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鸿胪寺卿魏廷,见过右相大人。”那青年起身,不卑不亢的回话。虽容貌并无过人之处,但身姿挺拔,温和有礼,也让人有几分好感。
王道穆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并不与他交谈。魏廷知自己在右相眼里算不得什么,安然坐下大快朵颐。
走到偏僻处,已有几个人跟随在他身后。他微微侧过身子,微皱眉道:“这是做甚?不好好用餐却尾随着我,还怕别人闲话说的不够多吗?”
其中一位老者谄媚的上前,哈着腰道:“如今满朝上下,谁不以右相马首是瞻。这些日子我们得知阮非白那个不长眼的触怒了大人,正想着如何为大人出口气,今儿个收到大人的请帖,自然是欢喜万分的赶来,没想到像我等也能被右相大人放在心里啊!”那老者说到这里,立起身子,语调变得阴沉狠辣,“这个阮非白收到大人请帖,还敢不来,大人不给他点教训,怎说得过去?”
“李大人说的是啊!”周遭众人纷纷附和着,义愤填膺之态就像阮非白做了多大天地不容之事来。
王道穆这时才微微笑了,“诸位言之有理,本来我也想宽些待他,跟一个小辈较劲,没得辱没了我身份,不过今日看来,这个小辈好像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唉,本朝一向敬老爱幼,他这不是抢着顶触皇上的心意吗?”
众人如群星拱月之势围着右相大人,奉承话一筐接一筐,就怕自己说慢一点被别人抢了先。立在众人中间的王道穆并不言语,仅是拂须淡淡笑着,高下之态,一见便知。
一侍卫跑过来,见这景象,面上并无异色,定定神开口道:“禀大人,阮大人现已至门口,说因晚到而羞愧,需得大人亲自开口,他才敢进来。”
“哼!他倒是会找借口!还要本大人亲自前迎不成!”王道穆不悦的盯着侍卫,“你是怎么办事的,跟他客气几句让他进来不就完事了?”
“属下本也是这样想的,谁知阮大人说若是得不到您的亲口传唤,他就长立门外……偏偏又有好事者等在门口探头探脑……属下这才进来请示……”
“行了行了,我过去看看!”
王道穆率先走在前面,一众人自是踩着碎步忙不迭的跟上。
月圆花好。散着迷离香气的屋子里端坐着一个红衣美人,正是刚在庭院里与众人饮酒的素芊芊。她方才推脱几下就退回到屋里,众人见右相露面后也不太敢与她纠缠,只得目送着佳人离去。这是只觉得酒气上涌,头脑昏沉,只想一下倒在床上了事,可是此刻她还不能休息。懒散唤一声:“折柳……”
一个容貌清秀笑容浅淡的小姑娘闪身进来:“婢子在,小姐有何吩咐?”
“怎的还叫我小姐?再不改口我们就得被人下绊子了。”素芊芊揉揉额头,接着说道,“醒酒汤可有准备?“
“早在炉子上温着,婢子这就给十夫人端过来。”小丫头笑答道,转身掀开珍珠帘,脚步轻快的走出去。
素芊芊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干脆趴在桌上小憩。想她名满江南,谁人知道她饮酒过多就会浑身上下不舒服?那些个嘴里甜言蜜语不停的公子哥,也只是想看她醉酒后的娇媚样子吧,谁在乎她舒不舒服。只除了那个人……
“唔……”轻哼一声,她慢慢抬起头,空旷的屋子内只有烛光在摇晃,清冷寂静,这就是她以后要过的生活么?
来不及感叹,就看见折柳一脸惊色的端着药冲进来,很少能看见这个丫头脸上有这等表情,她忙问道:“怎么了?”
“婢子看到……看到阮公子跟着右相走进来了!”
“你说谁?”这回连素芊芊也吃惊起来,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他可知晓我在这儿?”
折柳低垂着头不答话,只是把醒酒汤递到她手里。
素芊芊哀哀一笑:“我知道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又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没听闻。”
她的容色本是糅合着美艳和清绝,这时哀哀一笑,七分的颜色顿时暗了两分,但那样的笑容,仿佛微微的烛火,直晃到人心里去,让人不忍逼视。
“十夫人,既如此,您也该收收心了。”折柳服侍她喝完汤,退至一旁,有几分忧心道。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不过,右相找他前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前去暗中听着,有情况即刻回来报与我知。”
昔日相遇相知,今朝若能帮他一把,也算是圆了她的一个心愿。一入侯门深似海,再会时,恐怕她已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既傲且妖的女子了。素芊芊轻声叹气,手托腮看着晃动的烛光不语。
阮非白跟在右相后入座,免不了又是一场寒暄。他浅浅笑着,一一与众人答话,既不对谁过分亲热,也未见冷落谁。
王道穆坐在上首,眸光几不可见的一沉。
“欸,我说阮大人,只你受皇上重用,可既然接了右相的帖子,又这般晚来,让我等平白候着,可是为何?”一人亟不可待的呛声道。
“都是非白的不是。还望众位海涵。非白回去时,仆人正好外出,故不知有此事,待仆人回来相告,忙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不料还是晚了一步。”他站起身拱手说道,嘴角噙着一抹笑,表情是十二分的诚挚。那人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挥挥衣袖,冷哼一声,表示一下他的强烈不满。
“但晚来总是不对的,多的话不说,阮大人自罚三杯总是说得过去的。”一人高声说道。众人回头看,正是那时出声的鸿胪寺卿魏廷。他见众人皆看着他,半点拘束之色也无,还笑着一一点头拱手。这样一来,众人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人马,一时也无人接话。
“恭敬不如从命。”阮非白笑答,衣袖翻飞,眨眼间,三杯酒尽数下肚。喝的过猛,他的脸上已染上一点桃色,犹如在上好的白玉上轻轻勾描上一点红,在灯光映衬下,格外好看。而那双眼眸里水光潋滟,掩藏着无限风光。
众人见此,谁还肯让。一杯接一杯上前与他共饮,一时席间又热闹无比。
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王道穆才站起身笑容满面的说道:“阮大人不胜酒力,诸位还是早些放过他,不然明日上朝,皇上见不到阮大人,责怪下来,我可不会替诸位挡着。”
众人一番吵闹,最后还是依言坐下来。
阮非白确实是喝多了,要不是来的时候就提前喝下醒酒的东西,这时候他恐怕都要倒下。这时听闻右相之言,他侧过身子呼出一口气,爽朗笑道:“右相不知,非白刚还想着要是这么喝下去,指不定要出什么洋相,看来还是大人明理,肯帮非白一把。”
王道穆佯装不满道:“阮大人这话是何意?府里早有人准备好醒酒汤,难不成我还非得把你灌醉惹怒圣上不成?”这话一说完,庭院里暧昧的嬉笑声就四下传开。谁不知右相之女王倾颜对阮大人情根深种?这醒酒汤大有些名堂啊……
王道穆也不理会众人的嬉笑,转过脸向身后道,“还杵在这么做什么?赶紧将阮大人扶到厅里休息,喝完醒酒汤无大碍后才可送大人离开。”
“是,小的领命。”那个年龄尚小的侍卫躬身道。退到阮非白面前,扶起他往里走。阮非白大半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他也一声不吭。
阮非白知道今晚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右相恨他入骨,巴不得除之而后快,这般与他虚以委蛇又是何故?他可不认为是他突然良心发现……多想无益,他此刻头又疼的厉害,只得任那侍从扶着,进入厅里坐下等那醒酒汤。既然是王倾颜亲手所熬制的,喝了应该也无大问题。
他斜靠着桌子闭目养神,过来半晌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
“咦,怎么是你?”
折柳手心全是汗,不敢抬头看这个宛若天人的男子。呐呐答道:“婢子……”
“哦,你家小姐在此,你当然也在,却是我糊涂了。”阮非白浅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醒酒汤,喝了几口,又问道,“她可好?”
“多谢公子关心,小姐很好。”折柳微微抬起头,偷看他一眼,“小姐不放心公子,命我前来探视……”
阮非白笑着,示意她说下去。他怎么就给忘了,在这府里,愿意为他熬药且又可以熬的,不止王倾颜一个。他嘴角的笑意渐深,心情变得愈加好起来。
“婢子本是躲在廊柱后偷听,突然见着王小姐的贴身丫鬟翡翠往这边走,手里拿着什么,一慌就闪身出来欲躲到别处去,却不料被她看到,她说腹疼的厉害,托我将这醒酒汤交到公子手里,婢子想着……想着这样也能就近看看公子,就答应了她。”她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小,头深埋着,脸蛋通红,手指绞在一起。
“这样啊,想看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下回不许这么鲁莽了。”阮非白淡淡笑着,将喝完的药碗递给她,“还是早些回去,省得你家小姐担心。”他说着,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五脏六腑仿若火烧般,难受不已。用力撑住桌子,才勉力站起来,头上的汗粒一粒粒往下滚……看来还是着道了。王道穆这个老匹夫……
想来那碗醒酒汤里还是加了料,若是别的丫鬟送来,他未必肯喝,但偏偏是折柳。那个女子是不会害他的……只能说王道穆太过狡猾,他的所有想法均被他猜到,今晚这汤,怎样也会入他的肚。但愿折柳与他的关系,没被人发现,真的仅仅是不小心卷进来……
“你快些回去,晚了恐怕你家小姐有危险!”已无暇向折柳解释什么,他揣着气,将她往外赶。
“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汤?”折柳连声问道,一张小脸变得煞白,却抓着柱子不肯走。
“不要声张!赶紧走……快去……晚了我俩都别想活了……”阮非白眼前模糊一片,差点都要跌坐在地上,折柳这个死心眼的丫头还是不肯挪步。他恶狠狠抓住她的领口,“你走不走?非得让我生你家小姐的气再也不肯见她你才乐意是不是?”他说话间口气不断地喷在折柳脸上,就算熏,也要把这死丫头熏出去!
“呀!”折柳突然惊叫一声,声音直发颤,“公子,是合欢!是合欢啊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公子且等着,婢子去问小姐!”
这回倒不用他催,折柳不要命的跑出去,跌跌撞撞摔倒了也不叫疼,生怕慢半步!
听到“合欢”两个字,阮非白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他还以为是只是毒药,那样他凭着体质还能抗衡几分。但若是这天底下最为霸道又最缠绵的春药,他能如何?
合欢,不知何人所研发。楚玉馆、繁花楼、素女阁闻名难得一见的顶级药品。合欢合欢,虽死尤愿。
想不到,竟然会拿来用到他身上。
阮非白慢慢躺下来,身体已不受他控制,那样艳丽的桃红色泽已遍布全身,手脚无半点力气,只有灵台仅余一点清明。下一步,那老匹夫是想将他扔到楚玉馆还是何处?楚玉馆可是最闻名的男倌馆呢。
此计倒是毒辣的很,若他没料错,明日朝堂他肯定去不了,如此也无人敢追究右相大摆筵席为新纳的小妾贺寿一事了,而他……应该不出一上午,到处便会传论着他以色侍人,才能爬到此高位。
想到此处,虽身体难受无比,他还是慢慢笑出来,直至笑出了眼泪。
“呦呦,瞧瞧,这是谁?是我们高洁出尘的阮大人吗?怎会跟个狗似的匍匐在地?”
一道讥笑声传入耳膜,阮非白勉力抬头,大概辨认出是素日总跟在右相身后的李大人。
“这小腰身扭得倒真不错!赶得上楚玉馆的头牌了吧?”一只脚毫不留情的踢在他身上,阮非白挪动身子,一声不吭。
“不说话?总不能是受不住了?大人,不如赶紧将他送到那处去吧,这样……我看着也遭罪呢。”猥亵不堪的笑声在他周围打转,但此刻他已无半分力气去辨认是谁!
今日之辱,他日必加倍还之!
“这小子不服气呢,大人一会儿你可得好好嘱托人家,要好好调教一下阮大人一番才行。”
“啰嗦什么!怎么做我还用你们交!套起来,送出去!”
世界陡然一片黑暗,阮非白将下唇咬出了血,也仅仅是略微清醒,根本无力挣扎开。
难道……真的就这么染上污渍?
第十七章 幸而得遇
更新时间2011…10…19 23:19:22 字数:3794
夜黑如墨,月亮隐在云层后,看不到一丝光亮,像是又有一番风雨。
阮非白低吟一声,慢慢转醒。那时他被硬塞上马车,并未多做挣扎,但为防万一,那些人还是把他敲昏。他打量着所处的地方,心里飞快盘算。
不是楚玉馆。这处屋子繁丽非(…提供下载…)常,用物皆精致无比,像是私宅。并无人声,窗户打开着,风吹拂着浅粉色的轻纱,那样温柔的色泽落在阮非白眼里却让他脸色为之一变。
身下的极尽华丽的大床,和空中若有似无的香气……不是楚玉馆,也好不到哪儿去。此刻,他大概知道这是何处了。
强忍着体内那逐渐升腾的不适,他闭目凝神思索。
“嗯?来了?”一声极尽柔媚销魂的声音传入耳膜,还不待抬头,他就撞进了一个坚实怀抱里。“非白,可是也在惦念我?你不是说,此生,都不想再见我一面么?”那人神态自若的搂着他,用小指慢慢勾起他的脸庞。
果然是,楚长留。
阮非白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他生平不愿见的人不多,这楚长留绝对算头一个。楚长留好男风,整个大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时他初见到他,不知此事,与他相交,深深被他狂傲不羁,嬉笑怒骂皆随心,无拘无束的姿态所折服,与他同游山水共一月有余。后来某一日夜晚,楚长留提着一壶酒,踩着月色来到他房间,极其自然的笑道:“非白,你已陪伴我一月,我早知该回报与你,但还是不舍早早与你分散。你是知道的,我一旦与谁亲密过,就不会再回头找他,像你这样的男子,我可是万分不舍呢。”
阮非白脸色通红,手指直发颤,半晌才蹦出一个字:“滚!”
楚长留倒是毫不在意的坐下来,自己倒了杯酒,高高举起,让它凝