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真是想笑了,居然说她没有教养。转过头,她冷冷的道:“你是这里请来的客人,我也是这里请来的客人,我真的看不出水小姐有哪里高贵的地方,居然要求我来帮你服务。”
水婉清尖酸的道:“你不过是个流放犯,让你做事是看得起你,不要不知好歹,你知道我是谁吗?”
水家,傅瑶自然知道,无非是甘州除了齐家之外的另一首富罢了。
“我自然知道,甘州城鼎鼎大名的水家。”傅瑶嘲讽的一笑。既然敢招惹她,就别怪她不给人留面子,她慢悠悠的道:“何止是知道啊!水家如何发家,令尊又是如何,我都很清楚。”
水家现任的当家人其实是继任的,当年水家的老大很有商业头脑,将名不见经传的水家经营成甘州第一。齐家因为家境殷实是因为有个京城的云家撑腰,可是水家却毫无根基,可以想象水家曾经的当家人是多么的厉害。可惜他将水家发展壮大后就在一次意外中被胡人杀了,留下了妻女。之后水家的老二顺势掌了家,并且侵占了大哥留下的家宅,而本应该是正主的大嫂和侄女却成了寄人篱下的人。
傅瑶敢这么理直气壮其实是知道点内幕的,当年水家老大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要说她是怎么知道的,其实这还得感谢马当林。
她四岁的时候,曾经贪玩偷跑到前院,刚好在一处假山旁边听到了马当林和手下的对话。当时他们说的就是这水家的事情,当时她爹傅权泽正好任兵部主使,好像有人上了折子请求追杀那批胡人。批文还没下来,就有人贿赂身为傅权泽左右手的马当林,请他代为周旋,将这件事压下。傅瑶之所以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是因为马当林当时说了一句话,“这当弟弟的真是狠心啊!居然串通胡人杀了自己大哥。”
“傅小姐,别见怪,水家的人不都是这样。”
一个穿着玫红色绣花交领长裙的女子突然走过来对傅瑶道,同时不屑的看了眼水婉清。
傅瑶看到那女子却是一愣,是她。
上次跟傅谦他们一起来的时候在街上遇到的抽打小厮的女子。
“水婉琳,你怎么也来了?”水婉清恨恨的质问。
“我不知道提醒你多少次了,我是水家的大小姐,也是你堂姐,在家里我不说你了。可是在外面居然还是这样,真是丢水家的脸。怪不得咱们水家的名声越来越差,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水婉琳鄙夷的道。
姐妹两眼看就要掐起来,马慧娴又过来充当润滑剂,“早就听说了,水家的两个大小姐都是口直心快的人,我这人最喜欢跟这样爽快的人打交道了。今天真是好运,居然都被我遇上了,看来今天我来对了。”不过说这番话的时候她还不忘拉上周雁儿,毕竟今天周雁儿是主人。
马慧娴的这番话很好的缓解了不快,毕竟这里是外面,大家都是要脸面的,几个人又一番插科打诨,然后周雁儿拉上水婉清去了别处,别的人也跟着过去了。
很快,就只留下了傅瑶和水婉琳。
傅瑶忽然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滑稽戏,她被陈夫人带来,首先莫名其妙的被傅微如扯出来,然后马慧娴为她解围,然后被水婉清奚落,然后被水婉琳解围……
好像从头到尾没她什么事。
“噗嗤”傅瑶忍不住一笑。
惹得水婉琳看了过来,傅瑶眨了眨眼,“你不觉得咱们刚才当了一回泼妇吗?”
“嗯?”水婉琳不明白。
“跟一个无知的泼妇吵架,咱们难道不也算是泼妇吗?”
“噗嗤,”水婉琳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脸上的那点英气顿时暗淡了许多,有了点女子该有的俏皮可爱。
哎!水婉琳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啊!
傅瑶感叹。
那边,妇人的聚焦地。
“夫人,老爷打发人来问要不要开戏?”一个婆子进了厅来问周夫人道。
“老爷今天专门请到了最近名动各地的祥云班,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致要听上几场?”周夫人笑着问。
“行了,别卖关子了,明知道我们今儿来就是冲着戏来的,还这样端着,快请上来吧。”某位夫人故意不满道。
周夫人气笑了:“原来我的面子还没有一班子戏子大?我倒是今日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这船虽然大,要在这上头摆戏台恐怕不得劲儿啊。”
“你当我是这么不着调的?你等着看戏就成。”周夫人嗔道,随即转头吩咐了那婆子几声。
陈夫人刚才已经把陈依然叫过来了,因为在场的一个夫人家里正好有一个适龄的公子,陈夫人想着让陈依然过来露个脸,也好有个印象。此时见开戏了,连忙吩咐丫鬟去叫傅瑶过来,刚才陈依然已经偷偷告诉了陈夫人那边发生的事。所以傅瑶一过来,陈夫人就亲切的将傅瑶拉到了身边嘘寒问暖。
在座的一些夫人也听说了那边的事,见到傅瑶都打量了过来,本来还想奚落两句的,可是见陈夫人这么看重傅瑶,她们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陈夫人毕竟是琼州指挥使夫人,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在陈夫人的刻意维护下,傅瑶没有再遭受到冷眼,她很感谢陈夫人的这一举动。虽然她并不介意这些人的眼光,只是能在没有家人在异地被人这么的呵护,心里还是很暖的。
不多会了,船头突然转了向,往一旁的一条略小的水道行去。
“咦,那是戏台?”一位夫人惊讶道。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岸边有一个临水搭建的戏台子。
这是一座两层的三檐歇山顶的台子,四角翘出,明柱围廊。远远从船上看去似乎娇小玲珑,等船靠近了再看却是至少能容纳一百来人的大戏台。
“那边还有一片荷塘。”
“一边听戏,一边还可凭栏赏荷,周夫人果然是个雅致人,竟然能找到这么个地方。如今我们在这船上也能将这戏台看得轻轻楚楚,倒是别有意趣。”
“我哪有这个心思?这是我家雁儿想出来的。”周夫人想为自家闺女塑造名声。
众位夫人也是识趣的,忙又将周雁儿夸赞了一番。
“夫人,戏台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老爷让夫人们点戏。”一个婆子呈上了戏单子。
几位夫人凑到一起研究了那戏单一番,最后点了几处大家都爱听的文戏。
“老爷他们点的必定是热闹的,我们便点些清净些的吧。”周夫人将单子递给那婆子,让她下去了。
傅瑶对这些一窍不通,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府里办事都会请戏班子进去唱戏,但她从来没听懂过。听旁边几个闺秀们对即将开演的几部戏说得头头是道,也只是笑着听着。
不多会儿,戏台上便锣响鼓鸣地开场了。
开始的是一场武戏,傅瑶什么都没看懂,只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顷刻间千秋事业,方寸地万里江山;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
好不容易开场的打戏完了,她忍住了揉揉耳朵的冲动。
这时候台后响起了一个婉转轻灵的声音,竟是人还未至便先声夺人,且锣鼓声丝毫不闻。
虽然傅瑶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是从各位夫人那惊艳的眼神来看应当是唱功极好的。她也装作感兴趣的模样盯着戏台。
见周围尽是叫好声,傅瑶很淡定地跟着点头叫好,实际上却是一点也没看明白。
好不容易结束了,她终于松了口气,在京城的时候多数人都喜欢听比较文雅的戏,可是这里,吵吵闹闹的。傅瑶终于明白,这里所谓的大家千金夫人真的不能跟京城比啊!这整个就是些披着大家闺秀的暴发户们。
听的都是什么啊!
相比来说,傅瑶觉得陈夫人算得上是真正的名门之后,尽管看得出来她跟傅瑶一样欣赏不了这样热闹的戏码。但还是很有风度的坐在一旁,不时听着周夫人兴奋而又不知其意的表述。
看清了这些人的真正水平,傅瑶反而轻松了,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水平。跟这样的人最好打交道了,不是她世故,而是现在她最大的目标是壮大自己的财产。
只要摸对了脉,她们还是很好打发的。
直到戏唱完了,那些夫人们还在意犹未尽地谈论刚刚的那一场戏。
“母亲,那边的荷花开得真好,不如我们去采一些来船上?”周雁儿对周夫人道。
周夫人见女儿的请求想了想便应了。甘州在运河边上,城中又有水道,这些夫人小姐们平日里也没少坐画舫游船的游河游湖。到了夏日,坐小船入荷塘采莲也是一桩当地的雅事,还有一些文人墨客写了好些诗来歌颂这一盛况。
“你们也都去玩一下吧,陪我们听了这么久的戏想必也是厌了,我多派几条小船下去。”周夫人道。
几位小姐听了都颇有兴致,夫人们见周夫人吩咐了好些会水的婆子跟着也放了心。
“你晕船,我们还是不去了吧?”傅瑶问陈依然道。
陈依然想了想却是摇头道:“我今日来的时候服了药的,并不曾觉得晕,平日里我也是做过小船的,我……我也想去。”
傅瑶见陈依然脸色尚好,想了想便点头应了。
小船被放了下去,几位姑娘出了厅,由一干婆子护着上了船。
周夫人一共派了四条船,傅瑶,陈依然,水婉琳,还有周雁儿与水婉清以及其他几家小姐分乘两船,还有一条船上是被周氏派了来的水性好的婆子。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马慧娴和傅微如都没有下去。
这是一条类似于乌篷船的可容十人的小船,船舷较浅,可探手入水。
掌橹的婆子是个好手,船行得很稳,傅瑶在京中长大,第一次乘这种船,很是新奇。本也是各自玩乐,相安无事,变故却在这时候发生。
“啊!有虫子!”一声惊破云天的喊声吓得众位闺秀们皆向发声处看去。
却是与周雁儿同船的另一位小姐,惊跳着指着自己船上某处。
周雁儿的船因是与傅瑶这只船并排,隔得也很近,傅瑶刚往那条船上看过去就发现有几个铜钱般大小的东西朝着自己与水婉琳这边的船舷飞了过来。
傅瑶急忙闪开。
“啊!”陈依然尖叫着跳了起来,本来平衡着的船突然摇晃起来,然后“噗通”一声响,傅瑶回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玫红色的身影和高高溅起的水花。
再一看旁边,只剩下呆呆地站在那里的陈依然。
水婉琳落水了。
“啊!有人落水了。”又是一声惊叫。
傅瑶急忙奔到另一边,趴在船舷上往下看,只见水婉琳扑腾着喝了两口水就开始往下沉。傅瑶努力伸长了手想拉人,却是徒劳。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傅瑶抬头怒瞪着隔着一条船远的那一船婆子,利声喝道。
那边的婆子也反应过来。
“噗通”,“噗通”两声,两人下了水。
傅瑶焦急得在船上等着,心里想着可千万别出事。
那两个婆子水性了得,力气也大,一个猛子扎下水,不过瞬间就将水婉琳救上来。傅瑶见她们放下人之后。便开始帮水婉琳排挤腹中的水,手法倒是正确,便由着她们去施手。
“咳,咳……”水婉琳慢慢转醒。
“五娘,水姑娘是她用棍子推下去的。”陈依然指着周雁儿道。
“你少胡说八道!我刚刚只是被吓着了。挥了一下手中船桨,哪里就有推人?再说我与她无冤无仇的干嘛推她?”周雁儿尖声道。
“你本是要推五娘的,不想水姑娘挡了一下,倒是把她推下去了。我亲眼所见,就是你捣的鬼!”陈依然是真的被吓到了,难得的与人争锋相对起来。
“哼!就你一人看见顶个什么用?我明明看见她是被飞过去的虫子吓得掉进河里的!”周雁儿抬起下巴不屑道。
傅瑶走到船中心,蹲下身看了看此次事故最直接的罪魁祸首,正在地上爬着的几只蟑螂。
蟑螂能飞这么远?傅瑶心中冷笑。
难怪那一船训练有素的婆子见人落水还在那里发愣。原来她们是被自己小姐彪悍的举动吓得不知道该不该做出反应了。
“你,反正就是你!”陈依然跺脚道。
周雁儿撇了撇嘴,转过了身。
傅瑶看了周雁儿一眼,不着痕迹的捏住了一只蟑螂放到手帕里。
“几位姑娘可还好?”远远的一个声音传来。
原来是大船那边看到了这里有人落水,便又打发了人过来看,还送来了一条薄被。
“及时救了上来,并无大碍。只是小姐们都是金贵人,还是找大夫看一看更为稳妥。”救人的婆子道。
“那快些把船划回去。”
经此一事,大家都没了兴致,于是几只船又往回划。
不多会儿,到了大船边上,早有人放下了梯子。
水婉琳被一个膀大腰粗的婆子用被子裹了先抱了上船。
傅瑶领着闷闷不乐的陈依然绕过了周雁儿等人跟在水婉琳后面先上船。
周雁儿刚爬上梯子,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道:“啊!雁儿,有虫子!”
于此同时,周雁儿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脖子往衣襟里爬。
“啊!”
“噗通!”
“不好了,小姐落水了,快救人!”
刚上到船上的陈依然听到动静惊愕地回头。
“五娘,周雁儿也掉进河里了?”
傅瑶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听动静好像是虫子飞到了她身上,吓得没站稳吧!”
“那是什么虫子?”陈依然见到恶有恶报,脸上似乎好看了一些,随口问道。
“蜚蠊,民间叫活朗子或香娘子,黑褐色,体扁平,不善飞,能疾走,可以入药。”傅瑶顿了顿,又道:“不过周小姐说看见它会飞,或许真有能飞这么远的吧!”
“……”
水婉琳被抱到了三楼用来供女眷们更衣休息的房间,傅瑶等人赶到那里时陈夫人已经侯在门口了。见到她们担心的问:“依然,你们没事吧?”
“没事,就是水姑娘,刚才掉水里了,”陈依然很内疚。
“没事的,刚才已经叫了大夫进去看了,”陈夫人安慰女儿。
傅瑶她们在门口等了会儿,大夫出来说水婉琳没事。进去后,水婉琳已经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她们出门的时候都会让丫鬟带两套备用的衣物。
“水姑娘,回去的时候让你家的下人帮你熬点生姜水,喝了后可以驱寒。”知道了水家的内幕,傅瑶本能的对水婉琳多了丝同情。
“嗯,”水婉琳点点头。那边陈依然已经迫不及待的告诉了她周雁儿也掉水了的事情。
“所以,你不要生气了,坏人自有天报,”陈依然笑嘻嘻的道。
水婉琳愕然,突然接收到了傅瑶别有深意的笑,顿时了悟。
两人看了看傻兮兮笑着的陈依然一眼,相视一笑。
当天晚上回去陈府的时候,陈夫人什么也没说,这让傅瑶觉得轻松了很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