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后,天水关的城门骤然大开,韩允带领着关内接近半数的精锐骑兵,直奔大梁京师的方向而去。
然而,阿托齐他们依旧没有妄动,只是守在帐篷里养精蓄锐,静静的等待着月半中天的那一刻。
子时三刻,护卫团的一行人终于接到指示,所有人全部换上一身夜行的黑衣,甚至连马蹄都被包裹上一层厚厚的棉布,小心翼翼的绕行到天水关外祁山之后的一处小山坳里。
在齐格勒给阿托齐的情报中,这里正是天水关守卫最薄弱的地方,而他们这些人,正是要借着月光晦暗的机会,躲开大梁巡守的视线,直接翻山而过!
祁山,自古以来就是大梁和北夷疆土的分界线。
所以当阿托齐一行人真正翻越到祁山另一侧的时候,就等于已经踏入北夷的领土。
只可惜踏入是踏入了,却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彻底安全,祁山之外的旷野上正是目前两军交战之处,众人必须再次策马疾奔半个时辰,才能真正到达北夷大军的营寨之处。
“什么人?!”
半个时辰之后,阿托齐等人还没完全进入北夷大军营寨的范围,就已经远远的被值守的兵士发现。
阿托齐不等对方吹响警报,直接把头上的黑布揭了下来,“是我!”
“太子殿下?!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带我去见父王,”阿托齐从马上纵身而下,对着跪倒在地的一干守卫说道,“赛木黑,你带着他们在营外等候。”
“是!”
北夷大军王帐之内。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北夷王朗拓却并没有休息,依旧坐在桌案后翻看着下面送上来的军报。
“陛下,太子殿下回来了,想要求见陛下。”
朗拓依然把目光放在那些奏报上,过了好一会,才淡淡的说道:“让他过来。”
“是!”
不多时,阿托齐孤身来到王帐之内,一脸肃容的勉强北夷王朗拓,单膝跪倒在地,“父王,儿臣回来了!”
把手上的军报往桌上一贯,朗拓没有说话,只是用严厉的目光静静的审视着她。
至于阿托齐呢?他静静的看着自己父亲,眼底清澈无波,仿佛一滩寂静的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良久,朗拓终于微微一叹,“回来就好,你下去休息吧。”
“父王!”阿托齐眉目一敛,右拳重重的锤击在左胸上,“回来之前,儿臣曾身入天水关,把大梁的最新消息带给了韩允。目前韩允已经带领关内半数精兵强将飞骑赶回大梁,儿臣请求立刻领兵出战,直破天水关!”
“哦?”北夷王眉梢一挑,不禁显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到底是什么消息,竟然能让韩允这么匆忙的带兵离开?”
其实,他刚才手里拿着的密报,就是从天水关里传出来的最新消息。
原本朗拓的心里曾经有过怀疑,自己这个儿子很可能另有图谋,所以应该不会把进入天水关跟韩允密谈的事情轻易说出来,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直白的把一切摊开来说明。
说不定,孤真的是错怪了他!朗拓心里暗暗思忖道。
阿托齐从怀里掏出临走之前齐格勒交给他的密信,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的奉到北夷王朗拓的桌前。
“父王,儿臣从大梁赶回之前,突然得到消息,镇南王世子古振宇、协同前朝旧燕的一干党羽,在大梁点妃宴之时发生宫廷政变,目前大梁京城内外已经被古振宇接管封锁。”阿托齐一边说,眼睛里明显浮现出一抹恼怒和不甘的神色。
语气微微停顿一下,阿托齐深吸一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除此之外,韩允最疼爱的长女韩雪在宫变中无故失踪,二女儿韩雨也落入对方手中,无论是出于勤王、还是营救爱女的目的,韩允都不得不率兵离开!”
把眼光从密信上移开,朗拓重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你在乎她?”
尽管朗拓没有说这个‘她’是谁,可阿托齐心里非常清楚,父王所指的正是韩雪。
“是的,父王。”略微迟疑一下,阿托齐的脸色最终还是变得肃然,“儿臣不敢欺骗您,对这韩雪,儿子确实动了几分真情,美丽、聪慧、气度不凡,如果她不是韩家的女人,也许儿臣早就已经把她抢回来做我的妃子了!虽然不能在一起,但儿臣实在不忍看着她就此香消玉殒,所以……”
看到如此剖白的阿托齐,朗拓心里顿时就是一宽。
温柔乡、英雄冢,执着于情,爱的男人,往往对王位并没有太大的渴求,自然也不用担心他会做出篡权夺位的事情来。
北夷王朗拓大笑着拍拍阿托齐的肩膀,“儿子你放心,待为父吞并大梁之后,自然会将那韩雪抓来给你为妃!”
“父王,那镇南王和旧燕那边?”阿托齐犹豫着开口问道。
朗拓嘴角讥讽的一翘,“旧燕势力不足为惧,他们最大的能耐,也不过就是凭借当年的人脉往大梁安插内应,到处挑拨各方势力与大梁为敌,好借机从中渔利。可现在大梁已乱,镇南王一脉底牌尽出,正是为父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眼底掠过一抹忧虑,但阿托齐表面上看起来却是信心百倍,“儿臣请求父王,准许儿臣明日领精兵三万,大破天水关,为父王万世基业先下一城!”
不料,北夷王竟然摇了摇头,眼神凌厉的看着远处天水关的方向。
“明天,为父将领兵十万,御驾亲征!”
“父王!”
……
清晨,阿托齐静静的站在一处瞭望哨台里,目光深邃的看着远处天水关的方向。
北夷大军营寨驻扎的位置,选择的本就是一片平坦的高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天海关外的战场,再加上阿托齐刻意来到瞭望哨台,更是能把战场上的一切一览无余。
不知道什么时候,赛木黑端着一碗羊奶来到阿托齐身后,“主子,这里天冷风大,您还是喝口热羊奶暖暖身子吧。”
从赛木黑手里接过羊奶,阿托齐也只是把它双手捧着,并没有送到自己嘴边,“赛木黑,你那边人手都已经布置好了么?”
“回主子的话,陛下率军出征以后,兄弟们都已经分散在军营各处。”赛木黑坚定的颔首回答道,“而且,眼下营寨内留守的几位将军,都是不赞成陛下贸然出征的保守一派,他们手下的兵士还有接近六万的数量,属下已经派人去联络过,他们都愿意听从主子您的调遣。”
听他这么说,阿托齐的眼光愈加幽深,紧紧的盯着远处的那片战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情并没有能够按照原定计划执行的原因,阿托齐的心里总是隐隐的浮现出一种不安,仿佛马上就要有什么不好的大事发生一样。
“赛木黑,”也许是心情太过压抑,想找一个人诉说一番,阿托齐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说道,“你觉得,这次父王能够攻破天水关么?”
赛木黑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心里盘算着,过了一会,才肯定的点点头,“应该可以。”
深深的叹一口气,阿托齐转身凝重的看向他,“那你说,这一战之后,我北夷又会有多少好儿郎埋骨于此?”
赛木黑神色一凛,“殿下!我北夷儿郎无惧死战,为北夷而战,虽死犹荣!”
挥手示意赛木黑退下,等整个哨台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阿托齐才目光幽深的看向远方,嘴里喃喃的说道:“这一切,都值得吗?”
……
☆、82。第82章 大战!豪迈与惨烈
当阿托齐远还在遥遥眺望着战场的时候,北夷王朗拓已经率领大军直逼天水关下。
其实,韩允刚刚带人离开不久,朗拓就已经收到关内旧燕暗桩传来的消息,表示愿意在大战中佯装败退,帮助他取得天水关塞,算是完成旧燕与北夷当初的约定。
天水关么?北夷王心里讥讽的嘲笑着,一旦自己的大军冲破天水关,还有什么能阻拦北夷铁骑挥军西行的脚步?
看着眼前看似严谨实则松懈的布阵,朗拓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杀!”
果不其然,在双方短兵交接之时,大梁中军一触即溃,整个战阵如同一具崩散的战车,瞬间被北夷大军冲击的七零八落。
“撤!”萧隐平高声怒吼,作为中军统帅,他竟然首先跨马掉头飞奔!
见统军大将都只顾着转身逃命,大梁一方瞬间军心溃散。
也不知道是谁在混乱里喊了一声‘跑啊’,这一声凄厉的叫喊最终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大梁七万大军布成的军阵,竟然在瞬间解体,一个个军士忙不迭的扔下手里的武器,直冲着天水关下飞奔逃命而去。
然而,这样散乱的逃命,又怎么可能躲过北夷大军的尾衔追杀?
没有任何撤退秩序,更不要说什么断后阻拦,不过区区十数里的路程,死在北夷大军追杀下的大梁士兵,甚至还没有他们本身互相踩踏冲撞死亡来的多。
此情此景,无论是站在天水关城头的城守窦川,还是远远看着战场的阿托齐,都不由得大皱眉头。
“钱昆。”窦川忽然间开口说道。
“大人!”
钱昆是窦川身边的贴身精卫,也是窦川真正的铁杆心腹,不用多做吩咐,他已经明白窦川的意思,“属下这就命人去准备!”
看着钱昆离去的背影,窦川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戍我大梁,九死不悔!”
……
不多时,四散的逃兵已经来到天水关下,而北夷大军距离关口也不过两里的路程,这还是因为朗拓为了保持战阵的严密,没有过快追击的关系。
反正天水关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关系?
及至城门关口,这群逃兵仿佛才有些清醒过来,北夷大军就在身后不远处,这种时候城守大人又怎么敢轻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之间,天水关城门大开,城守窦川在城墙上高声呼喝,“快进!”
顾不得多想,城门外的人一窝蜂的涌进关内。
然而,当他们真正迈进城门,安心松懈下来的那一刻,才惊愕的发现,原本城墙上不到三千人的守军,此刻竟然全数列兵在关外,为他们断后护航。
随着北夷大军越来越近,天水关的城门终于再次重重的关闭,可是,还有着近百人的城卫因为来不及后退,或者正在抵挡敌军,而被永远的关在了城外。
也许早就知道他们的命运,这些城卫军并没有任何的沮丧,反而高举着手里的武器,列着整齐的军阵,勇敢的迎向数百倍千倍于他们的北夷大军。
“戍我大梁,九死不悔!”
“卫我家国,九死不悔!”
“护我山河,九死不悔!”
近百人齐声呼喝,一时间撼天动地,面对着眼前仿佛无穷无尽的北夷大军,他们没有任何的犹豫。
金戈交鸣的那一刹那,关内众人仿佛看到的不是近百名即将被屠戮的生命,而是上百道铁血洪流,重重的插进敌军的阵营!
也许对于北夷大军来说,这些人看起来不过就是个笑话。
是的,相对于北夷的十万大军,不过区区百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但他们都错了,他们真正要面对的,是一百多个抱着必死之心的疯子!
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刀剑入体,这些人仿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反手挥刀割断敌人的喉咙,而后,他们身上就带着这些刀剑,继续拼命向内突进!
手断了、脚残了,只要一息尚存,哪怕是用牙齿,他们都要狠狠的咬掉敌军身上的一块血肉!
可是,他们的人数毕竟还是太少太少,不过片刻功夫,百人卫队就已经彻底消失在北夷的军阵之中。
然而就是这区区数百人,竟然给北夷大军带来百余人的死亡,以及接近三百人的重伤!
远远看着城下的厮杀,窦川的指甲狠狠的抠进自己的掌心,嘴唇剧烈的颤抖着,终于,他还是压抑不住心头的剧痛,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泣血的悲鸣,“英魂不灭!兄弟们,一路走好!”
看着眼前这一幕,城内的残兵默默的登上城墙,驻守着那近百位兄弟当初坚守的位置。
而没有登上城墙的人,则安静的领过兵器,细心的擦拭着。
这一切的过程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人再有一丝退缩的神色,甚至有些老兵的眼底,已经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七万大军,在北夷的追杀以及相互践踏之下,竟然损失了接近八千人,再除去不知所踪的萧隐平和他的亲兵护卫,安然回到天水关内的只剩下不到五万七千人。
加上原本的守军,整个天水关里六万余人的军队,已经是整个天水关最后的凭借!
也许是旁观者清,身在北夷营寨之中的阿托齐,心里莫名浮现出一抹沉重的担忧。
“攻!”
北夷王朗拓猛一挥手,近三万人的先头部队扛着云梯、檑木向着天水关下逼近。
在朗拓心里,天水关内真正能够成型的抵抗力量应该已经不足万余,之前那些败退逃窜的散兵游勇,就算人数不少又能如何?
吓破了心智、丧失了斗志,就算活下来也不过就是束手待戮的羔羊罢了!
只可惜他并没有注意到先前的那一幕,又或者注意到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区区上百人的小规模战斗,在这样以万为单位计算的大规模战争里,又能算得了什么?
但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先头部队刚刚接近天水关,就受到了最顽强的抵抗!
热油、滚水、巨石,仿佛瀑布一般无穷无尽的倾泻而下,将一众北夷士兵砸的晕头转向、鬼哭狼嚎,在足足丢下数千具尸体之后,剩下的部队才缓缓的后退到安全的位置。
看到这样的情景,朗拓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渐渐察觉到事情似乎已经脱出他的预料之外,但是事已至此,已经不容他有任何退缩。
手猛的一挥,除了护卫在他身边的三千王族禁卫,剩余的九万多士兵向着天水关下浩浩荡荡的冲去!
而后,惨烈的厮杀就在天水关下展开。
一张张云梯不知道究竟断过多少,每一张云梯被砸断推倒,带来的都是数十条人命的伤亡;攻城的檑木倒是厚重结实,可它身下运送的木车却经不住一次次火油灼烧的摧残,很快凌乱成一地的碎片。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北夷大军竟然硬生生的用身体堆平了通往城墙的道路!
用生命演绎的前赴后继,在战场显得格外的残酷。
前一刻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已经变成一具温热的尸体,而后,被后来者重重的踩在脚下,骨骼间发出咯咯的脆响,等待着下一具尸体覆盖而上。
没有人知道,通往墙头的道路究竟要用多少生命来铺就,但他们就这样硬生生的踏了过去!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随着厮杀愈加惨烈,时间在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