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莲湖上,宽叶碧色,粉尖点点。十几只凤头船停在岸边。靠湖的‘问情馆’里已有琴瑟之音,管竹声鸣。四面拥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仅留有一条窄路可走,也是全仗着边上的军士守着,才没被街上的人占了去。
鲁源、云承睢在前,我跟其后。当他二人走向‘问情馆’时,我停了下脚步,瞧着远处的一条凤头金舟,船头有个白影,轻渺的琴声从那面传来。
“怎么不走?”云公子说。
“你俩先行,我去船上看看。”说罢,便向湖边的凤船走去。
“同行嘛,等等。”云承睢拉着鲁公子跟了上来。
凤头船上除了艄工,还有几名清秀小厮,见我们上去,便侧立两旁。
“二位公子,将军大人。”他们齐声说。
“嗯。”鲁源跟云公子见他们行礼问安,都应了一下。
“那边是何人操琴,舟子可否驶上前去看看。”我问。
“回~将军,那边是丛大人与一位公子在金舟上。”一个小厮答完,马上低下了脑袋。
“驶上去看看。”鲁源说。
我慢慢走到船头。
凤船迎着金舟的方向迎面驶去。
琴声越来越近。金舟上骆楚音一身白衣坐在船首拂琴,丛智立于他的身侧,正合着调子握扇击掌。
我右手伸进袖中,拿出竹笛,轻轻摸拭,这一年多来,时时吹奏,可算是技艺飞升。抬起头,这里没有现代社会钢筋混凝土的浮澡、仓促,只是青山绿水间的寄情舒缓。
耳边琴音听似轻快,却隐隐透出一丝幽怨和无奈。那几日在馆驿中听着楚音公子弄琴,就想着有天要跟他琴笛同奏。这次便是机会,让我用晨钟般的嘹鸣与你合应。
运气,吹起。勃勃生机,可以震碎所有的阴蛮和不快。
骆楚音一定听到了,琴声急急而行,仿佛在挣扎,好似猛兽脱困。
他促我催,一时间繁弦急管,铿锵扣魂,乾坤变色。
终于骆公子音飞冲天,气吞山河,那是苍龙出海,直刺云霄。哪还有半点泣哀自怜。
听他这般,我也心头畅快。慢慢将笛音转柔,化为惊涛骇浪后的风静波平,诗情画意起来。
酥鸣音跃,象有只小雀在肩头上下欢唱。我深醉于自己的笛声。
那边骆公子挑弦轻拍,似两只幼鹿奔跑追逐。
琴声、笛声互相缠绕,绵溶,如同爱侣耳鬓厮磨。
两只舟子驶近,即将交汇。
我跟骆楚音眼眸刹那对视,四周顿时消散无物。
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你我二人,心无旁骛。
金舟跟凤船终是擦身而过。无琴音,无笛鸣,静了。
前头又有来船,是两只,一前一后,前头的舟子里密振鼓擂,后面的船上玉盘落珠。
四船驶距渐近,围绕圈行。
一鼓叠击,琵琶弦扫,琴丝弹挑,笛鸣吹吟。
时而,团云压挤,时而,烟消雾散。
时而,阳春白雪,时而,声震山林。
时而,虚无飘渺,时而,振聋发聩。
几番荡气回肠之后,舟子一字排开踏浪回驶,如康庄大道上四个青年并肩高歌前行。
凤船靠岸,小厮将桥板放下,我扶着云承睢上去。回头见鲁源正踩在板上,步子走得十分沉静。难得啊~鲁公子身手不凡,本可以一跃而上,现在竟然一副小媳妇的乖觉样。我心中大乐,女尊果然有意思。
既然如此,本人也该有所表示。走上前,微笑地伸出左手。瞧瞧,我就是一谦谦君子嘛。
鲁源看着我的手,俊脸一红,把头一低,将自己的右手放了上来。
他的手很修长,很温暖,就这样静静的让我握着。
扶着鲁公子走下木板。
一刹那,我竟有了拥他入怀的冲动。
唉~又堕落了,我堂堂一个大姑娘,要变身为老流氓。这段日子,都几次了!意图不轨,先是云宝,后是鲁源。难道我基因突变,荷尔蒙泛滥,已蜕化成风流浪子。
云公子早就冲到前面,奔向‘问情馆’。
我牵着鲁源的手,缓缓挪步。虽然只有几十米的路,但我想多走一会儿。
“将军~”
听到这两个字,我一腔的似水柔情全都收入地底下去了。感觉就跟天蓬元帅掉进了猪圈。
气人,丛智这家伙真是败兴之王。我强压不满,回过身去。
“丛大人。”我应了声,却没施礼。因为不甘放手,现在松掉,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拉上鲁源的手了。我不是花心,只是太喜欢温暖,太渴望被依靠,想走又想留,矛盾挣扎。
“大人!大人?”骆楚音轻声唤我。
也不知道丛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反正我刚才神游千里。
“将军可是因事伤怀。”丛智问。
“?”丛小姐什么时候成知心大姐了,和善很多嘛,有阴谋?不象,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她难道被音乐征服,准备弃暗投明?哼~才不会呢,以她的性子、地位、环境,这般心软,只会是片刻时间。不过,多让她这样几次,以后对我或许会手下留情也不一定呢。呵呵,她这种情绪我一定要鼓励,可不能泼凉水。
“大人。”我装作被她看穿,侧了侧头,似要隐藏悲凄的神情。
“……”一时四人都是无语。
“几位都在。”身后又来了人。
原来,船上击鼓的人便是袁翔,他跟骆楚音一样,是风国使团请的。不过他没有入丛府,而是在都城寻了一处院落,暂住下来。
另一人,身穿青衣,走近后,就朝我看。见着我与鲁源两手相牵,就别过脸跟丛智打招呼了。
寒喧了几句,大伙就向“问情馆’走去。我跟鲁公子走在最后。前面除了丛智、骆楚音、袁翔和那个青衣公子以外,还有五个貌美的小姑娘。
这些小丫头,两个抬琴,两个搬鼓,一个抱着琵琶。唉~他们的道具真累赘。哪象我,袖子里一塞,OK了。
“那位公子,想来你不识得。他名为秦乐,他哥哥秦晓是文清集的夫君。”鲁源靠近我,轻声说。
虽然青衣公子琵琶弹得不错,可我目前不想结识他。现在,我想得是拉着鲁公子的手,漫步湖边,赏着初荷小景,微风抚面……啊~就容我这样下去吧。
“我们上去吧。”鲁源说。
“嗯。”我点点头。是啊,不能老待在‘问情馆’外面,要快点上去。
在外面时鲁源把诗会的规矩跟我一一讲清。
上了楼,找到云承睢,也看见柳洵和那个钱公子。
鲁公子跟云四少爷一起去跟别人打招呼。
我寻了一个角落坐下。看满墙如鱼鳞般贴着张张白纸。左侧一张五米长桌上有序的放着许多笔、墨。中央一个超大的方桌,就算有八人同时用它写写画画都没问题。方桌前的天花板上,悬着一张金纸,长半米,是用来载记今天最好的诗句。厅楼四面各有一个两米宽的拱门,外头是阳台,可以远眺湖景。
突然大厅中安静下来,文清集一露面,诗会开始了。
第一轮是散诗,不限题材。人人都要做。写完后,小厮们一张张收起来,放在方桌上。文清集的夫君站在那里一个个念。但凡是好的,就是请书法家王习大师抄在墙面的纸上。
至于好不好,大伙往往会有一番争论,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全票通过的少之又少。不过,只要大部分人认可了,就能上墙。
枝摇清影过幽窗,湖面白禽噪夕阳。
抬首海棠飞粉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柳洵这首说‘夏’的诗,倒是无人指摘,顺利通过,被抄在右墙上。那面墙上都是被一致认同的诗句。
接下来又是烂诗一片。讨伐、讥讽、笑骂声声,倒也有点百家争鸣、群儒混战的意思。我看会儿热闹,又看会儿门外,不时还瞧一瞧坐在北面墙角的鲁源跟云承睢。
龙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湖娥鸣笛素女愁,那凭他国弹箜篌。
丛智说罢,盯着我看。四下里是一片叹服声,连文清集也在不停赞许。
不得不承认,丛小姐还是很有文采的。她这前两句大气,后两句正应着我们泛舟吹奏呢。
这诗被抄在右墙正当中的纸上。
没过多久,读到了云公子跟鲁公子的诗。两首是折着,一块交的,那秦晓就连着一起念了。
“云承睢,云公子的诗:
梦入神山遇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柔质不眠倚桃树,露脚飞斜雪兽恶。”
云四少的诗读完后,引得众人一阵欢笑。我听了,也扬眉作喜。这小家伙很有灵气,诗句轻松活泼,又不失气势。还提到了小白,真是可爱。
“下面是鲁源公子的诗:
青山凝云颓不流,竹丝吟动天破晓。
异客入界扰清波,院前只影风摇晚。”
两首诗都被写在了右墙上。我看着鲁源,小样儿,‘扰清波’,明明是你们扰了我的清静,还好意思说我扰你清波。哼哼,我要真是想,你还能安好活着?
小荷初露角尖尖,红顶碧叶风摇曵。
首夏犹歇湖边景,闲看落日无情柳。
“没想到尹将军,不仅武艺超群,作诗也是佳品,小荷初露角尖尖,好,正对着了今朝的湖景和诗会的名了。”文清集说着,拿过纸看了看,递给王习大师。
“将军的字也写得漂亮,不如让尹大人自已抄录吧。”王习看了以后又还给文清集。
“甚好甚好,将军请吧。”文清集双手拿纸,向我这边一送。
郁闷,别人都有抄写员,轮着我了,便要自己写。无奈的站起身,走过去,接过纸头。一个小厮领我到右墙,又一个小厮递上了浸过墨的笔。
我把诗抄在云承睢那首下面。
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诗句,有几首,秦公子是边念边笑。我看她们还不如府里的云忠说得好呢。总的说,公子们的文科成绩大大好过了女子。细想来,这女尊的世界能参加高级聚会,公子们的素质自然不低。就跟我那里一样,总裁老板可以没有文化,但他们身边的佳丽一定得才貌具佳。
第二轮是俗词、唱词。这倒好,那帮小姐们可以松松神了。秦晓也可以歇歇嗓子了。
这俗词,唱词,其实是不讲究‘律格’的说词。虽然可以通俗,但一定要有节奏才行。
这一轮也就图个开心舒畅,是不用评词抄录的。要不愿意,也可以不参加,从左首起,一个个说来唱罢。
本轮,全是女子在玩,公子们都嫌这不雅,没人参加。
“汝的滋味戒也戒不掉,在吾心里老是抹不掉。
求你不要安静地走掉,你的拥抱我很是需要。”
丛智眯着眼唱完,用扇子击打桌面三下。之后,许多人都笑得东倒西歪。不过,在乐的,都是女人,公子们听后,都红着脸。
我面色淡然,心想:丛小姐真是大胆放肆,也就她敢,其它人都没这个本钱。那些在笑的小姐们,八成也想呢。只是平时都装得守礼老实,现在被丛智一激,全露出了本性。
轮到这边,本来我想算了。谁知丛智却不想放过我。
“将军,你可别混过去啊~只有公子才能算过,你要是认了自己是男子,我们就放过你啦。”丛小姐这么一说,周围的女人们都开始起哄。
看着她们,我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取笑,那我献拙了。”
我坐着,用手敲了桌子,也是三下。
“云对风,静对动,冷血对刀锋。
我对你,你对我,转眼都成空。
心不痛,血不红,谁会懂,一切不是梦。”说完,我看了看门外,心想着,什么时候开饭啊!从清早到现在,只放些水果糕点怎么行,午餐也没有,再拖就要到晚上了。
“不俗,不俗。”丛小姐摇着头走过来,把扇子一伸,要戳我下巴。
赶紧把头一偏,可这厮还不罢休,又伸过来,我一把抓着她的扇子:“大人,你干嘛!”
“呵呵~我?我在想,大伙知道吗~~你们知道吗!我在想,尹将军要是男人,我就娶啦。哈哈哈。”丛智松了拿扇的手,转过身跟众人说。
“叭”我左手一紧,将她的扇子折断。有些人,原本想笑,见我这样,都汕汕的干咳了几声。
“丛大人就爱说笑,将军可别见怪啊。”文清集过来解围。
后面,大家都兴致索然,草草了事。秦晓公子张罗着让小厮们上菜上酒。等吃过饮罢,就是最后一轮。
我拿着酒杯,走到阳台上,眼前是湖光美景。这个湖并不大,只有杭州西湖的七八分之一,却也些异曲同工,岸边桃红柳绿,边角还一座小石桥。
“将军。”
我转过头,一看,是钱薄冠。
“钱公子。”
“将军还记得我。”他高兴地走上前。
“岂敢忘记。”我笑着说,心想:钱公子啊钱公子,才隔两天就忘了,你当我有老年痴呆吗?
“将军,我~我。”钱公子低着头,扭着袖角。
“嗯?”我看着他。
“我~我。”不知为何,薄冠公子小脸涨得通红,跟便秘似的。
“钱公子,你看,远处红日西斜,湖波映闪,很美。”我侧靠在护栏上,将头转向前方。
“是~是很美。”钱公子站到边上,看了看远方,又悄悄瞟眼过来。
也不知道柳洵跟他说的什么,这小公子好象中毒了。我有什么好看的,傻盯个半天。唉,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
“薄冠。”正想到柳洵,他就过来了。
“洵儿。”钱公子应声。
“将军。”柳洵看着我。
“柳公子。”我也应了声。
“将军很有雅兴,正赏景吧。”柳洵又说。
“暮色沉沉。”我随便答了一句。
“刚才将军还说是红日西斜,怎么到了我这儿,一样的景致,词就不同了。”柳洵走上一步质问。
感情你一直在边上听呢,倒是比有武功的还轻巧啊。
看来我以后,要更加警惕,特别是吵杂的环境,要留意分辨不同的声响。
“洵儿,你?”钱公子上去拉着他。
“小祺!快过来!”云承睢坐在里面招呼我。
“两位少陪了。”我跟他俩点一下头,就进里面去了。
“喂,你尝尝这个,有云宝做得好吗?……小源,你觉得呢。……喂!小祺!问你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