如此强势,不仅一举赶走了凄凉,且让人看到了一线曙光。
白九棠顶着满头泡沫眯着眼大吼大叫,苏三则倚在门口花痴一样又哭又笑。
他昨晚去了哪里,做什么了,想什么了,如何完成的过度,如何走出的泥沼,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过问,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举手投足、表情语调,都与过去无异,这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此后不久,俩人相约去了城隍庙拜神,又相约选址建了衣冠冢,由于这件事颇为微妙,故而未带门下兄弟同往,只带上了单超做保镖。
单超办事绝对靠谱,只要是白九棠说的,便要耳提面命执行到底,且从不过问个中来由,倒是省了白苏不少事。
苏三不是没见过这位北方来的兄弟,只是听说大家都热衷于吃包子不吃皮,所以当另眼相看特别上心,相处下来但觉其能力不低,就是想不通某君为何不将之纳为正规军。
想到海派人士的地方主义,苏某人很是不了然,旁敲侧击的暗示夫君,别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别埋没了人家的能力。然每每提及,只得来白某人一句喝斥,“你懂个屁”
虽然被骂让人沮丧,但是被骂才正常,苏三受之坦然,白九棠施之平常。这一对夫妻终是平平顺顺的度过了转折,女的依旧时时表示愚勇,男的依旧时时表示头痛。
除此之外,甚有意外收获,半封建制度赋予家庭的生硬感,被彻彻底底的踢到了一边去,只因这对夫妻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心理上要比任何一对情侣更加接近。
男人面子上更凶,里子上更纵容;既保持了原由的风貌,令人安心,又不着痕迹的给予温情,令人动容。女人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一边玩命似的投放感情,真真是不问输赢的赌徒了。
爵门的清扫计划进行得非(…提供下载…)常顺利,白九棠推举陆连奎接任一事,由于有薛浦龄的保举,已进入了爵门股东会的最后审核。
与此同时,白苏二人开始在家里大举宴客,邀请与白门相熟的各门女眷前来聚会,其中必然少不了计划中的卢文英。
一来二去,苏三向卢文英摊了牌,请她带上工部局“旧交”一同前往。原由自是不能说透,只说旗下舞厅选址在大英地界,有必要建立一些官方关系。
卢文英如今与白门同乘一条船,整日眼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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