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过了一刻,门拴便被人用细丝巧妙地拨开,动作极轻,几近无声。有人走动的轻风拂过,一步一步地,到了床前。
那人很谨慎,即便是已经站在床边了,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在打量什么,而并没有下一步行动。
花蚕与花戮紧闭双眼,呼吸更加绵长,甚至在脸上也逼出一点中了药的热气来,像是彻底晕迷过去。
良久,那人才动手了!
他手臂一扬,手中锐器猛然朝花戮颈子割去!
一道指风无声无息封住他的哑穴,下一刻,他只觉心口一凉,就立刻被断绝了生机。
花蚕抬脚踢开这人尸体,把油灯点起凑近一看,却是楼下记账的掌柜,此刻胸口汩汩地往外冒血,显然是没命了。
两人对视一眼,并不说话,花戮举掌,以一道柔和内力推开门,没有惊动任何人。花蚕没有习武用不了轻功,就整个人踏在花戮左脚上,花戮右脚脚尖一点,就倏然落到门外去了。
一手捂住花蚕口唇,花戮也屏气凝神,两人一起躲在柱子后面,悄然朝楼下看过去。
楼下也点了灯,只不过灯色惨白,照得人脸也白惨惨的,说不出的诡异。
堂子被收拾得很干净,桌椅什么的都看不见踪影,而白天闹哄哄的那两个帮派的大汉,正面对面、规规矩矩地站成了两排。
不对劲……
那些汉子的身体动作看起来都很僵硬,眼神更是迷迷瞪瞪,像是中了什么药,或者,是中了什么邪术?
花蚕仰头,花戮也正垂目,颔首表示明白。
随后几声飘忽铃声响起,一个人手里持着铜铃,站到那些汉子的前方,正是白天里点头哈腰的店小二。此时他早没了那副谄媚窝囊的模样,面色青白,嘴角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口中嘘了两声,他把铃儿举过耳边,左三下,右三下,道一声“疾”,再转一圈,猛然又摇两下。
奇异的画面出现了。
却见两排汉子身子一悚,从背后拔出大刀,狠狠地朝对面人身上砍去!
对面之人也不反抗,就像是察觉不了疼痛似的,把刀送出去的同时也把自己往对方的刀口迎去——刹那间就倒了一地。
鲜血在地面上流淌着,伪装店小二的阴邪男子再晃动铜铃,地面上的尸体竟然随着铃声站了起来!它们歪歪扭扭地在堂子里走来走去,然后找了个边角的地方横七竖八地再躺下……就再也不动了。
这幅场景,任谁看起来都会觉得是两个帮派火拼同归于尽,而不会想到别处去的。
布置完这些,阴邪男子把手指探入铜铃之中,让它不要发出声音,而他自己,却【炫】慢【书】慢【网】地朝楼上走来,用极为拖曳的步伐。
花蚕知道,这人是要上来看那掌柜的行动战果的。冲花戮使了个眼色,他一拧身闪到另一边,而花戮也就在这一瞬间拔剑而出,霎时把那男子捅了个对穿!
阴邪男子似乎有些讶异,然而并没有因此而颓败,他缓缓地扬起手,就要再度祭起铜铃。
花蚕当然不会让他成功,那铜铃着实古怪,天知道还有旁的什么奇异之处,他一抬手腕,银练蛇“嗖”地窜出,一下子咬在男子手背上!男子手一松,铜铃落地,被银练蛇以更快地速度接住,衔起来送到花蚕身前。
为防万一,花戮一反手,割掉了阴邪男子的头颅。头乃六阳之首,无论这人练了什么邪术,只要头落,就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花蚕蹲下来,仔细地观察铜铃,却发现那东西除了顶上系着根似金非金的黑绳外,与平常铜铃也没什么不同。花蚕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厚实的绢布,把铜铃包起来,揣在怀里。
另一边,花戮也把那男子的头颅以布裹住,拎在手中。
一片嗡嗡声响起,花蚕伸出手指,指上停着一只绿色虫子,他侧耳听了会,回头冲花戮说道:“我们去看看?”
“走。”花戮点头。
隔壁的房间没有光,花蚕走在前面,把门推开。
花戮手指一动,烛火就燃了起来,使整个房间都笼罩了一层薄黄。
慧悟双腿盘膝,正端坐于床榻之上。
“慧悟大师,你可还好么?”花蚕悄声问道。
慧悟此人年纪虽轻,却功力高绝,以他的耳力,自然不会不知外间动静,故而有此一问。
慧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无事。”随即抬起头,视线投向墙边。
花蚕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见那处有两人歪着,口耳鼻都斜着,愣是一声气儿都不出。即便是敏锐如花蚕,都没能发现。
“此人深夜来袭,故而贫僧小惩一番。”慧悟静声说道,一抬掌,虚空推了推,那两人就猛地一个激灵,醒转过来。一睁眼看到屋子里三个要害之人,立时就慌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想夺门而出。
花戮拇指一挫,银光一闪,破云剑出鞘,直钉在墙里,正好挡住两人去路。
利剑的寒锋恰恰抵在鼻尖,那两个人霎时就不敢动了。
花蚕认出来,这两个,正是店里做饭的厨子厨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慧悟念诵佛号,不动如山。
“大师说得是,两位还是说实话的好。”花蚕站到花戮身侧,冲两人轻声地笑。
厨子厨娘还想扯两句,一下子被花戮冷眼扫过,顿时如堕冰窟。
“说罢。”花蚕手腕前探,银练蛇在他指间蜿蜒,蛇信喷吐,嘶嘶作响,“譬如这店里的店小二是何人?你们是何人,又为何要害了两个帮派人性命?又为何,还要害了我们?”
两缕指风激射而出,两个人膝上一软,跪在地上,心中是又骇又怕,牙齿直打颤不停。
花戮语声冰冷:“不说便死。”
慧悟见花氏兄弟二人这番作为,只将清明目光扫过,就闭目入定。
“我说……我们说……”厨子厨娘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地把话说完,“我……我们夫妇二人原本就是这客栈帮厨的,一日换了掌柜,就随着干了谋财害命的勾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两人是鬼迷心窍了,还请大侠饶我们一命啊!”
“这勾当做了多久?”花蚕又问。
“约莫,约莫有两个多月了……”厨子厨娘不敢打岔,垂头又答。
两个月,那么就是临近武林大会之时么。
花蚕暗自沉吟,随后手指一动,银练蛇瞬间窜到两人脖子上,露出獠牙威慑。
“这些天,你们杀了几人,杀了的都是何许人,杀了以后,如何处置尸体?”终于问到正题。
厨娘被银练蛇一吓,两眼翻白就晕了过去,厨子胆子大一点,可声音也在发颤了:“杀了,杀了百余人!杀的多是江湖人,也有行脚的客商,尸体是掌柜的和店小二处理,小的从来没有见过!小的说的是真话,大侠、大侠饶命啊!”
花蚕冷笑一声,银练蛇随声摆尾,薄薄的绿雾从它口里溢出,厨子喉咙里“咔咔”响了两声,也晕倒在地。
“看来是被利用了的普通人,哥哥,我们在房里找找罢。”花蚕收了蛇回来,“慧悟大师,您……”
“贫僧自然一起。”慧悟站起身,先行走到墙边摸索。
花戮与花蚕分作两边,从墙角床头摸起,花蚕半靠在床上,手指在床沿一寸寸摩梭,终于听到“喀”地一声,床板顿时翻了个个儿。花蚕身子轻,一下子身子就向下载去。
花戮手快,一晃身出现在床板边,伸手把他拉住,揽住他腰抱他出来。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血腥弥漫。
51尸蛊
血腥味窜出的刹那,慧悟立即退避三舍,口里也喃喃念起经来,细听时,正是那去污除垢的净世咒。
从床板内传出来的秽气,对他这般修行的僧人而言,真可谓是最为可怖的毒素,只稍一触碰,就会污了金身、坏了道行。
“大师?”花蚕被花戮拎出来立稳了,就看到慧悟动作,开口问道。
“施主请便,贫僧在此等候。”慧悟神色肃穆。
花蚕脑中一转,会过意来,于是笑了笑说:“既然如此,劳烦大师看顾地上那两位,可莫要让人逃掉了。”
“施主请放心,贫僧理会得。”慧悟颔首,静静地站到墙边。
花蚕微笑示意,随后便朝花戮伸手,花戮单臂一展揽住他,一拧身,就从床板掀开那处跳了进去。
普一落下便是一片漆黑,以花戮习武人之目力,下头景致自然是纤毫毕现,却见那床板下有一长长斜道,刚跳下来时,花戮足底借力于其上,只觉着触处软绵粘腻,更有股强烈的腥臭之气,直让人作呕。
“……好深的血垢。”花蚕也嗅到这气味,不禁有些皱眉。
也不知流了多少血,才能沉积若此。
花戮加快速度,低头矮身,几个起落,走完了这斜道。
斜道尽头,一片豁然开朗,竟是个极宽大的地下石室。
而就在这时,血腥腐臭味道更加浓烈。
花蚕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上,花戮一甩手将其插在石壁缝隙之中,顿时晕出一片红光,室内所有尽皆入眼。
……遍地的尸体,堆积成山。
火光跳跃中,恍若鬼蜮。
“果然是藏尸的地方么。”花蚕左右看了两眼,伸出手指在地面摸了摸,弄了点血壳子嗅嗅,“最早的这些,约莫三天前罢。”
最新鲜的一批尸体也已经硬邦邦,衣服虽然还算完好,可尸斑却已然扩散全身,整个尸体都呈现紫黑色,十分恐怖,靠里面的尸体已经腐烂,不论是皮肉还是衣衫,都是破破烂烂,甚至有些地方还能见着白森森的骨头。
尸体堆积的姿态有些挤囔囔的感觉,尤其是里面尸体,很多都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最外面的地上有被器具挤压的痕迹,血迹中也有整齐的纹路。
花蚕目光瞟向墙边,那里有好几个厚实且长的木具——上面是木头,下面是带锯齿的宽板,板子的边缘有黑色的血痂,中间些的地方也有一些黑色的斑斑点点,看起来是用过很久的。
地面这些尸体之所以那般堆积着,想必就是因着每当挡着地方了,便会被人用这木具推到里面去罢。
这样说来,这些个尸体并不是只从斜道上丢下来就算,还是有人定期下来处理的。
花蚕仔细看过,尸体上的衣衫显示,这些人并不是多么高贵的身份,那些常见的行脚短衫打底袍子之类,该都是三流江湖人的习惯打扮,而有好些穿的都是同个式样,那么说……应该是好几个帮派的子弟?
略皱眉想了一会,花蚕把剩余的火折子也拿出来点了,递给花戮:“哥哥,把这里再弄亮一些。”
花戮接过,顺次将其打在东西北三个方位墙面上,石室就更加敞亮了。
花蚕看清尸体的表情,居然与之前所见两个帮派汉子一样,都是一派的茫然。
“有点不对劲。”花蚕抬头看向花戮,“你说这些人,是不是与那店小二以铃声所控的汉子们很像?”
“一样的做法。”花戮的眼力好,当然是早已看清了的。
“我不太明白,之前见那人做法,该是想让外人以为两个帮派的汉子们是互殴而亡,然而被控之人神情都这般明显,稍有经验的武林人,都会觉得蹊跷,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花蚕似是自语般说着,并没有等待花戮回答,“不过既然此处尸体如此之多,倒不如便宜了我。”
话说完,他手腕翻动,指尖就出现几个灰褐色的颗粒,簌簌而落,落在尸体上,霎时孵化,变成些指甲长的幼虫,一拱一拱,全钻入尸体皮肉里去。
这些灰褐色颗粒便是尸虫卵了,遇风则破壳而出,遇尸则入而嗜之。
尸虫进食的速度极快,先是一片“沙沙”声响起,便有许多尸体被开了好些大口子,而尸虫也像是吃下了什么补品一样,一瞬间长了有食指长,两根大牙凸出口唇,仿佛能开金裂石,嚼起尸体来“咔咔”作响。
听得这些,花蚕知道第一步已成,就没有施与太多注意,自己则走到边上,顺着墙面仔细查探。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个赤红色的火焰标记,盘旋两转后直冲而上,愣是形成个“炎”字。
……这莫不是炎魔教的记号?
花蚕心中一动,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瓷瓶,盗了些粉末出来,洒在那火焰标记上,随后又扯出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将之拓下。
“哥哥,下面该你了。”花蚕回眸,粲然一笑。
花戮点头,长剑一振,削下那块墙皮来,以手接住递给花蚕,花蚕自然是把那也收了起来。
如此有拓本也有真本,到时去了卞阳,交予那些世家公子去验看,总是能推出些什么来的。
尸虫们威力极强,这才过了一刻工夫,就将大部分尸体全都吃得干净,连骨头渣子都没放过,花蚕也因而有了更大的空隙走人,便仔仔细细连墙缝都摸了个遍,终是再没找到其它东西,这才转头,重新看向他的宝贝虫子们。
那堆积如山的尸体,终于开始被吃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一堆尺多长的虫子,你爬在我身上我盘在你身上,互相缠绕在一起。
花蚕见状,轻轻地笑了,他两指交错,打了个响,于是尸虫们动了。
它们就像是遇见了敌人,变得愈加疯狂,拼命地撕扯啮咬,恶狠狠地吞噬对方,然后又让自己壮大一圈……
渐渐地,活下来的越来越少,只剩下红彤彤的三条,而这三条彼此纠缠,越缠越紧,几乎分不出你我。它们周身倏然就出现了许多细白的丝,一层层加厚,终于形成个鸡蛋大小的雪白茧子。
“成了。”花蚕勾唇,刚上前一步。
忽然耳中一痛,有一道清润男声突兀响起,直在耳边回荡。
“两位施主无恙否?”
正是在外久等的慧悟,大抵是见两人迟迟不回,心中有些担忧,故而运足内力,发功遥遥问之。
此功名为“一线天,”是地道的佛门功夫,习得了禅功的和尚束音成线,十里之内直逼人耳,清晰无比。
因而慧悟虽说没有跟着下来,却能将声音传到。
花蚕看一眼花戮,花戮沉心定气,也以“传音入密”之法将回音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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