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手里缰绳猛的一勒,就见到拉车的那匹骏马直立而起,车驾瞬间停下,倒是让毫无准备的四人险些从车厢里滚出来。
待到马蹄落下,尘烟尽散,就看到一个老妇人躺卧在官道之上,腿部明显断裂扭曲,不住的呻吟呼痛。
老田心里一沉,他很清楚自己拉缰及时,马蹄根本没有碰到这位老妇人,更不用说让马蹄踏断她的腿。而且那老妇人腿虽断裂扭曲,却没有多少血迹留下,这也是极不正常的事情。
于是老田索性放下缰绳,冷眼旁观了起来,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定国公府这尊太岁身上动土!
☆、12。第12章 韩雪出游记(三)
果不其然。
很快,就有一个魁梧大汉从旁观的人群里挤进来,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老妇人,挽起袖子就指着马车怒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尔等竟然敢在闹市之中纵马伤人!”
老田寒着眸子坐在车上,双手环胸丝毫没有理会他。
从这汉子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老田就已经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透彻,尖嘴猴腮,目带狡狯,时不时的撇一眼自家车驾,仿佛还有些不屑似的,丝毫没有那些大府下人家丁或是打手的气息。
所以老田可以断定,这人根本就是个在闹事碰瓷诈钱的小贼,而且还是惯犯。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觉有些好笑,自家小主子不过是想出门低调些,却没想到低调到连小毛贼都敢上门惹事的地步,看他这眼神,明显还是鄙视的嫌眼前这个肥羊肉少的样子。
那汉子看老田一个车夫竟没有理会他,又向前迈了两步,指着车帘再骂:“车厢里的人出来,尔等需要知道,此处离京畿执法司甚近,尔等今日若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送你们去报官!”
说罢,周围人群里又钻出来七八个魁梧大汉,人人提着木棍,将马车半圆形包围起来。
老田扫了一眼周围围观的人群,惊愕的有,麻木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纯粹看热闹的也有,甚至还有那么几个人面无表情却又眼神闪烁。
韩雪在马车里踹了一脚韩正,示意他出去看看。老田看到的韩雪从车帘缝隙里一样也都看到了,可她心里总隐约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韩正一掀车帘,整个人就出现在车驾前方,“那你们想如何交代?”
那大汉看了眼韩正一身的华服锦缎,眼中闪烁出贪婪的神色,一双小眼睛咕噜噜一转,拱着手对韩正笑道:“这位小少爷您也看到,家母年纪不小,这次实在是伤的不轻,一条腿都被你们的马踏断,除了治疗双腿以外,还得有一系列养身补气……”
韩正一挥手,道:“不必这么多废话,说吧,多少钱。”
大汉伸出一根手指头。
“十两?”韩正有些诧异,十两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已是不少的一笔,足够一家人富足的生活上一年,可若对眼前这些人来说……
大汉摇头,奸诈的笑道:“在下说的是一百两,看小公子衣着富贵,这一身衣服怕都不止百两之数,何必对咱这穷苦人家吝惜这九牛一毛呢。”
韩正也气笑了,“我要是不给呢?”
“不给……”大汉的脑袋前后转了转,正看到一小队身着京畿执法司制服的捕快从不远处往这边走来,于是邪笑道,“不给怕是不行呢。”
不待大汉的话说完,那一小队捕快已经到了近前,那大汉直接迎上去,赔笑道:“劳烦公爷们跑这么一趟,是这么回事,这位小公子的马车不慎伤了家母,小公子正在准备赔偿家母医药费呢,对不对,小公子?”
听着大汉语带威胁,韩正觉得也有些好玩,学着田叔的模样环胸抱肩的冷冷看着他,嘴唇里吐出俩字:“不对!”
大汉面皮一僵,双眼中目露凶光,于是对着那群捕快再拱手道:“公爷,既是如此,在下向京畿执法司报案,此人公然在官道闹市纵马行凶,求公爷为小的主持公道!”
那群捕快中看似头领的一个人物站了出来,往马车近前站了站,用只有附近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劝道:“这位小公子,既然伤了人,与其让我们兄弟把您带进去折腾那么一次,还不如花点银子、破财消灾嘛,您看如何?”
韩正看着眼前这捕快,发现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贪婪,顿时心下了然,这捕快,或者说这群捕快,恐怕都跟面前这个大汉相互勾结,以此诈钱敛财,而且应该不止一次。
看着他们身上的制服,韩正的脸色又冷下许多,“不如何!”
那捕快的脸色也瞬间冷下来,“既然如此,就请这位小公子还有这个车夫,跟在下走一趟吧。”说罢就要拿着铁链往韩正身上套。
韩正只觉得胸臆间怒气上涌,这等小人物竟然也敢妄想羞辱于他,对着那捕快的前胸就是一脚踹出去,只听到咔嚓一声,那捕快倒飞而出,趴在地上死狗一般,也不知被韩正一脚踹断了几根肋骨。
剩下那群捕快没想到片刻之间变生肘腋,正准备一起扑上来制服韩正,就听到人群中一声尖叫:“那是定国公府的马车,我见过那个车夫,这小公子是定国公府的人!”
众捕快身子猛的僵了一下,一时间面面相觑了起来,定国公府?!那自己等人这次岂不是踢上了个铁板,还可能硬生生的把自己给踢死?!
想及此处,众人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双腿有些发颤,却不忘狠狠的瞪了旁边那大汉一眼。
而那大汉呢,一听说自己讹诈的人竟然是定国公府的人,脑子嗡的一下就差点晕过去,他在心里将刚才花钱鼓动他讹诈这辆马车的那人骂了个半死,祖宗十八代都生生的骂上一遍。
分明苦着脸还得硬挤出笑容来赔笑道:“那个,小公子,误会,这是个误会,小的也是被人挑拨,有眼无珠,还希望您看在小的还有娘亲要奉养的份上,今天放小的一马吧。”
说罢直接跪地磕头嚎哭起来,鼻涕眼泪一流就是一脸,这时候哪还有空管什么旁的,先把小命保住要紧!
围观的民众有些鄙夷的看着那大汉,忽然人群里不知道从哪里不断传出这样的声音:
“定国公府果然好大的威势,纵是真的在长街之上伤了人,苦主又哪里敢承认出来?”
“就是,人家可是朱门大户,捏死咱平头老百姓,还不是跟随手捏死只蚂蚁一样。”
“那你说今天这事到底是真的假的?我总觉得透着些玄乎。”
“废话,你看那老妇人的腿,都扭成那个形状,难道还是自己硬掰的不成?”
几句话一出来,围观众人的表情再变,从一开始就目睹实情的人谨慎小心的闭上嘴,牵扯到这样富家大户的事情,还是当没有看到就好;而很多后来围观的百姓,经过这番话一煽动,各自脸上浮现出一抹或愤怒或讥讽的表情。
韩雪冷冷的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她此时才明白,这个大汉的出现应该绝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仇富恨权的心理并非个例,而是一种群体性存在的心态,有比较自然就有不满,有区分就感觉被压迫。无论在哪个时空、哪个朝代,均无可避免。
这种心态平时不露痕迹,一旦被人煽动便容易出现盲从之势,无论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舆论的口诛笔伐往往第一时间会砸在富庶权贵身上,哪怕事后澄清却也为时已晚。
这背后策划之人正是利用平民百姓的这种心态,意图从小事上彻底打击定国公府的威信。
那这人,会是谁呢?
一旁的二层酒楼上,正有两人临窗而坐,虽都是一身锦衣华缎的打扮,可明显东座之人身份更为贵重。
那位贵公子却首先举杯向对面人致意道:“还是吴期兄心思缜密,布局精妙,这次定国公府怕是有乐子看了。”
被唤作吴期的年轻公子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才向那位贵公子笑了笑,“哪里哪里,这也是钱兄消息灵通,竟然能提前知晓这些隐秘情报,在下不过随手推波助澜而已,何足道哉。”
钱仲文哈哈大笑:“既然他们老子让我家老子不痛快,本公子就让你们几个小的一起都不痛快。”
说罢转身又向身后一个黑衣人说道:“让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几个见机行事,尽量煽风点火,另外派人去京畿执法司报案,就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
听到钱仲文这话,对面那吴期公子刚想抬手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此时钱仲文兴致正浓,不好驳他的面子,只是吴期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仿佛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吴期胸中那抹不好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于是站起身来微微拱手躬身,对着钱仲文说道:“钱兄,在下忽然想到家中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既然此处事毕,在下也就不打扰钱兄雅兴,还望钱兄不要见怪啊。”
钱仲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派人将吴期送下楼去,自己便又靠在窗口看起楼下的乐子来。
这时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些骚乱,由于钱仲文手下几人在暗处不断出言挑拨,人群里已经有几个酸儒的书生站出来,义正言辞的指责起定国公府嚣张跋扈,当街纵马的罪责来。
直把韩家几人说的专横跋扈,不顾黎民百姓疾苦,甚至隐隐开始有往定国公韩允身上指责的意思。
而京畿执法司的一位大队长也亲自带着上百个捕快到达现场,原本他听说的只是有人聚众闹事,谁知道到现场却发现定国公家四位少爷小姐全都被围在现场,地上还躺着一个捕快,跪着一个大汉,周围还有几个书生在不断的谩骂着。
瞬时,他脑门子上的汗珠子都给逼了出来,这种事情又岂是他这个小小的大队长能够处理的?可不处理,不处理也不行啊!
没办法,硬着头皮对韩正拱手说道:“韩小少爷,您看、您能不能跟小的去执法司简单说明一下,好歹小的也有个交代不是?”
韩正没有说话,他身后马车的布帘却被掀了起来,韩雪带着面纱的袅袅身形出现在众人眼里,周围的声音顿时就是一缓。
却听到韩雪微微冷笑,向四周扬声道:“威凌卫何在?!”
☆、13。第13章 韩雪出游记(四)
韩雪话音未落,就看到街道四周各隐蔽之处蹿出数道黑影,齐齐抱拳单膝跪倒在她身前。
扫了一眼眼前跪的笔直的十人,韩雪随手点了其中的两个。
“你们两人留守保护,其他八个人带领韩府的家丁护卫,把这条长街各处出入封锁,只许进、不许出。一旦有闯关者,以乱党罪论处,格杀勿论!”
“是!”
这一番话说的杀机凛然,周围旁观的平民顿时就是脊背一寒,甚至有不少人立刻就想转身往旁边的店铺里躲上一躲。
韩雪清冷的声音又道:“所有围观的人都是人证,也都有嫌疑,如果有擅自妄动试图离开的,以同谋罪扣押收监!”
所有人身子立刻僵硬,不敢再乱动,韩雪这才瞪向一边不住的擦着冷汗的京畿执法司大队长。
“你安排手下人把附近团团围住,如果有丝毫差池,唯你是问。”想了一下,韩雪才又补上一句,“派人去请城里十位最顶尖儿的大夫来,还有让你们司长立刻赶来。”
“是、是……”
那大队长赶紧躬身领命,擦着汗就往自己带来的队伍里跑,这位大小姐身上的威势真是吓人,如果不是少了几分血腥气,恐怕还以为是定国公当面。
这时候人群里已经是噤若寒蝉,每个人心里都在后悔,恨不得煽自己几个大嘴巴。闲的没事看这热闹干嘛?看吧,把自己给看进去了吧!
整个街道上只剩下那几个酸腐的书生还在不知死活的叫嚣着。
就看到其中一个褚衫的书生往前迈了两步,梗着脖子怒道:“定国公府还真是好大的威势,不过为了区区小事,就敢擅自封锁长街、扣押百姓,指使官军肆意妄为、擅用权力。这样的蛀虫败类竟然位列我大梁三公之首,真乃国之悲哀,我大梁危矣!”
说罢,他直接跪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你真以为自己读了两年酸书,就能够代表天下黎民百姓了不成?”韩雪的嘴角带着一抹讥讽的冷笑,目光寒冷如冰,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
“在我眼里,你们这群没用的米虫还比不上街上的小贩挑夫,起码他们还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在为大梁奉献一份力量!可你们呢?”
“每天躲在房里念上几句之乎者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科举不中就是废人一个,真入仕出官,立刻变得贪婪暴敛,为祸一方百姓。大梁危矣?我呸!又你们这群祸害存在,才是大梁最大的悲哀!”
周围人傻眼的看着正大放厥词的女子,她这是几句话就把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给骂进去了!
不过一想到这女子是出身定国公府,众人心里也就释然了。
定国公韩允是军方的代表人物,跟大梁文臣之间关系不合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这位大小姐身为定国公的子女,要是对这些读书人有好感反倒才是怪事。
“你!”那跪地而哭的书生也不哭了,怒目圆睁,狠狠得瞪着韩雪。
韩雪一双眼睛冷硬如冰,直接将这书生彻底无视掉,在她看来,这几个人不过是被人玩弄的小丑,根本不值得她为此生气。
用手点点这几个酸生,韩雪高声吩咐左右:“这几人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纵然为官也是对百姓无用。你们把这几个人的姓名、籍贯、来历查清楚,直禀钦天监,褫夺功名、终生不复录用!”
“至于穿褚衫这个,我怀疑他是帝国奸细,暂时收押,待京畿执法司详查其身份。”
听到这里,那几个书生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只有褚衫书生在几个捕快捉拿的时候剧烈的挣扎起来,高声的叫着:“你们滥用私权,我不服!”
“不服是么?”韩雪冷笑道,“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威凌卫!把人群里煽风点火那几个给我揪出来。”
话音刚落,留守的两个威凌卫如同闪电一般直射入人群,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各自提了两个人回来。
狠狠往地上一掼,韩雪这才发现,原来这四个人都被用特殊手法卸掉了四肢关节,此刻就如同四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韩雪高声对人群喝道:“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刚才事发的时候,你们前后左右可有这些人中的某个?”
没过多久,就听到人群里传来嘈杂的低语。
“那个黑衣服的好像在我旁边出现过。”
“我见过那个高个子的,好像还说了什么。”
“怎么会?那个黑衣服的刚才明明在我旁边来着!”
“脸上有疤的曾经在我前面站过一会,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