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事,万三老爷也寻了不少的风水先生,可是风水先生这样事,总是父做子笑,子做父笑,从无一块地两个风水先生说的一样的。
请得越多,说的越是分叉,今儿说这块地定会发家,明儿来另一个风水先生就说这块地虽会发家,可是只发这房不发那一房。等到这个风水先生寻到一块说这块地对三房都好,后儿又来一个风水先生说虽然这块地对三房都好,可是也不过十来年的运头,谁不望着长长久久行运?
李氏别的事不在乎,这件事是极在乎的,怎能听的有一丝一毫不好?总是屡屡反对。于是七八个月下来,寻了不下十来块地,都没寻下合心的,万老太太又想让万老太爷早日入土为安,在那催着寻地。
初雪虽怀着孕不问这些事情,可也听了万克己不少的抱怨,偏偏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人人欢喜的,李氏反对这地肯定是寻不了的,不然到时三房出了任何事情,都要落在这坟地之上。初雪也只有劝着万克己,说这种事总是大事,况且只寻了这几个月也平常,常听到有些人口多的人家,寻一块地皮寻了几十年都没寻到。
这日初雪正在给腹中孩子做件斗篷,就见万克己欢欢喜喜进来:“好了,这地总算寻下来了,明儿就去立契,赶在过年前把这事办好。”初雪扶着肚子站起来:“寻了哪里?三太太没说什么?”万克己连喝几杯热茶:“有什么?这风水先生是李家荐来的,专寻发三房的地,她能说什么?”
67祖坟
初雪听出万克己话里总有些抱怨,轻轻拍了他肩一下,万克己顺势扶她坐了下来,自己也坐在旁边:“其实要照了我和二弟三弟的意思,只要向阳、蚂蚁少,又没多少水的地就是好地,可是奈何三弟妹总说要瞧瞧利哪一房,你也知道自从那年那事之后,她和三弟之间冷淡了许多,又瞧着我们两家都过的欢欢喜喜的,她心里就更不自在,我们做哥哥的,也不能瞧着自己弟弟日子过的不好,若是风水当真好了,能发起他们这房,让三弟两口从此和和美美,也就罢了。”
初雪知道这话也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含笑道:“你这话说的是,我这些日子常听你回来唠叨这个,还不知道祖父祖母葬在哪里呢,既然当日流落出外了,只怕也就随便葬了,公公婆婆还不是发起这么大的家事来。”
万克己伸个懒腰躺了下去:“你这话三弟也曾和三弟妹说过,结果三弟妹竟说,只怕就是祖父祖母葬的地方不好,才只发别人,不发三房,她既这样说,三弟也无可奈何。”说完万克己重重叹了一声:“原来三弟妹刚嫁过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啊,怎么竟变成这样?初雪,你是女子,你来说个道理出来。”
初嫁过来的时候,还是少年夫妻恩爱,那时能闹出来的夫妻,普天下也寻不出多少对来,日子久了,总有些琐事让人不合心意,可就算如此,也少有像李氏这样的,初雪沉吟一会儿才推万克己一下:“这是三叔叔他们夫妻间的事,总有些夫妻私事是我们不知道的,除了劝说还能做别的什么?”
也只得如此了,万克己翻个身睡去,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呢,立契后就要修坟,还要寻人写碑,这倒不用再去寻旁人,去央杨翰林就成,凡百事情都要在这一个半月内赶完,不然就要拖到过年,按万克己的意思,倒不如等开了春再慢慢做这些,毕竟都已厝了那么多年了。
反是万老太太说早日入土为安地好,况且既有银子就不怕寻不来人做事,左不过就是多出那么几百两银子,值什么要紧。既然万老太太都发了话,万克己也只有听从。
第二日寻了上家立了契,按下手印时候万三老爷不由冷笑一声:“好好,寻了这么块地,以后我们这房发了起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两个哥哥。”万克己在和中人上家说话,万二老爷拍一下兄弟的肩膀:“老三,那日你二嫂说了句话极有道理,说六亲同运,说既是亲眷,就没有只旺一户不旺别家的道理,更何况都是一家子,顶多就是这房厚了些,那房少了些,没有气运只往一家去的。”
既是李老爷荐的风水先生,李老爷就做了这个中人,和万克己说完话正好听到万二老爷说的,为寻地李氏的这番折腾李老爷也瞧在眼里,心里着实惭愧,对万二老爷连连打拱道:“二太太果然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这番话很有道理,这块地只不过偏了三房一些,并不曾只发三房,四姑老爷,虽说我妹子有几分私心,可这私心也是为你。”
这几年李家的生意越发不顺起来,李老爷是擅德不擅才的,李太太虽比起丈夫多了几分才干,可是终究是女子不好管外头的事情,李老太太又是从富贵场过来的,十天半个月不请客就说这日子要打饥荒了。挣得没原来多,开销却一点没减,这日子是越发艰难。
只怕再过几年,李家也要学了别的离开扬州的人家,先是把窝子顶出去,再然后慢慢变卖那些宅院,最后全家离开扬州,不过这总要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工夫,到那时说不定李家也有人出来顶起家业,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
万三老爷瞧着面前已经生出白发的大舅哥,两家初结亲时,李老爷还是风流倜傥,在扬州城散漫花钱的李大爷,现在也不过十几年的工夫,就生出了白发,当日的风流倜傥只剩的一些皮毛。万三老爷感慨一下,接着就道:“舅兄说的是,我不过顺口说两句,眼见侄子已经长成,等毕了姻事,就好把生意交给他打理一些,舅兄也好颐养。”
提起自己的儿子,李老爷面上露出几分愧色,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缺银子不晓得银子难挣,偏偏自己是那锦绣堆里长大的,自己的儿子就更甚,自己的娘还惯着他,说不就是银子,有盐场在那银子就跟水淌似的,抠抠索索的,哪是自己这样人家做出来的事。
李老爷不愿在想,话锋一转就道:“定了下个月十九的日子成亲,这倒应了那句俗话,娶房媳妇好过年,到时都要来喝喜酒。”这是自然,万克己说上家说完话,转头瞧他们说的热闹,含笑道:“这契既已立好,索性趁了今日好天,就去把坟先开了工。”
上家本在往怀里揣银子,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变了变,接着就笑嘻嘻对万克己道:“万老爷,这开工总要寻个好日子,再说那地里还有几棵荒树,可没算在上面,我还打算锯了做柴火呢。”万三老爷已经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元宝丢给他:“不就是几棵荒树,值得多少银子?瞧你那样。”
那人嘴里在说话,眼却没有放,万三老爷丢给他,他下意识去接,一瞧竟是块金元宝,掂一掂总有四五钱重,忙把元宝揣起,嘴里道:“够是够了,可是那路不大好走,几位老爷的鞋袜?”万克己哪管他继续啰嗦:“这有什么,修坟时候总要过来的,难道就因为一些路不好走,就不来了吗?”
见万克己这样说,旁边伺候的管家已经上去敲那人一下:“还不快前面带路,我们家老爷孝心虔,你就别啰嗦了。”那人面色变得更不好看,只有乖乖往外走,门外还有两个风水先生正在那说话,见他们几人出来,有个姓宋的风水先生就走上前道:“方才又瞧了这风水,后靠山、前有水,果然是难得的好地,老太爷葬下之后,不出三年,必要大发。”
另一个风水先生瞧的那块地就在左近,只是没有被李氏瞧上,面色有些不好:“我瞧的那块地也是如此,更难得的是,这块地保子孙茂盛,可惜这么好的一块地,竟没被瞧上。”宋先生怕这个又说出不好听的来,急忙拉他袖子一下,比了个手势。
想起这姓宋的还答应分自己十两银子,这先生又忍住了:“子孙和财势,两样得兼的地的确少。”宋先生点头:“是啊,这块地虽不如你那块地子孙茂盛,可是财势更甚,况且又应在幼房,果然好啊。”
这些话万家弟兄们这些日子已经听的耳朵里茧子都出了,也不去答话,只是往那块坟地上走,乡间小路总是难行,这些年万家弟兄们也是养尊处优的,行不了多长时候万克己额头上已经有汗,上家忙道:“大老爷,您额头都有汗了,这路总还有个几里,还是等过些时候再来瞧。”
万克己用手擦一下汗,感慨下自己毕竟已经不大年轻,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是继续走,不过三四里地,难道就不行了?”上家瞧一眼宋先生,宋先生此时半闭着眼睛,还在拈指算些什么,这姿势,倒像得道的仙人一样,并没去瞧上家。
上家额头上也有了汗珠,只是再推辞又怕万家起疑心,用手按一下怀里的契约,怕什么,立了契难道还怕他家反悔?万二老爷在和李老爷说话,不外就是这地势瞧起来真不错,风光也好,离城也不算太远,到时再在这附近置上百来亩祭田,万家从此就真的生根了。
万三老爷的眼并没离开上家,他的这番做作落在万三老爷眼里,越发起了疑心,难道那坟地有什么见不得人处?这时那上家已经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块地道:“几位老爷,就是这里了。”
这地看去像是荒地,有几棵柏树立在那里,不远处还有几丛茂密的野草,稀奇的是,虽已是十一月间,这野草只微微枯黄,并不像别地方的野草已经全都枯黄。
万二老爷已经笑了:“这草也稀奇,竟还有些绿的。”宋先生得意地道:“这就是这地的妙处了,可见这地气之厚,连草木都不枯。”李老爷连连点头,万克己还在细瞧,万三老爷已经走到野草丛边,上家哎呀一声叫出来:“这草丛里只怕有蛇,老爷别去碰。”
万三老爷瞧一眼他:“十一月的天气有蛇出没,你哄三岁孩子呢?”说着万三老爷就掀开野草,上家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万三老爷瞧着拨开野草后露出的东西,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荒地?你家的荒地有坟?”
上家心一横:“这不过是野坟,过路的人死在这边,顺手就葬了,天长日久也没人来上坟,尸骨都没有了,只要把他们挖出来重新葬了就是。”是吗?万三老爷已经把野草拔了几根,瞧着露出来的坟,虽然坟已经变的很矮,但还是能看到有碑。
万克己也凑近来看,先母秦门刘氏之墓,旁边还有数行,皇明诰命宜人、晋封夫人、累封一品夫人,子秦钟、媳王氏嘉靖十七年三月立的字样。
不光是这丛,旁边几丛野草里也是秦家的坟,虽只有数丛,都已荒败,也让万家三兄弟如雷轰顶。上家就是姓秦,唤做秦大,万三老爷已经大怒,冲到秦大跟前:“这是野坟?都是秦家坟墓,你竟把祖坟都给卖了。”
68择地
秦大被万三老爷这一推,往后一倒坐到了地上,手一碰又碰到怀里的契约,于是又有了底气:“管他是祖坟也好,不是祖坟也罢,我把这地卖给了你,就是你们万家的,这么好的一块地,要不是我秦家现在没人了,我又怎么舍得卖呢?”
见他耍赖,万三老爷更恼了,往他身上啐了一口:“呸,好地,好地还能让你们秦家现在没多少人了?”秦大呵呵一笑:“你也瞧见了,这碑是前明嘉靖年间立的,离现在总有两三百年了,当初我先先祖母葬到这里之后,我秦家也是光耀一时,又出了两个进士,举人这些更是无数,是这周围的大族。”说着秦大有几分伤感,当年秦家的风光,也只有听自己曾祖父还活着的时候说过几句,曾祖父活着时候,秦家好歹还有几十亩田地,还能吃一口饱饭。
等曾祖父没了,那就越发凋零,等自己长大,家里接二连三办丧事,刚办完父亲的丧事祖父又倒下了,送走了祖父,母亲也没了,那几十亩田地也就开销出去,除了打些短工,连口饭都没吃出,更别提娶妻子。数代仕宦、满门书香,竟落得只有这块风水宝地还能值些银子。
秦大越想越伤心,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哭倒让万三老爷那踢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一眼瞧见在旁的宋先生,当日来看地的是他,一意说这块地极好的还是他,万三老爷怒从心中起,当胸把他抓了过来:“宋先生,当日你说这块地好,口口声声说这是块荒地,结果呢,竟是别人家的祖坟地,你到底看清楚没有?”
宋先生给人看风水,被人敬着的时候不少,被人这样责问的时候同样也不少,轻轻地把万三老爷的手拂一下,接着就道:“三老爷你这就错怪我了,我看风水,只是照了嘱咐行事,你瞧这地,有山有水好风光,地气那么厚,当然是块好地,难得的是这家也肯让出。”
好地?万三老爷已经在嘬牙花子了,冷笑一声:“好地,好地就是现在秦家只剩的几个人,竟然要把祖坟卖掉以换钱财,以后我万家难道也要如此?”宋先生毫不惊慌:“三老爷你这就不明白了,天下地埋天下人,但是这风水总有转运的,能得百年兴盛已经是块上好的地了,就该另择好地,再行安葬,不然这风水就护不住了。若是占了这好风水,就再无半点波折的话,那天下只要占了好风水的人家就必会长盛不衰,可是若这样就是天道不公,天道正是为了要公平,才在给了好风水的同时又限了时候,此乃气运相转、生生不息之相。”
说到后来宋先生还摇头晃脑,说的似乎极有道理,万三老爷不想听他啰嗦,只是对在那里嚎啕大哭的秦大道:“既是你家祖坟,我们也不好相占,银子还来,我们再行择地。”
听到银子这两个字,秦大顿时不哭了,嘴里嗫嚅道:“银子,银子,”万三老爷本就寻地寻的心烦意乱,又见秦大如此,心里更是烦躁,旁边的管家见他烦躁,上前给了秦大两个耳光:“我们老爷为人宽厚,也不追究你骗卖祖坟的事,只要你把银子拿出来就是,不然去衙门里告上一状,你把祖坟都给卖了,这是个什么罪?”
万克己和万二老爷倒仔细瞧了瞧这几座坟,除了那位刘夫人的,还有几座是她儿孙的,旁的坟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没埋在这里,还是天长日久无人上坟那些坟墓都平了?万克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