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两个人又唏嘘一阵。
其中一人又说道:“这峻邺山庄也忒大胆,怎么直接攻向大棘山脉?它难道不怕天主教在后面补它一刀,前后受敌。何况虽然我大棘山脉只有三个坛,但各个兵强马壮,养精蓄锐,和他邺飞白手下萎顿已久的竣邺庄丁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还有个从总坛日夜加急赶来的毒镖一坛!邺飞白真的是没脑子吗?”
另一人道:“他竣邺山庄最杰出的人号称‘九刀’,除那个已死的邺老爷子和邺飞白外,还有七个人呢,就算邺飞白实在出类拔萃,要是没有点手腕,现在能当上庄主吗!”他停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又道:“那日门主吩咐方总司围剿那天主教的灵旗我刚好在旁候着,正巧来了封加急密报,门主看了以后就让方总司通知毒镖坛罗坛主,带全部人马去宝瓶口。”
“宝瓶口??怎么会,那大棘山脉……”
“你看,我说奇怪吧,大棘山脉吃的那么紧,为什么加援却全部去了宝瓶口?”
“莫非……难道……天主教在攻打宝瓶口?!”
“咳咳……上面人的心思咱们就别猜了,知道多了对自己也没好处,这话就咱兄弟说说,千万别和别人说……”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他们还在说,我却又开始抑制不住倦意,在我昏睡过去前,我是高兴的,因为手上的绳子,终于磨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松了松手,心里一阵暗喜。昏睡过去前,我用手死死攥住了绳索磨开的地方,心里其实很担心,怕在我昏睡过去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所幸的是,现在双手一挣,绳子就开了。
我停了一会儿,让早就麻木的手慢慢回复了知觉。
上云是个混蛋,上云是个混蛋,上云是个混蛋……我在心里默默骂到。不对,混蛋是我骂我哥的,骂上云混蛋岂不是抬举他了?
环视四周:马车的车门是木质的排扇,应该被封了,一点缝隙都没有,车壁上的小窗被黑布蒙上了,结论是: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状况,只知道,车是停着的。
我把脚上的绳索也解下来,活络一下经脉,还好,除了四肢无力倒没有其他什么异状。
手脚自由,可是我并不敢大意,马车虽然停着,但是四周肯定是有人守着的,其实我倒还希望车是在行进中,这样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思忖片刻,我决定还是先打量一下情况再行动。
蒙着小窗的黑布十分结实,我手上无力,又不敢做出太大响动,费了好大的劲才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有隐隐的声音穿来,我细细一听,居然是清清的声音。
“那这里面是谁!你说!这里面是谁!关着什么人!”她质问着,声音渐近。
我忙凑上小洞一看,正是日落之后,想来是要露宿在路边的。清清站在离我不是很远的地方,指着我的方向问着身旁的人。她微皱着眉,双肩因为激动而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脸色有点微红,不再是惨白的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的原因。
我转了个角度,看她身边拉着她的人。
不错,果然是上云。
他穿着皮革的劲装,和皮革的及膝靴,显得四肢修长。头上的白发还是用一方褐色的头巾包了起来,尽管如此,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他与常人的不同。肤色格外的白,瞳仁分明的黑,红唇更是鲜艳,他人若是这个长相,很可能极是美丽夺魄,他固然是好看的,但是好看之中邪媚更多。
他冷冷的,拉着清清不让她冲过来,“谁告诉你的。”
“还用说吗!其他人你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不让我看吗!”
上云不可察觉的皱了下眉头,正要回答,却被清清打断。
“你骗我!说好的你会放他走!”她大声道,眼里水光闪动。
我的心莫名的狠狠一痛,很心疼清清这样,也懊恼自己成了她的软肋,同时,也有一丝丝小小的甜蜜。
“行了!”上云冷然道,“你不是一向自持的很吗!怎么碰个离铛就激动成这样!”
小样儿,清清和我交情岂是你个变态能理解的!的
“当初你怎么说的!你说只要我乖乖留下,本本分分当雾花夫人你就放他平安离去的!”
上云忽而怪笑道:“是啊!区区个离铛,你就愿意当一辈子雾花夫人,如果不是离铛是易扬呢?是邺飞白呢?你是不是还会主动来伺候我?”
清清脸色一变,一边想用力挣脱上云的手一边道:“我原以为你会是个言出必践的一代枭雄,原来也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土匪强盗,还想和他二人相比?你连提他们的名字都不配。”
上云死死拉着清清的手臂,任她挣扎却并不为所动。“是不配,”他的脸上还挂着怪异的笑容,“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得不到你。哦,对了,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天主教就要新立圣女了。你不知道?”
清清眉毛微动,眼角抽搐,她狠狠的说:“随你怎么说,我只要你履行你的承诺,不然……”
“不然如何?”上云挑着眼睛笑道:“你还可以怎么样?策动第二个广子林造反?还是一走了之不告而别?”
“你别忘了,你孩子还在我肚子里!”
“哈哈……”上云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夫人怎么会,拿这个要挟我?你不想要,就放掉它好了,反正一开始死活要留着孩子的人也不是我,刚好,没有它,你也可以早些过来侍寝了。”
“你……!”清清怒极。
“离铛如今放不得,”上云依旧笑着说,“竣邺山庄和天主教同时发难,说不得这两家之间有什么协议。大棘山脉被邺飞白吃的那么紧,怎么可能放这个知道我暗门内部这么多事情的离铛安然回去?能留他命在,我已经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了。”
我苦笑,是啊,我能活着,已经全部是依赖在清清身上了。
后悔。
真的从没这么后悔过。
我出雾鼎山庄的时候,清清说,不要告诉天主教也不要告诉竣邺山庄。她不要回去。我答应了。
清清说过,在万毒世家和几个小门派过后,上云的手段,应该可以残存,所以那时联合广子林救出先生应该很容易。的
而在我,我却恨死了上云。
所以,我找到朴藤戈,让他通知最近的五旗,他知道我是一直跟在清清身边的,所以并不怀疑,就这么召来了检扬。
我私以为,我并没有违背清清的吩咐,而上云死,也该是清清愿意看到的,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一时悔不当初。
“况且,”上云还在说,“有那个小子在,夫人你才会安心待在我身边啊。”
清清神色有些晃动,嘴唇微微开合,她四散的目光最终聚合起来,落在上云脸上,成了那么锋利一把刀子,让上云神色中的不安一晃而过。
“我真后悔,居然回来救你。”她一字一句的说,不再激动,却是冰冷彻骨。
上云冷哼一声,道:“可你还是来了。为了什么?我的孩子?”
“它不是你的孩子!”清清大声说,“它可以是任何的人的孩子,但我绝对不会让他管你叫爹!你想都别想!”
上云神色一变,我心里“噔”的跳了一下,不好!
“我想?哼!这个孩子是猪的是狗的,我都不在乎!”他说着,手上猛的一甩。
清清估计尚在悲愤之中,也根本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上云手上一带,她立足不稳,就这么从旁跌了下去。
“清清——”我失声道。
上云眼里一乱,想伸手去扶,却似乎犹豫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地上是草地,软软的,清清跌在地上其实应该不会很疼。
但是,她的倒下惊起了一旁吃草的一匹白马。
马儿冷不丁吃了一惊,高高扬起前蹄来。
我大惊,却见那马的蹄子正对着清清的脑袋!
再无暇多想,我也不知原本无力的四肢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我一脚蹬开锁着的车门,跳了出去。
车前原本守着两个人,看着我出来吓了一跳,随即马上反映过来,两人四手,把我双肩擒住。我本是可以比他们快一步的,无奈手脚酥软,完全快不起来。
“清清——”我只觉得我的声音几近撕心裂肺,只因面前的景象,让人癫狂。
上云应该是上前一步,对着那匹马推出了一掌。他的姿势还是出掌的姿势。白马受了一掌,似乎有些内伤,加之扬起前蹄来本就立足不稳,这么被上云一掌一震,向一旁倒去。
而在我,正看到这一眼。
白马倒地前,扬起的前蹄落地,再没落在清清头上,而是落在,她肚子上。
“啊——————————————————————”
她尖锐的声音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维。风静了,鸟息了,时间似乎也慢了下来,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马匹倒下,我一把挣开旁边人的手,跌跌撞撞冲过去。
“清清……”我颤抖着半扶起她,却见清清脸色白的仿佛不是人,整个人都在细微的颤抖着,她睁大的眼睛看着我,面庞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孩子……”她勉强吐出几个字来,淡淡的眉毛揪心的蹙的很紧,双手死死护着肚子。我想我死不也忘不了当时清清的表情,那么绝望,那么悲切,却又那么盼望着奇迹……
“叫大夫来!!叫阎王劫来!!”我仰起头,对面前完全呆住的上云喊着,他脸上震惊和不信的神情一直凝固着。
上云被我一吼,如梦初醒,对四面喊道:“呆看什么!!快带人来!!”
四面的人顿时一片慌乱。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清清,坚强些,不会有事的……”我抱着她,反复的低声说。
她的肩那么瘦,仿佛一捏就会全碎,她的身子在不停微微颤动,整个人就像在风雨中的烛火。
“……不要……不要……”连带她的声音在发颤,再也噙不住泪水的眼里一片模糊,她哭着说不要,绝望,却卑微的在企求着什么。
血,染红她的裙摆,刺目而惊心。
没等先生过来,她就晕了过去。
先生只看了一眼,惊道:“不好,她要小产!”
……
……
……
清清的孩子没了。
暗门的人在附近找了间干净的农家,把一家几口善良的人全部杀了,然后把清清抬了进去。先生在屋内没待多一会儿,就端了个血盆子出来,说,把它埋了吧。
我沉痛的说不出话来,而上云,默默离开,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匹马嘶咧的长鸣声。我寻着声音过去一看,那匹白马倒在草地上,躯体被打了个全烂,白马的血溅开,四周全部都是红色的血液,混杂着白马内脏的碎片,挂在草地上。白马旁,半身是血的上云跪坐在地上,双肩微微颤动,他的头巾散开了,白发上染着血的颜色。
没有声音,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在哭。
我只是走开,把我想骂他的话又吞回肚子里,上天对他做了公正的惩罚,但是,为什么,要把这个惩罚建立在清清更大的痛苦之上。
清清,比任何人,都想要这个孩子……
先生说,清清身体本来就弱,几番变故到底如何也不用多言,原本有孕就很危 3ǔωω。cōm险,更何况还是胎位不正?在扶胎过后,本来就是要小心调养的,安心而保持身心愉快。可是她却先是日夜赶路,而后又是以身犯险,这原就是随时都有滑胎的可能。那白马在跌倒前踩了一脚,其实本没有什么力道,普通人受一下也就是痛过就算了,可是在清清,她本就心情激动,再受这么一下,神仙也保不住这么一胎。
而清清,以她的身子,在小产之后,能否活命,只能听天命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推开阎王劫,走近屋子里去。
清清静静的躺在那里,神色不再痛苦,一片安详。
我缓缓伸出手,慢慢描画她的眉眼。(|。3uww。)
她淡淡的秀眉,她长长的婕妤,她白皙而苍白的面颊,她微薄而浅色的嘴唇……
上天呵,她到底做了什么,凭什么去遭受这些……
突然脑海中浮现她那时的样子,穿着玉兰色绣淡粉的木槿花图腾长纱的女孩子,在一片青苔清新的芬芳中,在空气流动的旋涡色彩的映照下,温柔的笑……的
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吐在自己前襟上。
清清啊……
先生说,可以靠药物掉她二十天的命,二十天之后,听天由命了。
上云从那以后,再也没管我去留,也任我出入清清的房内,他留下极少的人在这里,让其他人去了大棘山脉,自己,则也没再离开。
我知道的,他原本是在去大棘山脉的路上,因为竣邺山庄一天比一天催地紧。而现在他却在这家小农户里留了下来,也并不多说话,没有表情的间或批示一些加急的来信。
有时,我去清清那里陪她的时候,会在房里看到上云,他站在离清清的床很远的地方,表情淡漠,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来往送信的人越来越多,而他却并不为所动。有时候,我看见来送信的人长跪在门前,请他去大棘山脉,而他,只是麻木地关上门而已。
这一天,很突然的,清清的眉宇之间出现一道裂口,汩汩地开始往外冒血。我吓坏了,赶忙叫阎王劫过来。血很快止住了,但阎王劫却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而流血。
“可能……她真的挺不过去了……”
天下第一神医这么说道。
我听着,只觉得心沉似海。
夜晚,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所以披了件衣服想去看看清清。
在门口,我马上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压抑的抽气声。
我一愣,轻轻推开一道小逢,凑眼看去。
上云跪坐在清清床边,抚着她的额发,饶是我听力极佳,也只能隐隐听到一些。他在说话,一个人,低低的说着,伴随着抽气和气咽的声音: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你活着就行……”
“……别走,你不恨我吗?不想看我后悔吗?别走,留下来看啊……”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要多少个,都……”
“……你活着吧,你要如何,我一定都依你……”
“……别那么无情,绝情的是我,可无情的还是你啊……”
“好……好……我已经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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