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柳歆诚是被郝罗博扛回去的。
昨天就见柳歆诚心事重重,问他又不说,今日一早又匆匆出门,郝罗博问了柳歆诚身边的人,知道他是去见陆静淑,也没去寻他。谁知到了下午,柳歆诚的从人找不着他了,求到郝罗博这里,他带着人满京城里找,直到傍晚才找到了喝醉的柳歆诚。
那会儿柳歆诚还没醉倒,看见他进去,还笑着叫他:“表哥,来,今日一醉方休!”
郝罗博夺了他的酒杯,拉着他要回家,柳歆诚不肯。两人纠缠半晌,柳歆诚忽然揪住了他的领子,问:“表哥,你实话告诉我,赵王他,他是不是对陆姑娘有非分之想?”
“胡说什么?什么叫非分之想!”郝罗博扯开他的手,“别闹了,快回家!”
柳歆诚呵呵笑:“表哥连我都不说么?你今日就告诉我一句实话不成么?”
郝罗博庆幸没把下人叫进来帮忙,为了快点把柳歆诚带回去,他只得耐心道:“我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殿下心里想什么。不过,你和陆姑娘的事无论成与不成,必定都与殿下没有干系。陆姑娘那样的人,谁能做得了她的主?”
柳歆诚终于松手,瘫坐在椅上,又喝了一杯酒。
郝罗博看他这样有些不忍,也猜到他必是在陆姑娘那里碰了壁,就又说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要太执着了。陆姑娘这样的,只合做一遮天蔽日的大树,而非被人呵护在羽翼下的花草。”
“你们就这么看不起我?我的心胸就那么狭窄到容不下她跟我并肩而立?”
郝罗博一叹:“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儿。”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身后都有宗族,可以说自成一片荫蔽子孙的树林,他们是容不下外来的特立独行的树种的,更别提娶陆静淑这样一个媳妇。
柳歆诚无话可答,干脆举起酒坛子灌了起来,郝罗博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他全喝了下去。
“那又如何?只要她肯,我就能说服父亲母亲!可是她不肯……”这一句还没说完,柳歆诚就已经倒了下去。
郝罗博忍不住叹息:“凤非梧桐不栖,既为梧桐,又岂是寻常人能得的?”说完叫了下人进来,一起把柳歆诚抬了出去。
第二日起来,柳歆诚很让人意外的开始勤奋读书,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柳太太虽然也知道儿子在陆静淑那里碰了壁,却并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另行安排他的婚事,只让儿子以会试为重。
郝罗博的目标也是会试。他特意在闭门读书之前先去了一趟赵王府,跟田从焘打了招呼,临走时还做不经意状提及了柳歆诚和陆静淑的事。
田从焘很意外,他没想到柳歆诚会这样当面直接表白,更没想到陆静淑会拒绝。他们二人,年纪相当,家世外貌也都匹配,柳歆诚虽然还年少,看不出以后的前程,但他本人确实是个优秀的少年。为什么陆静淑会不愿意呢?
“你瞧,我呢,就像是那天上正在飞的大雁,我一心只想飞得高飞得远,做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可是婚姻呢,就像是鸟笼。那鸟笼再华美,再舒适,也依旧是关住我的鸟笼,就算里面有另一只很好的鸟儿陪着,我也不甘心。”
说这话的时候,陆静淑正跟田从焘并肩站在地王庙旁边的土坡上。她今日穿了粉袄蓝裙,立在当地娇小玲珑、俊俏可人,可说出的话以及周身的气质,却与外貌的柔嫩纤细截然不同。
田从焘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在她转头回望之前,终于也把目光调向了天际,“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进这个笼子。”
“是啊,我也这样想过。但我并不能因为这个,就赌上自己和柳公子的一生。就算要进这个笼子,我也得找一个能让我心甘情愿进笼子的鸟儿陪着,而不是只找一个什么都好的、什么都合适的跟我一起耗着。”陆静淑说道。
田从焘赞同的点点头,又建议:“其实你也可以找一个跟你一起拆笼子、一起飞的。”
“……您倒是给我指条明路,我好去找。”
田从焘笑道:“那你得告诉我,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鸟儿。”
陆静淑听了他的话沉默半晌,才道:“还是不要再这样打比方了,我总觉着怪怪的……”听起来像骂人!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不过田从焘也已经明白,陆静淑之所以拒绝了柳歆诚,只是因为她对他没有爱慕之情。也对,要是不这么选择,那也不是她了。
“听说皇上把锦衣卫指挥使苏群派出去公干,将锦衣卫的事都交给了刘骏威。”陆静淑没说出口的是,似乎这半年多来,苏皇后也有失宠的迹象,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田从焘从沉思中回神,应道:“是,有传言说,皇上想把苏群换个地方,锦衣卫指挥使要换人,但依我看,不会是刘骏威。”刘骏威北镇抚司干得好好的,皇上也信任他,他暂时估计不会动。
陆静淑四面看了一回,低声道:“东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还是李学敏一案的余波。”田从焘一点也没有避讳陆静淑的意思,有问必答,“此事牵连甚广,各级官员都少不了要动一动。对了,你父亲,可有意愿去东都?”
陆静淑道:“这时候去东都?你让他去,他也不会去的!”陆文义可不是傻子,政治嗅觉也算敏锐,没有靠山的,这时候去东都都是填坑的,最后难保被埋,他自然不愿意去。
田从焘又笑了起来:“那算了,等等再说。”
陆静淑本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发现自己现在在赵王面前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刚才那句话就很有些不敬不孝的嫌疑,可是赵王居然也并不当回事,这又让她胆子大了一些。
“您有没有觉得,皇上现在不仅是想清除李学敏的影响,似乎还有意压制外戚……”陆静淑小心的说了这一句,见赵王神色如常的听,就继续说了下去,“尤其是苏家,听说肃国公最近称病呢。”
田从焘笑着看了陆静淑两眼,道:“想不到你在这方面看的也很准。”
咦,他怎么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陆静淑忍不住又往前试探一步:“会不会是皇上改了主意……”
这次田从焘瞪了她一眼:“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自己还没提立储呢,果然敏感话题还是不能提呀!陆静淑仰头看天,不说话了。
“关系国本的事,皇上不会轻易改的。”她不问,田从焘反倒自己说了,“而且越是不改,就越该压制外戚,这一步,皇上早该走了。”皇上先前也实在是被私心偏爱迷了眼。
原来如此,陆静淑恍然大悟:“怪不得肃国公乖乖在家生病呢!”这是为了自己的外孙让步了呀。
田从焘点点头:“苏家都是聪明人。而且他们明面上退了,私底下可……,最近锦衣卫的人常在我左右出没。”
“他们想做什么?皇上可……”陆静淑险些把“皇上还在呢”几个字说出口,幸好最后收住了。
田从焘似乎没察觉她的未尽之意,回道:“我整顿卫所是奉的皇上旨意,所以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都不想理会,随他们去吧。养济院的事,我已请了旨意,先在山东山西两地州府营建,两京的养济院也可酌情扩建,长安这边已经在着手勘查房屋。”他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查的,所以他不惧锦衣卫。
陆静淑连连夸赞:“王爷真是雷厉风行,我早知道有王爷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拍完马屁了,她才又说出今天见赵王的重点,“我想自己成立个女学,主要收贫苦无依的女子,教给她们读书识字、算数理帐,有天分的,再教教医理药理,您觉着如何?”
“这也不是多难的事,你想做就做好了。”田从焘不明白陆静淑为何要问自己,这事儿她自己不就能办了么?
陆静淑微微低头,做害羞状:“可我是个未嫁的女孩儿,也没有自己的私产,我又不想把这事跟陆家扯上关系……”她做药铺、南货铺子,那都是往家里拿钱的事儿,就算药铺还不赚钱,可也不需要往里填。女学就不同了,她是打算不收学费的,还要供养女学生们,这钱不是小数目,她虽然有私房,也不能一下子拿出来惹眼。
田从焘清咳一声:“娇羞好像不是你这种演法……”
“……”陆静淑忍不住抬头翻了个白眼瞪他。
田从焘忍住笑意,正色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这么明显的事你还看不出来吗?当然是介绍几个有钱有势的金主啦!最好靠山硬点,这样名气又大,陆家也不敢多嘴管了不是?
☆、第109章 另眼相看
陆静淑其实早就看中了一个人,那就是赵王的舅母俞氏。
俞氏是昭勇将军林佑的长媳,也是林贵妃的长嫂。林贵妃的长兄林郅早先也深受田惟彰信重,曾经做过羽林左卫的指挥使,后来苏皇后上位以后,林郅因小错被田惟彰免职,一直赋闲至今。还是这次田从焘要整顿卫所,才把林郅安插到了中军都督府做断事官,总治五军刑狱。
陆静淑为什么会看重俞氏呢?因为俞氏本身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俞氏是将门虎女,她娘家虽然不似林家是开国功臣,但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俞氏的曾祖曾经在对敌金人的时候救过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太宗皇帝,她的父亲在田惟彰初即位时,领军对抗造反的藩王,力战身亡。
当时俞氏年方十三岁,却一直跟在父亲左右,她眼见父亲被杀身亡,血性上涌,竟冲入敌阵,将杀了父亲的敌人刺死,使慌乱的己方军心大定,就此反攻,才守住宫门,等来了援军。
此战过后,田惟彰给俞家封了个忠勇伯,又额外赏赐了俞氏许多东西,到她孝满及笄后,田惟彰还亲自下旨赐婚,命以县主礼出嫁,以示优容。
据孝义提供给陆静淑的资料,俞氏嫁到林家后也不改彪悍本色,没用几年就收服了婆婆妯娌小姑,生养的几个孩子也都很出色,林家这一代里最优秀的林钰就是她的儿子。
除此之外,俞氏还是个很怜贫惜弱的人,之前慈幼堂建成、养济院扩建,她都安排人去捐赠过银两和东西。陆静淑也打听过她的风评,听说俞氏虽然说一不二,但都是按章办事,赏罚分明,从不因一己喜好或是一时心情好坏去赏罚下人。
这也是林家能在失势后还能如此淡定从容、稳如泰山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人,陆静淑真的很想好好结交一番。田从焘听了她的要求,没有直接答应,也没立即拒绝,只说要回去试试。陆静淑也不勉强,好好的谢了他一回。
她现在大概知道田从焘的脾气了,没把握的事,他是决不会松口答应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把你的事放在心上。恰恰相反,只要他说“我回去想想”,那基本就说明他会尽力去帮你,而且他似乎也是个完美主义的人,只要想办,这事就一定会办成,虽然可能限于各种原因,这个办成的程度会打个折扣,但绝不会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对田从焘的判断还是挺准的。
没过几天,田从焘就又找她去,跟她说:“林太太想见见你,她有个头痛的毛病,你看看丛大夫哪天有空,带着她一起去。”
“多谢王爷了!”陆静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见面的机会,激动的问,“我带些什么见面礼好?”
田从焘失笑:“你一个小辈上门,还带什么见面礼?”
陆静淑:“……那也不能空手去吧?”
“是林太太叫你去说说话,不用带了,要是有下一回,你倒可以带些特别的点心去,表示亲近。”田从焘说完自己的建议,又笑道,“这一回你就好好做个上门拜见的晚辈,赚个见面礼好了。”
陆静淑:“……”怎么感觉赵王最近活泼了一些呢?
她听了田从焘的建议,在约好的那天,果然除了丛莲如,别的什么也没带,就去了昭勇将军府。
俞氏跟陆静淑想象中的英气勃勃不同,她身材微胖,看起来跟普通的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并没什么不同,但是她一开口说话,陆静淑立刻就觉得,这还是那位能冲入敌阵为父报仇的女中豪杰。
“陆姑娘好大的面子,连赵王殿下都能请托,我倒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需要姑娘来求我了。”
客气话刚说了两句,居然就开门见山了!不过陆静淑最喜欢这样,如果俞氏只顾客套,跟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那才叫她烦恼,所以她面不改色,微笑回道:“您直言相问,晚辈也就不拐弯抹角、直言相求了。”
她先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孤苦无依的女子之遭遇讲述了一遍,又把自己想帮助他人的心情略微说了几句,然后以丛莲如为例,介绍了自己开设女学的想法。
俞氏一直凝神细听,等陆静淑把她的打算都说完之后,才道:“早就听闻丛大夫医术高明,我正巧有点小毛病,想请丛大夫给看看。”
陆静淑让开位置,丛莲如上前给俞氏诊脉,她号脉的时间很长,左右手都看过,还问了几个问题,才把俞氏的病情讲述了一遍。
“杨大夫上次来看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俞氏听完之后点头,道,“只是在头上施针,我这心里总有些……”
丛莲如道:“太太的顾虑,我明白。其实太太的病,如果不施针,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前些日子在古书上看过一个方子,正是用来治您这样的病症,只是我还未曾用过,须得回去再与义父商议看看。”
俞氏点点头:“对了,杨大夫是你义父,我倒差点给忘了。那我就等着了,劳烦丛大夫先给开个安神的方子,让我先睡几日好觉。”说完示意下人带丛莲如出去。
等丛莲如出去开方子了,俞氏才又仔细打量了陆静淑几眼,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早听说陆姑娘十分能干,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虚。难怪连殿下都对姑娘另眼相看。”
陆静淑微笑回道:“太太过奖了,我也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家人和自己多积些阴德。”
“你能有这样的心,就很不容易。”俞氏又就女学的事问了几句细节,最后道,“这事儿我记下了,等我思量好了,再寻姑娘说话。”
陆静淑顺势告辞:“今日多有搅扰,太太勿怪,晚辈先告辞了。”
俞氏道:“陆姑娘不必急,我还有一句话想问。”她说完又仔细看了陆静淑几眼,才道,“我这话有些唐突,若有失礼的地方,请陆姑娘莫怪。你与赵王殿下……”
“太太千万别误会,”陆静淑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忙解释,“晚辈从不敢心存妄想,王爷也只是心善,看晚辈做的这些事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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