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堂。
却说平安的病势来的虽是凶险,好在药正对病症,这第二日就不做烧了,到今儿第三日上,已是能吃奶了。这凭他是什么病,只怕的是不进饮食,若是能吃东西,就有好的指望,是以从郑妈妈到铃儿无人不欢喜。
只说团圆儿一见了平安的面,她是血脉天性,不由就要哭,叫素梅一把拉着手臂道:“好姨娘,在家里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呢?小少爷才好,可当不得你哭呢!”团圆儿方才强忍住。
又说轩竹堂这些人都是认识素梅的,见她来了都是一怔,又一眼看见她身后的那个丫鬟瘦长面容,一双桃花眼,瑶鼻樱唇,却是丁姨娘,几人都诧异,都知道丁姨娘虽是失宠的妾,到底也是外头正正经经抬了来的,不比家里的通房丫头,再没有退做丫鬟的道理,都不知道丁姨娘这是要做什么。
素梅道:“郑妈妈,朱娘子,铃儿,丁姨娘知道小少爷病了,急的几夜都没睡好。我瞧着实在不忍心,好歹他们还是亲母子,只求你们几位容一步情,叫她瞧一眼罢。”
朱娘子因想着就是那日一时心软叫丁姨娘瞧了才惹出这场病来,今儿再看,更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便就迟疑。又说郑妈妈也是这样想头,只是又看着团圆儿站在素梅身后,一双媚眼不住的瞟着平安,不觉也觉得她可怜,实在是她昔日错得狠了,直闹得如今母子不能相亲,却也怪不得别人。
团圆儿见她们几人都不肯出声,便也觉得存了几分指望,只转出来道:“郑妈妈,你在我屋里时,我对旁人虽有呼呼喝喝的,可待你老人家有过半分不恭敬吗?只求你老人家瞧着我昔日还算恭敬,年纪又小的份上,只让我瞧一眼孩子便好。”说了,眼圈儿一红,也就掉下泪来。
郑妈妈听了这几句,倒也不好执意,也就不做声了,朱娘子见郑妈妈都不说了,也就罢了,团圆儿便移步上来,在朱娘子手上接了平安过来,掀开了襁褓一瞧,平安正睡,脸颊果然比三日前消瘦许多,她是母子连心,见了这样,更是不舍悲伤,将自己的脸颊去贴在平安脸上,珠泪滚滚而下,道:“ 我儿,你可知道娘想死你了。”说了自觉自己说错了话,就转头在地上吐了几口口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有转过头来不错眼的盯着平安瞧。
郑妈妈原是对着个丁姨娘毫无恭敬之心,只觉得她一丝尊卑规矩也不动,眼皮子又浅,心眼也狠,故此对她叫苏员外冷落成这样只觉称意,毫无怜悯之情,如今见她这样,不由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子来,心中悲痛,竟也陪着掉泪。
却说这里正哭,就听得外头脚步声纷沓,锦帘一挑,先进来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因是新年里,双鬟上都系着红绳子,耳上各挂着一对小金铃,正是篆儿。又见篆儿也没朝她们瞧一眼,只是高高打起门帘,口中道:“奶奶,小心些。”
团圆儿同素梅听了这句,不由都慌了手脚,只为金氏早说不许团圆儿到这里来的,偏就这样巧,头一回来竟就撞上了。
原是自平安病了,苏员外同金氏都十分挂心,这苏员外早晚来一回是不用说的,金氏自己重身不便,一日也要派丫鬟来探望个几回,只是从不曾亲自来过,因今儿天气倒好,日头旺不说,连一丝风也没有,金氏便说要来平安这里看看,绣云冬竹等人苦劝无效,只得罢了,就留了夏荷秋月两人看守屋子,绣云同冬竹两个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扶紧了金氏,慢慢走到了轩竹堂。
却说金氏才一进得轩竹堂,篆儿就过来服侍着金氏脱了外头的大斗篷,郑妈妈朱娘子铃儿几人忙过来磕头问安,金氏笑着点头,一闪眼却瞧见平安却抱在一个半个身子躲在锦帐后的丫鬟手上,定神一看,那丫鬟不是旁人,却是该在禁足的丁姨娘。
金氏只做不识得,先由绣云同冬竹扶着小心翼翼在椅上坐了,方开口道:“抱着平安孩儿的那个丫鬟是谁?我瞧着倒是眼生的很。”绣云便笑道:“奶奶如何连丁姨娘也不认识了?”团圆儿听了,知道避不过去,只得走在金氏跟前跪了,道:“妾丁氏给奶奶磕头,奶奶万福金安。”
金氏便道:“丁姨娘如何打扮成这样子?你是姨娘,可不是奴婢,这个模样叫人瞧见了,成个什么话!可是一点子规矩也没有了。”团圆儿忙道:“奶奶,妾只是想瞧一眼平安,并不敢有其他想头。”却不知道金氏听了这话做何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猜,金氏回怎么说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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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乳娘 请安 。。。
却说金氏只是不理团圆儿,也不叫她起来,只道:“ 朱娘子,把平安抱来了我看。”朱娘子听说,忙抱着平安到了金氏跟前,半蹲了身子将平安托给金氏看了。金氏伸了纤指在平安脸上轻轻摸了摸,叹道:“可怜的孩子,竟比前几日瘦了好些。又说:“他即睡了,你如何还抱在怀里,他即睡不舒坦,你抱着也累。且去放下了,我有话同你说。”
朱娘子听金氏言语和气,心上的石头也就放心大半,回身安置好了平安,又回来在金氏眼前跪下道:“小妇人听奶奶吩咐。”金氏笑道:“朱娘子何须这样,我不过是问你几句罢了。快起来。”朱娘子偷偷瞧一眼跪在身侧的团圆儿,谢一声金氏,方立起来。
金氏便道:“冬竹回来同我说了,平安原是在回来的路上吹着了风。朱娘子,你不用急着跪,我并不是怪你,你虽不是我亲选的奶妈子,这些日子来,我也冷眼瞧了,你倒是个实在人,也不笨,所以才把平安交托给你。平安虽不是我亲生的,却也是我们员外的长子,且我腹中这胎,还说不准男女呢。丁姨娘,可是我这话?”
原是妾侍给正室跪下请安,正室不叫起,妾侍是不能自己起身的,是以团圆儿一直跪在地上,只觉得双膝疼痛,此时正听得金氏最后几句,更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颗心晃晃悠悠悬着,暗骂金氏促狭,故意刁难,脸上还得堆起笑来道:“奶奶福泽深厚,这一胎必是一双儿子。”
金氏听了,便笑道:“丁姨娘好说。朱娘子,平安这一回病了,倒是因祸得福,我也就罢了,不再理论。若是再有下回,你们敢拖延了不来告诉我,我可是顾不得你是谁亲选的人了。”朱娘子听了,自是满口称是。
团圆儿听了,自是明白这话是说了给自己听的,心中不禁委屈,暗想:平安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就不心疼他,若不是你硬抢了平安过来,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只是她如今也学的乖觉了些,只是跪着不做声。
金氏又向着郑妈妈笑道:“郑妈妈,我也知道你是为着我好,怕正月初一的就请大夫,晦气。只是平安也是我儿子,母子之间还计较这些吗?以后快不要这样了。”郑妈妈听了这几句,忙道:“奶奶说的很是。都是老奴老糊涂了。日后必定小心谨慎的。”金氏听了,方笑道:“如今我精神日短,好些事情就顾不周全,你们要是真心疼我,就替我想得周到些。”说了扶着绣云冬竹的手慢慢起身,又叮嘱几句,篆儿过来,服侍着又穿上斗篷,一行人才方才出房。
素梅见金氏去了,这才敢过来扶团圆儿,可怜团圆儿跪得久了,双膝血脉不通,脚下自然发软,两只伶仃小脚又如何站得稳,摇摇欲坠,不得不扶紧素梅,方才站住脚,又回头瞧一眼睡在里屋床上的平安,想想方才金氏口口声声的,母子,儿子,心上就如刀扎一样,不由得泪眼婆娑,究竟不敢在这里哭,靠在素梅身上,慢慢走了出去,一路之上迎风洒泪,到了自己房前,就见段妈妈宋妈妈两人拉着罗妈妈站在那里。
团圆儿心中犹恨罗妈妈说的那些话,只做不看见,抬脚要进去,那宋妈妈忙过来笑道:“姨娘回来了?瞧见小少爷了没有?罗妈妈中午喝过几口酒,糊涂了,胡乱说的话姨娘可不要当真,若是姨娘不解气,就是再打她几下也使得,只求姨娘不要告诉别人。”
团圆儿听了,站住脚冷笑道:“我如今还能告诉谁去?只凭你们妈妈们作弄罢了。”说了,抬脚进房,回身关了门,走在妆台前,闷坐一会,又想起身上还是丫鬟装饰,也不叫人进来,自己对镜卸妆,只向镜中一看,只见一个美人儿,浅淡梳妆,形容瘦削,别有一番风流俊俏,回想起,在家时就美名在外,多少人来求亲,娘都不许,只是一心要攀个高枝,不料却落在了苏员外这个无情薄幸的人手上,不过是言语上失当了,就冷落得这样,实在叫人心寒。想到这里,不由就掉了几滴泪。
又想:如今家里人也进不来,素梅同那几个婆子更是靠不住,竟没个人可以商议!我才不过一十七岁,就这样到老不成?总要想个法子才好。先要离了这里,不能日日拘在这几间屋子里,没病也给闹出病来了。想到这里更是焦躁。一缕愁肠几乎寸断。
却说团圆儿在屋内站站坐坐,又坐坐走走,自己忖度来忖度去,终于拿定了主意。方开了门,唤进素梅来,只说闷,要素梅陪着说话儿,素梅因有金氏的吩咐在,也不敢推脱,只得过来同团圆儿说话。却说团圆儿只捡些没出门在在家如何的话说了,虽有责怪王氏只知娇纵,不知道教她些道理的话,倒也平和。素梅就诧异团圆儿今儿叫金氏这般不声不响上了一回规矩,回来竟一不哭,二不闹的,大异从前,莫非真转过性子来了?
团圆儿倒像是瞧出她心思来,只道:“素梅,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不过是一百两银子买的一个妾,竟妄想同奶奶比肩,可是昏了头。奶奶那是什么人?官家的小姐,论着身份,配我们员外已经是委屈她了,何况是我。从前都是我不懂事,我娘又是个顶糊涂不讲理的,我错听了她的话,伤了员外奶奶的心。”说了,掉下泪来,团圆儿也不去擦,只拉着素梅的手道:“好素梅,你在奶奶身边的日子可比我长多了,你倒是说给我知道,我要怎么做,奶奶才能消了那口气呢?”
素梅叫团圆儿这些话惊住了,张着口,只是说不出话,心道:莫非她知道我这会子是替奶奶看住她的,故意说这些我知道?还是她真想明白,知道从前错在哪里了?我倒是要不要去告诉奶奶呢?若是她果然知错,我不去说,日后奶奶知道了,我也逃不过责罚;若是她不过是装出的样子,我贸贸然去回了,日后必也是我的不是。她们两个斗心眼子,倒把我扯在里头,好不恼人!
口中却不能不答,笑道:“姨娘即有这个心,员外奶奶知道了,必定欢喜。”团圆儿见素梅依旧不肯吐口,心上就有些焦躁,脸上却依然不露,只是做个愁容道:“我只怕没处说我的孝心给奶奶知道。”说了就叹一口气,素梅便道:“姨娘日后谨言慎行,处处以奶奶为尊,时候久了,也就好了。姨娘,婢子去看看晚饭可得了没有。”说了就脱身起来,走了出去。
话说团圆儿吃过了晚饭,早早就叫素梅打热水来梳洗了,上床安睡,待得第二日天才亮,就起身来,也不叫人,自己就用昨晚剩的残水匆匆梳洗了,简单梳妆了,身上只穿着一件雪青色绸袄,也不戴金器,只插了一支银簪,轻轻开了门向外瞧去,果然没有人影,心中暗喜,反身依旧把门带上,低了头就向前去。
却说这正月里犹是寒冬,早起的风刮在脸上就似刀子一般,团圆儿走得数步,就已受不住,眼圈儿通红,鼻水也有些往下流,恨不得立时转身回房,又一想,罢了,舍不得孩子也套不住狼,若不折腾得狠些,可又怎么打动员外呢?那金氏即是个贤人,看我这般诚心,又怎么好委屈我?说不得忍了这一时,好过总叫他们捏着我从前的短儿,分离我们母子。
想到这里,团圆儿咬紧了银牙,一路就低着头往前去,路上也遇见几个丫鬟婆子,都转了头看她,一脸的惊诧。
不多时就到了金氏房前,只见大红苏绣门帘低垂着,里头一点子声音也没有,团圆儿低着头就在门前跪下了。金氏门前都是细鹅卵石铺成的甬路,平日走着倒是不硓脚,这一跪下,虽是穿着棉裤,还是觉得冰凉坚硬,没一刻已经是凉到骨子里。团圆儿说不得咬牙强撑。
又过了一回,右侧两间屋子里就有笑语声传出来,团圆儿便知道是金氏身边的丫鬟起身了,也就跪直了身子。果然,只过得片刻,就听有人道:“丁姨娘。你如何在这里?”却是秋月的声气。又有人接话儿道:“素梅那丫头是死的吗?怎么就叫人跑这里来了!”却是夏荷。
团圆儿听得夏荷那话,心中不免有气,脸上却做个怯生生的样儿道:“妾从前胡闹,如今想明白了,妾混账之极,怨不得员外奶奶生气。妾也不敢求员外奶奶饶恕,只求两位姐姐容妾在这里跪一会子,也算是妾给员外奶奶赔罪了。”
秋月听了,就过来道:“姨娘,你倒别这样呢。这正月里的,这地上多凉?可别冻出病来。”说了伸手要拉。夏荷却道:“她爱跪就叫她跪着,病了也是她自找的。奶奶那里好多事呢”说了,就拖着秋月要走。
又说绣云正住在右侧第二间屋子里,同冬竹篆儿一个屋子,睡的就是从前春梅那张床。虽说绣云留下来帮金氏的手,因她如今已不算府里的丫鬟了,故而不用当值,只是已早起惯了,也一早醒了,就听得外头似有动静,只推了一线窗瞧出去,就见丁姨娘衣着单薄得跪在奶奶房前,绣云见了这样,如何不明白她心思,不过是个苦肉计,欺着员外是个心软意活的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不撒花,我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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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跪求 教训 。。。
话说团圆儿私自出来,素梅等人皆不晓得,素梅自己梳洗完了,又呆了一刻,眼见得过了往日团圆儿起身的时候,只不见屋子里有动静,素梅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