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想来饕餮居打工。”
夏沐恩抬眼觑看坐在清漆小圆桌旁的藤椅上,专心致志低头剥毛豆子的梅运,犹豫了好一会,开口央求。他心想,姐喜欢吃,对厨艺好的人格外另眼相待,就像方扬大哥。倘若他也能拥有一手好厨艺,那从今往后即使他不请求,梅运也会主动邀他留下。
这是夏沐恩深思熟虑后想到的最佳方案。既不会因某些小谋小略惹怒梅运,又能名正言顺的逃过被迫搬家一劫。
听到夏沐恩语气卑微的请求,梅运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他,一缕缕阳光穿过葡萄叶的间隙打在她脸上,令她脸上的肌肤泛出如玉般温润的光泽。
“不给工钱也来?”半响,她收回审视的目光,眼帘微微下垂,乌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婀娜的影子,愈发衬得她的瞳眸漆黑如墨,幽深如潭。
“姐肯一日包三餐,我已经很满足了。”
夏沐恩眸底水波一荡,丝丝缕缕的暖意散开,清秀白净的脸上焕发出一种难明的气质。他温柔如水的眸光始终瞅着梅运,仿佛他的眼内只容得下梅运一人似的。不过,这也是现实,夏沐恩在W市第一中学是出了名的冷僻古怪,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不和其他人交流。而班级里的其他同学基本都是本市人,多多少少晓得他小时候被医生诊断为“自闭症”的事,所以对他一概报以无事退避三分、有事班干部抓阄与其商谈的疏离态度。
“你去问放羊的,看他收不收你?”
梅运不给回答,当起甩手掌柜。当初和方扬讲好的,饕餮居里请的帮工,都要经过方扬过目试用,只要他皱下眉头,就算是她十分看中的人,她也只能回绝。
唯一的例外是欠了她大笔医疗费的白胡。他一没身份资料;二无任何生存手段;三是李为民好说歹说要她帮忙看着,为了不让“鸡婆李”天天上门浪费她饕餮居的好茶好水,转念想到“鸡婆李”家媲美母老虎在世的如花老婆,梅运念在两家是世交的份上,只得忍怒收下。
她原本以为白胡过不了方扬那一关,不想方扬瞥看他一眼,就让他留下当打下手的伙计。说句公道话,谅她盯住白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个遍,连每一寸毛细孔都没放过,但她仍然没瞧出来,那家伙有学厨的天赋。
方扬准是被鬼迷心窍了!梅运如是想。
“那我这就去找方扬大哥。”
夏沐恩没想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脸上浮现高兴的笑容,立刻拉开藤椅,跑向堂屋后面的厨房,去找忙着弄香糟卤汁的方扬。
进入厨房间,夏沐恩一眼瞧见穿着白衣黑裤,头戴白色厨师帽的白胡,见他很是轻松地单手拎起足有一米高的黄酒酒瓮,往事先放好酒糟的坛子里倒酒,方扬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观看。
“好了。一斤酒糟,四斤黄酒,五两糖,三两盐,桂花按自己的喜好放。”
“要过多少时候才能用纱布过滤?”白胡很认真。
在饕餮居待了一段时间,他大约也摸着讨梅运欢心的法子只有一种,做出她没见过没吃过的特色菜。
无奈,白胡虽然是生活了N 久的老妖怪,但他对吃食的敷衍程度,与梅运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他向来是有的吃就好,生吃熟食都无所谓,况且他们那里对吃食一点都不讲究,管填饱肚子就行,大家都忙着修行打架占地盘,没工夫捣鼓这些玩意,像饕餮居这般弄得精巧别致的菜式,他活了N年,连瞧都没瞧见过,更别提吃了。
难怪他爷爷当年回家后,一直念念不忘花了梅运五块钱买的那碗红烧排骨面。一个劲的夸奖,那汤鲜香浓郁,那排骨酥嫩可口,那面条爽滑劲道。弄得他们全家口水涟涟,恨不得搬来人类世界住。
然而搬家这种念头也就能放在脑子里想想,嘴里叨咕下。人类世界的环境非常不适合他们这些妖怪居住,且有力量制约,必须以原形才可留下。他爷爷当年也是依凭“长生诀”才能在人类世界做短暂停留。而他如果不是因为和梅运定下了婚契,恐怕现在早就化出原形,被人抓进动物园里当奇珍异兽参观了。
“这种事需要你自己摸索,掌握火候。”方扬拿起一旁糖盐专用,矮矮胖胖酱汤色的瓷罐子,按十几年来的习惯,随手舀了几勺子盐糖进坛子里,轻轻搅匀。
“嗯,我知道了。”白胡并不生气,学东西本来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何况厨师这门手艺,得靠自己勤加练习,一道菜能否做到色香味俱全,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白胡在私人情感方面对方扬抱有极其严重的敌视,然而在学习厨艺上,他很知趣的把自己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一下降到了最低点,就跟刚出生的小妖怪一样,一步一步蹒跚着慢慢来。
“你先弄,我去看看老梁那边的猪头肉煨得怎么样了?”
方扬吩咐了声,朝站在厨房正门入口处的夏沐恩点点头,转身从厨房后面的角门出去,步向后天井东边请乡下最好的制灶师傅制的双眼土灶,空气中弥漫着引人垂涎欲滴的猪肉香,他嗅了嗅,走到坐在灶膛前,对一根一根烧着稻草的老梁说道:
“肉香出来了,火候差不多了,你留神点。这道菜是二楼厅里那桌客人订的。”
这道一根根稻草慢工细火焖出来的猪头肉,在别的餐馆或许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嗤之以鼻的菜式,但在饕餮居却是一道需要提前一个月才能订到的招牌菜。很多客人都慕名而来,指明要吃这道肉嫩味厚,入口即融的猪头肉。
“嗯,老方,那桌客人会不会是来找茬的?”
老梁依稀记起,订桌的那个男人以前曾死皮赖脸地追求过梅运,也因追求不成,暗生出歹毒的心思。亏得梅运那天临时有事,没走那条道,不然被撞成植物人的准换成她。而那男人在事发后,因害怕被梅运报复,便在熟人的帮忙下,连夜逃出国。据说仗着家里有钱,在国外的圈子混得挺人模狗样的,这回衣锦还乡,立马找在W市的旧友来饕餮居订了一桌,说是要为当年的事向梅运赔礼道歉。
“是祸逃不过?况她一直等着他回来。”
方扬对饕餮居的未来丝毫不担心。想着要不要趁这机会?回边陲岗哨去趟,看看曾经待了十年的地方。走的时候,顺便带上那只目前看上去很服帖听话的九尾灵猫。(方扬下得了狠手,硬是把九尾灵猫饿得气息奄奄,汤水不进,野。性全无,像只家猫一样乖巧听话。)
“老方,你说得对。那小子撞到老板娘手里也只能算他倒霉。我们的饕餮居也该有人出钱帮忙重新翻修下了,嗯嗯,得空了,我先去联系下赵师傅他们,约个时间,过来看看怎么翻新才不会损害屋子原本的味道。”
老梁咧嘴一笑,探头看看杉木锅盖紧贴铁锅的边缘冒出来的袅袅白雾,闻闻空气中充斥的浓香,感觉锅里煨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停下烧火的动作。
“小命说晚饭添菜吃干蒸鸡,你等吃过饭就拿口坛子蒸在锅子里。鸡肚子里放点香菇、栗子什么的进去。外头就用水潭里的荷叶包住。”
方扬临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梅运嚷了几天要吃的干蒸鸡,便回头叮嘱老梁给做。这几道菜都是老梁火候掌握得最好的菜式。一律都是土灶微火慢慢煨制,极费时间心力。
“方扬大哥,我能不能来这里跟你学厨?”
待在角门口旁听的夏沐恩扬起一张笑脸轻喊,方扬和老梁谈到的那个男人,他也认识,并且他和梅运一样,等那个男人回国很久了。等会先打个电话给多动症通通气。也好商议下,怎么整那个爱慕不成企图伤害他姐的男人?一定整得他这辈子都不敢回国。
想到这些,夏沐恩面上的笑意愈发得欢乐。
方扬没想过文文弱弱的夏沐恩会提出这样离谱的要求,沉默了片刻,语气强硬的说道:“可以,但不许中途退缩。我的手下没有逃兵。”
“谢谢方扬大哥,我这就告诉姐去。”夏沐恩雀跃一声,一溜烟跑走。
“两孩子都是好弟弟。”老梁莫名其妙的赞了一句。
方扬木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
梅运开始走“霉运”了
二楼连通着阳台的客厅是饕餮居唯一向外界客人开放的私人地盘。地方不大,连着外面的花栏杆阳台大约有四十多平,地上铺着老梁从老家一所不知年代的老宅子里花了一百多大洋淘来的水磨砖。
这批水磨花纹的方砖可是饕餮居的宝贝,凡是到二楼厅里用过餐的人,只要略懂行的,都在私底下找梅运出过价,想要买走这批水磨砖。无奈,梅运有个极其别扭的癖好。只要东西一到她手里,就休想再挖出来。能吃的一概吃进肚子里保存,能废物利用的一概要物尽其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梅运才不管它是哪个朝代的宝贝?在她“浅薄”到只剩下吃的观念里,砖头就是砖头,不铺在地上,难道还要把它当菩萨似的供奉起来。就跟皇帝老爷用过的尿壶,即便是黄金嵌宝的,归根到底,它依然是一只用来装尿的尿壶。不会因为它被摆放进博物馆里而变成其他东西。
“当当……”挂在客厅里墙头上的旧式挂壁钟连着敲了十来下,零散坐在老红木八仙桌四周的三人面面相觑,请客的主人和两位重量级别的陪客都到了,惟独今天的主客梅运还未到席。
这不,坐在上首坐北朝南位置的请客主人,梅运的前追求者,衣锦还乡的某位大少爷钱名扬已经大为不满的拍桌了。
“齐鸣鸾,齐鸣凤,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同她说的?都十二点了,为什么还不见她出来招待?她是不是不想要这地方了?”很显然,钱名扬大少爷这些年在国外作威作福惯了,全然忘记当年狼狈逃出国的事,脑子里对梅运的印象仍旧停留在出国前,一个肆意张扬不知愁绪为何物的少女!
“我说钱大少爷,你不会想跟你的名字一样,名扬四海吧。”坐在朝西位置,眉梢眼角透一丝野性,妆容精致妩媚的齐鸣凤没声好气的出言嘲讽。
她根本不想淌这趟子浑水的,更不想和W市的八卦名人梅运牵扯上任何关系。无奈,有些事,她越不牵扯上,事就越会长了脚一般沾上她。
自打一个月前,她双胞胎哥哥齐鸣鸾从小到大的狐朋狗友钱名扬回国后,她的日子便如同活在水生火热中。无时不刻不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为W市八卦娱乐榜的绯闻女郎。
要换做以前,齐鸣凤巴不得自己越出名越好,然而现在的她,恨不得化做一团空气,彻底淡出W市人的视野。谁叫,她的未婚夫好巧不巧在W市市政府的秘书室里当前途无量的市长贴身秘书。别看齐鸣凤是个富二代,整日里瞎混八混,然而她对自己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目标却是极其明确的。当一个外表风光体面的官太太不仅是她的目标,更是她父母的指示。如果她敢砸掉这桩婚事,信用卡被冻结、身份证护照被扣都是小事,随便挑户人家以低廉的价格卖掉联姻,那可就亏大了。起码,现在的未婚夫是她自己挑的,除性格外,各方面都比较满意的人选。
她决不能因为钱名扬这只蠢到极点的猪,断送掉自己一辈子的福利!
齐鸣凤垂下眼睑,修饰得无比精致的眼睫毛很恰当的掩盖住眸底一闪即逝的狠意。钱财有时的确可以通神,但当付出的资本远远小于物体本身价值时,那就是一种极端无礼的藐视。
钱名扬,你能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梅运自然也能在W市稳坐钓鱼台。齐鸣凤暗自决定,作壁上观,不主动出手帮任何一方。至于她哥哥齐鸣鸾,为了妹妹一生的幸福,相信他愿意自我奉献当一只马前卒的。
“小凤?”
齐鸣鸾有些尴尬,与妹妹带着一丝野性美的五官不同,他脸部轮廓线条异常柔和,不用任何修饰的两道浓眉,温和带笑意的双眼,高而挺直的鼻梁,始终挂着一缕若有似无浅笑,泛着健康自然光泽的薄唇。总体上说,齐鸣鸾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同他的职业大学讲师一样,彬彬有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温文儒雅的感觉。
“名扬,现在是吃饭时间,梅运她比较忙。我们再等会吧。”
他微微笑着安抚多年未见的友人,对于当年的事,他心里由始至终都存在着隔阂。齐鸣鸾或许与世无争,不与人计较,喜欢独自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研究历史走过的足迹,但这并不代表他愚昧无知,不清楚那事的真相。
他和钱名扬毕竟朋友一场,当面弄翻脸有损两家的脸面不说,还给W市的新闻娱乐排行榜平白无故的增添谈资。这种亏本的买卖,齐鸣鸾再蠢也不会做的。不过,借花献佛这种事,私底下运行下,倒也无伤大雅。反正,没人会认为他会是幕后主谋,不是吗?就算是钱名扬,也只会一厢情愿的以为他是真心助他一臂之力。
齐鸣鸾微笑的眼神淡淡瞥过坐在上首精心打扮过的男子,披挂了一身唯恐别人不清楚他刚从国外回来的国际名牌,向后吹得油光晶亮黑发,饱满白皙的额头,修剪得不带一根杂毛的眉毛,难掩暴戾之气眼白多余瞳孔的双眼,微微有点塌陷的鼻梁,张口闭口吐出不雅词汇的刻薄唇瓣。
他这“朋友”骄纵的大少爷脾气这些年在国外见长了不少,以前在国内可没这么霸道嚣张!难不成,他真以为花两个小钱,就可以摆平梅运这家饕餮居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浅显道理,想来钱大少爷洋墨水喝多了,完全忘记在中国连孩子都如数家珍、耳熟能详的成语典故了。
看起来,钱大少爷这次能彻头彻脑的领悟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底是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