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邱少爷若来,瞧见了可怎是好?”
“你怕他作甚?他是公老虎?”
“这可是爷说的,小的可什么都没说。”陌蕊低笑,“不过邱少爷对爷可真没话说,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送过来给爷,唉……若是有人能这样待小的,小的今生也就无求了。”
“怎么,我待你不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哎哟,爷,您可都有邱少爷了,小的平日里能得些疼爱,便知足了,哪儿敢奢求别的?”
“他?”传来一声叹息。
“爷可是有什么不如意?”
“他若有苏倾池的容貌身子,我便是为他散了府内的姬妾,散尽商府金银,我也绝无二话。”
“爷说的可是京城唱戏的名角儿苏老板?”
“你也听过?”
“这是自然,那苏老板长得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小的长这么大就没瞧见过比他还俊的人,那模样,那身段,那嗓子,当真勾人的紧,小的原先儿的主子就为他神魂颠倒,可苏老板正眼也没瞧过他,您猜怎么着,就为这个,他日不食夜不寐,最后直接病死了,可惜了府里上下十几个美妾宠娈。”
“那妖精最是清高不过,寻常人哪儿入得了他的眼?”
“倒也是,哎,爷可尝过他的身子?滋味如何?”
“呵呵,那滋味,只一次便能叫人一辈子忘却不得,我只恨当日没同他死在床上。”
“爷既这么喜欢他,如何不带回府中?”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苏倾池竟是个痴情之人,他那日同我一夜风流,不过是醉酒错将我当成我大哥,若不如此,他怎容我碰他半分?”
“传言原来是真的,那……”
“呵,想得到他,这有何难,如今我大哥已要成亲,依苏倾池的性子,断不会再同他来往,到那时,哼,我就不信他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哎哟,爷,这事儿可得仔细些,若是被邱少爷知道了……”
“哼,我便是八抬大轿亲自把人接进府中,他又能如何,倾池素来心高气傲,他若真同我好,我便是想容仲文,也未必做得了主,到时,也只有好言劝他成全了。”
“可是苏老板原先那样对您。”
“他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只恨相见太晚,不然我早与他……”
门外有人咳嗽,商承俊同陌蕊互相递了个眼色,陌蕊起身拾了衣裳伺候商承俊穿上。
“爷,您今儿穿这件宝蓝的褂子还是那件月白的?”
“你挑着吧。”
“那小的替爷拿月白滚银边儿的那件来,爷还是适合穿白色的袍子。”
两人这话分明就是掩饰之词,门外的邱仲文松开攥紧的双手,见手中的折扇扇柄上已沾了点点血迹,便顺手丢在了一旁,闭眼半盏茶功夫,再睁开已是一片欣喜之色。
“承俊,可起身了?”邱仲文推门而入。
商承俊面上含笑,对陌蕊使了个眼色,陌蕊知趣地退下了。
商承俊见人已退下,便走至邱仲文面前,张开手臂,“仲文几时来的?”
邱仲文一笑,抬手替他扣了盘扣,又将腰间挂饰一一系上,“一来商府便到你房里来了。”
“嗯。”商承俊眼中有意闪过一丝异样。
邱仲文只作未见,替他拍了拍肩上的褶皱,“这几日不得空,故而没来,承俊可想我了?”
商承俊在床边坐下,伸手揽了邱仲文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这话怎么说的?自然想。”
“有多想?”邱仲文把玩着他的辫子。
商承俊嘴角一丝坏笑,在他臀上狠捏了一把,“恨不得将你生吞了。”
“你这是哄我呢,还是肺腑之言?”
商承俊将手探入他腿间揉搓,“我几时骗过你?”
邱仲文并未同往日那般软到在他怀中,只是仔细地看着他,留意着商承俊面上每一丝变化,“那你可敢赌咒发誓,说今生今世只待我邱仲文一人好?”
“怎么这般较真起来,可是我哪里惹了你,又或是府上人嘴碎说了什么?”
“我只问你敢是不敢?”
“呵呵,仲文今儿是怎么了?可是我这几日未近你的身,你这儿想我了?”
邱仲文一把抽开他的手,拢了衣衫站到一旁看着他,“商承俊,我掏心掏肺地待你,如今只要你一句话,你还推三扯四,你究竟要骗我到几时?”
陌蕊端了洗脸水过来,在门外听得屋内动静不小,原先只道是两人在做那事,便转身要走,脚步刚抬起来,却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好不热闹。
“还不进来。”商承俊在里边喊。
“哎,哎。”陌蕊赶紧推门进去。
房里一地的碎瓷渣,竟没个落脚地儿,邱仲文还在发疯地摔掼,商承俊拦他不住,正抱着他的腰软言哄说。
邱仲文原先发泄得差不多了,见陌蕊进来,忽而又撒泼起来,一把揪住陌蕊,左右开弓几个大嘴巴子,“你个小贱人,平日里好事不做,尽挑唆你们爷在外头拈花惹草,我非撕烂你的嘴。”
陌蕊哪里有还手的机会,早被打懵了,脸上嘴上早是血污一片,待他回过神,跪着趴着去扯商承俊的衣摆,“爷,救我……呜呜……”
“还敢求饶,叫你不死,还不死。”邱仲文俨然疯魔了,扯着陌蕊的辫子,把人顺着地上的碎瓷片拖到一边,揪着他的头发就往桌腿上撞。
这陌蕊长得讨喜,可惜一张脸早被邱仲文一阵撕抓,早弄得面目全非,如今便是连开口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已经涣散,看样子快不行了。
先不说这小厮平日得商承俊宠爱,便是看着邱仲文这般无法无天,商承俊也是一阵恼火,大吼了一声,一巴掌便把邱仲文扇跌坐在地上。
“你闹够了没有?”
门外原先有闻声赶来的小厮,听得这些动静早跑得没了影儿,这些府里下人素来知道三少爷面硬心冷,他们能有几条小命经得起丢?
邱仲文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浑然不觉手掌早被地上的瓷片刺破,淌了一地的血,只愣愣地抬头,然后缓缓抬手捂着脸,“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跟泼妇有何两样?”
邱仲文怔怔地看着地面,脸上早湿了一片,模样甚是可怜。
商承俊原先只想用先前同陌蕊的那些话激他,哪里想到邱仲文会闹这一出?商邱两家婚亲在即,若是事情闹大了,再不好收场。
收了一番心思,商承俊在邱仲文面前蹲下,将他搂在怀里,“仲文,你我自小一道长大,我的心思你如何不知?先不说别的,就你我这近20年的情谊,谁能比得了?”
邱仲文没有说话,只脱了力一般任他抱着,眼中尽是无尽的痛。
商承俊捧着他的脸,舌头探进他的嘴里,与他纠缠了一会,然后替他拨开面上散乱的碎发,“我疼你、惜你,你竟不给我一个解释机会,打死一个下人事小,不过赔个十二两银子,若是此事传到我爹耳朵里……”
商承俊叹了口气,“你就真想让我顺了我爹的意,娶一个世家小姐回来,让她替我生儿育女?”
邱仲文两只手缓缓攀上商承俊的肩头,双眼空洞地淌着眼泪,“承俊,我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累了,暂且睡上一觉,别的事不要多想。”
邱仲文点点头,闭上眼睛,许是真的累了。
商承俊见他已睡,便起身走到陌蕊身边,伸手在他鼻尖一试,人已经没了气息,随口啧了一声,不知是惋惜还是别的。唤了下人进来将人抬出去,又给了那几人些银子,交代道,“陌蕊素来气性小,同我房里的人争风吃醋,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他外头有个哥哥嫂子,你把这二十两银子交给他们,若是出了一点岔子……”
那几人连连点头,领了银子将人用一张被单裹了带出去。
又有几个伶俐的丫鬟进来将房里收拾了。
一炷香时间,房里已经瞧不出先前的凌乱,屋内淡淡的血腥也早散了。
香案花几、熏炉暖香,还有床上静卧之人。
邱仲文看着自己已被包扎上了药的手掌,嘴边一丝苦笑,若他不是邱家少爷,今日是否也会同那小厮一样,被他一张床单,二十两银子打发了?
都道商家三少风流,却不知。
最是世间无情人。
倾池
此时正乍暖还寒之时,虽不比寒冬腊月,却也透着一丝凉意。
花景昭戴了一顶海獭皮的小帽,色黑质细,红纱绸的里子,边缘用石青片金织而成,这海獭皮价格昂贵,平头百姓自然戴不起,只以黄鼠狼皮染黑代之。
银白衫袍之外罩了一件金线滚边的紫貂皮对襟外卦,领袖、襟口、边幅之处皆有紫貂毛为饰,又在腰间系了一根湖绿束带,掐花描绣,十分讲究。
要说到这马褂,清初流行天青,乾隆年间兴玫瑰紫,到了嘉庆之后则尚混金浅灰了。
苏倾池如今不在,花景昭便也少了许多乐子,平日里除却指点楼里的小戏子唱戏,偶尔去几位达官富商府上唱两出堂会,便喜在这清茶馆点一壶好茶,吃茶消闲。
说是好茶,自然比不得苏倾池屋里的,苏倾池最是讲究之人,平日口渴了也得上等香茶侯着,若是稍稍耽搁了,面色定要难看好一会子。
楼里的小厮纵是机伶,也伺候不好,于是这泡茶点茶煎茶素来都由花景昭亲力亲为。
只呷了一口茶,便想到那人平日里挑剔的模样,不由便笑了出来。
说苏倾池凡事讲求精细,也不皆然,楼里的人时常也能瞧见他披衣趿鞋,抑或光着脚在门前逗雀子。要说他最会使性子才是真,自己喜欢了便怎么都好,不乐意了,任你说破大天来,他也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实在让人爱恨难消。
“邱仲文近日都跟哪些人往来?”
正喝茶,忽而听得那边楼梯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伴着一阵脚步声,似是真往这边来。
花景昭转头,瞧见楼梯上上来两个人,一个锦衣绣袍,银色滚边马褂的年轻男子,身旁跟了个面目清秀的小厮,两人正低头说话,似乎并未留意这边。
“也没旁人,不过就那几个与他交好的公子,,对了,还有一个姓蒋的公子。”
“嗯。”商承俊点点头,往雅间儿走,抬头无意一瞥,身形猛然一顿。
“爷?”
小厮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去,只见窗边坐了个风流清俊的男子,对方正含笑望着这边。
商承俊暗自咬了咬牙,阴沉着脸,“走。”
“三少,别来无恙?”
商承俊狠瞪了那处一眼,甩袖同小厮进了包厢雅间儿。
花景昭端着茶,嘴唇轻触杯沿,轻笑。
这似怨还哀……
却是为哪般?
“我大哥二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大少爷每日关在房内,不许外人打搅,听陆青说是在核算府里府外各项银钱进出,我瞧着也是,就前儿个,咱府里头的帐房先生被打发出府了。”
“?”
“这陈三贵原是老爷一位老友介绍来的,哪个富人家没个穷亲戚,这陈三贵也不知是沾了哪门子的亲,老爷见他长得老实,便让他做了帐房先生,这人平日也没别的毛病,就是好赌些,这次大约是在外头欠了债,被逼急了,便在账上做了手脚,咱府里头的账目,素来是一年一查,如今才年头,到年尾,那许多进进出出的帐,一时也查不出什么来,偏大少爷忽然翻帐,这才露了馅。”
商承俊点点头,“大哥素来稳重,府里上下少不了叫他操心。”
“二少爷这些日子进出府频繁,瞧样子是在准备什么,大约近期又要出远门罢。”
“嗯。”商承俊心不在焉。
小厮见他有些走神,便也不多说,恰店小二将茶水端来,他便接过替商承俊倒了一杯茶。
“爷,喝茶。”
商承俊接过茶杯低头抿了口,觉得滋味独特,不由低头看了眼。
牙白色粉釉白瓷茶碗,衬得里边茶汤艳若胭脂,这颜色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正是恰到好处的娇柔之色,茶香清淡,滋味浓醇,不觉又呷了一口,“这茶倒是与往日不同。”
店小二立刻笑道,“这茶叫祁红,可不是小店里的茶,小的也是第一次见。”
“?”商承俊却觉得味道熟悉得紧。
店小二指了指雅间儿外头,“是前头花老板让小的送来的,说这茶最得爷喜欢。”
商承俊手上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扭曲。
“爷?”
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商承俊冷哼,“拿去倒了。”
小厮和店小二互相看了一眼,皆觉得莫名。
这小厮素来知道这主子难伺候,便愈发小心。
商承俊坐在圆桌前,手指敲击着桌面,神色阴晴不定,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五颜六色,活似开了染坊。
小厮候了半日,不见他吩咐,便也暗自松了口气,偷眼瞧了商承俊一眼,便疑惑起来:
爷莫不是动了春心?如何时而含羞带涩,时而咬牙切齿?
“做什么?”商承俊猛地抬头,依旧那副冷情冷性。
小厮连忙摇头,方才定是他多想了,这位三少素来面硬心冷,几时见过他对谁另眼相看过?
商承俊哼了一声,抖了袍子起身,“走。”
“哎。”小厮立马跟上。
两人走出雅间儿,商承俊脚步顿了顿,小厮便抬头暗暗瞧他一眼,见他目光浅浅飘向窗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似是惋惜,却又化作一缕缠绵悱恻的恨意,实在让人琢磨不定。
小厮往窗边瞧了瞧,并无一人,细细一想,不对,方才那里确实坐了个人。
主仆两人出了清茶馆,因为商承俊未交代要去哪儿,小厮便跟在他身后。
走了约莫一炷香,小厮发觉不对了,这里他们方才走过,再看一眼他家少爷,正抱着手臂凝神沉思,眉头紧紧地蹙着,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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