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从窗口透射了进来,将苏三沐浴在光线里,她美好得那么不真实,洁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对于一位父亲来说,这就是天使。
细语成沙,漫天落下,埋葬了黄金荣心房中唯一一线坚硬。他的喉头滚起了雪球,哽咽得不敢开口;他的眼眶潮湿,几乎想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临了,他苦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傻丫头,我的灵柩哪是你能扶得起的!有这份心就够了。”
苏三定睛望着他,忽而生出了怜悯。大亨膝下无人,用假设的亲情来攻击他是不是过分了点?
“那是百年之后的事,您现在如日中天正当壮年,好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不提也罢。”她惊觉自己有些入戏了,赶紧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说说关于九棠的事好了。”
“好……好……”黄金荣眨巴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番外 『第123话』 攻势完满获胜
『第123话』 攻势完满获胜
这一次面谈的地点,因宁祥的阻挠,从聚宝楼改到了医院病房;这一次面谈的方案,因苏三的开窍,从讨要恩典变成了深切的告解。
明示的效果不一定有暗示好,不屑演戏也得穿上戏袍,气氛被调剂得如此成功,没道理不好好利用,苏三眼帘低垂扇了扇睫毛,掂量着该如何把握步调。
黄金荣尚在“父慈子孝”的温情中难以自拔,苏三窥视了他一眼,感到有必要将“情感攻击”继续下去。
她切切的催眠自我,让场景变成现代豪宅,让地点变成北京的家,让人物变成冰释前嫌的爸爸,让话题变成回门的女儿无耻讴歌“亲爱的他”。
“九棠十三岁入帮、十七岁立户、二十五岁立业,他是蠢材还是奇才现在还言之过早,但他本性纯良、丹心可鉴,这样的男人值得信任也值得托付,老天爷给我安排的这桩姻缘真是好进了我心里。”
“等等……”黄金荣颇为愕然的打断了她。
温婉绵长的叙述被突兀打断,苏三营造的布景轰然倒塌,一股演员的偏执冲上头顶,她险些送了一记白眼给黄金荣。
数秒之间,“戏子”回了魂,呆呆的问道:“怎么了老爷子?”
黄金荣痛心疾首的皱起了眉头:“你真是糊涂!姻缘好不好由不得自己说,这个话题是留给别人的,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身为女子必要遵循礼教!”
“……哦”苏三愣了半饷,懊恼的叹了口气。看来是她把自己催眠得太彻底,显然已从二十年代的上海滩走回了二十一世纪的北京城,封建礼仪全被抛在了脑后。
虽然情形令人颓丧,不过转念想一想,亲情戏的演出还是成功的,至少她为白九棠唱的赞歌没有引起黄金荣的猜疑,他不外乎是站在父辈的角度批判她的花痴而已。
如此想来,苏三又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的说道:“说到规矩我想起了一件事,九棠一直称您为‘祖爷’,可您并不是‘礼字辈’的,他为不什么不用‘天字辈’的尊称?”
黄金荣听闻此言显得有些尴尬,踌躇了片刻,讪然说道:“嗯……其实,我和青帮之间没有实质上的关系,这在道上不是什么秘密,九棠对我用‘礼字辈’的尊称,实在是抬举我咯!”
苏三定睛望着他,故作天真的说道:“喔!原来是这样……可是不管怎么说,‘抬举’一词用得太不恰当了!九棠敬您如祖师爷,奉您为人生目标,在他心目中您不需要任何名分,‘黄金荣’就是一个超越不了的名号。不管他师从何人、身在何方,他都是忠诚于您的!”
黄金荣毫不设防的洗耳聆听,耐不住得意的笑道:“忠心?兴许吧,他少时入帮,确然是将我敬若神明。只是……人长大了,很多事,就难说了。”
苏三掠了他一眼,发觉他太过多疑,不便再高调表白,只得沉寂了下来。
黄金荣心情大好,不免顿生感悟,想到官邸事件更是唏嘘不已。亏得林福根自尽收场,他才得以全身而退,否则颜面无存怎堪面对;亏得白九棠安然回归,否则……他连拨乱反正的机会都没有了。
稍事,他主动牵起话头说道:“对了,九棠今朝向我要了个探视权,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黄金荣主动提及核心问题令苏三心下暗喜,她抖了抖睫毛,懵懂的问道:“九棠近期把重心放在了爵门的案子上,他不会是想要探视俱乐部的那几条蛀虫吧?”
“对!”黄金荣加重语气说道:“他想探视常丰,我已经准了。”
苏三溜了溜眼珠,尔后挑起眉梢不以为然的说道:“九棠也真是的,顾念这些鼠辈做什么?!该坐牢的坐牢,该枪毙的枪毙,还探视什么呀?”
“我也是这么跟他讲,可那小子不开窍啊!!”黄金荣甚为赞同,立即随声附和。
“以我说这个案子就该结了!英租界巡捕房的门道不是轻易能摸透的,纠缠下去也未必能掘出内幕来,何必给自己添堵呢?!”苏三无精打采的摊了摊小手。
临了,掂量着火候悻悻的说道:“他现在是要当爹的人了,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就不这么想了,横竖是嫁了个白相人,回避矛盾不如直面矛盾,控制事态不如全盘洗牌。”
黄金荣发现话不对味儿,愣愣的问道:“丫头……你想怎么办这件事??”
“还能怎么办?”苏三扬起眉梢,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找不出幕后庄家,那就只能把爵门的流氓全都换掉,否则怎能杜绝勾结一气的情况。”
“什么?!不行、不行!你这是蛮干!”黄金荣陡然变了脸色:“那里面有几百号流氓,洪门的人居多,青帮的人也不少,这么做动静太大了,会出事的!”
苏三乐于见得他如此焦急,火上添油的说道:“哪有这么严重?九棠接管爵门的时候,所有流氓都撂了摊子,他不是照样挺过来了吗!”
“胡扯!!他赢得如此被动、胜得极为牵强,你怎么都不好好想一想?!”黄金荣心焦气躁的站起了身来:“再说了,‘无人委用’和‘不予委用’完全是两回事!不予委用总该有个理由吧?你以什么理由面对洪门山主?以什么理由面对季云卿?以什么理由平息众怒?!”
但见此状,苏三立时打住:“好了好了!您别着急,我知道了!”
“当真知道了?”黄金荣岂会连敷衍都看不出来。
“嗯……”小女人低头玩起了指间的钻戒。
在黄金荣眼里,这无疑是心藏执念的回避,僵持了片刻之后,病房内响起了一腔颓丧的声音:“罢了罢了,这事儿还是我来办吧!”
苏三窃喜的勾了勾嘴角,换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抬起眼帘说道:“不必了,老爷子,这些小事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吧。”
“小事?”黄金荣气不打一处来的鼓起了眼睛:“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只怕交给你就会变成一件不可收拾的大事!”
说罢,他长吁短叹的感慨道:“你呀!聪明有余、经验不足!江湖上的事闹不好就得丢命!得谨而慎之!你还嫩得很,千万别逞能!”
苏三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视线在黄金荣脸庞上流连,忽而真真有些好奇,即刻脱口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接下来的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会和九棠商量的!”黄金荣卖了个关子,重新带起了笑意:“想要家庭和睦,女人就得站在男人的后面,你可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黄金荣能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终是让苏三带起了会心的笑意。
一场面谈,完美落幕。
******
爵门的案子,存在着英法租界的争议。
老千的尸体在法租界浮出水面,打捞时有很多民众围观,事后也有多家报刊进行了报道,迫于公众舆论,公董局勒令黄金荣火速破案以安民心。
随着苏三和季十一的介入,案件的事发地水落石出,英租界工部局参与了进来,有意将案件引渡回英租界。
黄金荣凭着捉鬼放鬼的伎俩,曾“屡建奇功”、“屡破奇案”,在法租界公董局的洋主子心里,颇有几分传奇色彩。这件案子已轮廓分明,正是立功的好机会,就算没有人情的因素,他也绝不会放手。
公董局听取了他的意见,认为舆论压力都在法租界身上,没道理将案件引渡。双方高层经过了多次磋商,最终以法国佬完胜收场。
既然黄金荣有机会向公董局的高层进言,那么英租界巡捕房的大人物也有机会向工部局的官员献策。两边租界为了一个案子争得不可开交,个中的玄机就不言而喻了。
由于有这样一段背景,黄金荣一直未把案犯移交给法庭,打算先回避一阵再开庭审理。综合上述条件,案件尚有回旋的余地,人为操作的空间非(…提供下载…)常之大。
黄金荣从苏三的病房出来之后,来到白九棠身边手压肩头,悠悠说道:“你那小媳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你可不能什么都听她的!先进去看看她吧,待会儿让司机送她回家,我们回聚宝楼聊聊。”
陆连奎见状凑近了身来,对黄金荣恭敬的问道:“老爷子,那我呢?”
黄金荣循声而望,怔怔的颔首说道:“你自然得同往,否则我该如何处置那名警员?我可不想和英租界巡捕房结怨!”
番外 『第124话』 揭爵门案底牌
『第124话』 揭爵门案底牌
黄金荣给常丰许下的承诺。是禀明内情即可重新定案,改蓄意谋杀为错手伤人。一线生机悬于眼前,凡夫俗子如何抵御。
黄金荣向白九棠提的条件是求一个明白则已,不许扩大事态趁胜追击。识时务者为俊杰,九棠岂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
督察长稳坐法租界巡捕房的第一把交椅,靠的不全是投机取巧,一件棘手的案子落到他的手里,基本达成了一个三全的结局。
据常丰的口供牵出了一道黑幕,原来祸首正是坐享爵门俱乐部干股的华人探谭绍良。
青帮在英租界的势力不及洪门,季云卿为了稳定局势启用了大量洪门徒众,这个方案从宏观来看是成功的,从微观来看必然有其弊端。
谭绍良既是英租界的核心人物,也是一尊笑纳四方财的活貔貅。早在加入爵门之初,就物色好了人选,勾结洪门徒众付威廉等人,买通老千、荷官,钻空子取小财。
白九棠接任之后,谭氏党羽蠢蠢欲动准备大发横财,付威廉趁势煽动驻场流氓离场,欲图将爵门布置成空巢,暗中派老千进场渔利。
谁料新任安保司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对付。不但搬来救兵助阵,还紧紧把持着账务,构筑了一个坚固的防御体系,将谭氏党羽的贪欲拦截了下来。
白九棠锒铛入狱后,消息呈半封闭状态,爵门上下不知安保司去向何方,谭党无心刨根究底,摩拳擦掌伺机敛财。
这帮贪婪之徒一直盼着干几票大的,但又不得不顾及外在条件的限制,处于步步为营郁郁不得志的境地。忍耐到今时今日,合作方的老千逐生退出的念头,要求谭党退还抵押金,解除两边的合作关系。
常丰等人不甘放弃眼前的机会,游说老千留下来应付场面,谈到后来双方都失去了控制,游说变成强硬的威逼,反抗变成爆料的威胁,常丰恼羞成怒,开枪射杀了老千。
赵阿水在俱乐部的众流氓中属于“弱势群体”,人前没有非凡的表现,人后又没有帮会为其撑腰,一介闲散人员无依无靠,正好被谭党借来挨刀。
事发后,常丰将此事上报,付威廉心知娄子捅大了,分毫不敢延误立刻向谭绍良求助。
英租界巡捕房的头面人物闻讯大惊,打破常规先于巡捕房召来卫生局的人拉走了尸体。并吩咐谭党们派人假扮家属将其领走、抛尸。
爵门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却不能大白于天下,白九棠气得脸青面黑,表面上佯装平静,暗地里百转思量。
秘密提讯由黄金荣全程操控,面对惊人的谜底,他显得异常平淡,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见惯不怪、处变不惊。问讯结束之后,黄大亨携白门后生离开巡捕房,二人一路缄默赶回到了聚宝楼。
被安排在此等候的陆连奎度过了惶惑不安的三个多小时,尘埃未定的鸣枪事件和意料之外的冷遇,让他七上八下心里发慌。
惊扰事件并未产生恶果,黄金荣有心化解这段恩怨,当即下令释放了英属小巡捕,了却了门生心头的一桩大事。
陆连奎惊喜交加,在法大马路的“福临门”酒楼摆下酒席,宴请黄金荣、白九棠及两门子弟,既作为感谢老头子的支持,也作为对白门堂主的赔礼道歉。
席间推杯碰盏、气氛热烈,只是那满桌未动的菜肴。未免泄露了三方各怀心事。
******
霞飞路西段十七号
三楼的卧室里,温黄的灯光普照,香醇的咖啡弥漫,苏三穿着厚厚的丝绵睡袍蜷在沙发中发呆。
安静的园子忽然喧嚣起来,响亮的车鸣、轰隆的发动机、嘈杂的人声、开启的铁栓,交织成了一首欢快的歌曲,苏三雀跃的跳起身来,倚向窗边俯览花园景致,罗孚车缓缓驶入车道,是白九棠回来了。
男主人无法健步如飞,女主人不忍矜持等待。手扶窗棂的妙影闪离了卧房,疾步向楼道奔去。
客厅里灯火齐明,苏三走下最后一步阶梯,恭立在大门边的宁祥迎进了归家的白九棠。
谁说上海滩的白相人一定会穿长风衣?白门堂主的英式猎装很精神。谁说流氓的打扮都是千篇一律?白大当家的自是与众不同风貌非凡。
男人不是布偶,不能恣意摆弄,这道理世人都懂,可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女人多少都带着一股蠢劲儿,就如痴痴微笑的白苏氏,一个介于现代和近代之间的女人,一个将丈夫穿衣吃饭当做事业经营的女人。
“这身衣裳穿起来真好看!”小女人迎上前去,搀住了摘下礼帽的夫婿。
“男人穿衣裳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